《礁岩》青是草色新

103、小雨（二）

　　等到十一点多，开门声响起。李亦然门锁着，那门有些老旧，外面的大门一打开连带着卧室的门一起震动。她依旧自顾自写着日记，直到门把手被转动。
　　“然然，是我。”妈妈在门口，李亦然起身走到门前拉开门锁。
　　“饭我煮好了。”李亦然对妈说，说完又要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给你买了你最爱吃的青提，来洗洗吃些吧？”妈妈走近了她，想要看清女儿在写些什么，她站在桌子右边，女儿的笔停了。
　　有人在旁边，写日记总不自在。
　　妈妈看向那本子上，她指着上面的某个字说：“这是‘我’。”李亦然不说话，妈妈又跳到下一行，指着其中一字，“这是‘你’。”李亦然点了点头，但依旧不说话。
　　“其他的妈妈不认识了。“她又自说自话，”以前上夜校学的都忘记了哈哈。”她坦率地笑着。
　　李亦然坐在座位上听她这一声笑也没忍住，她低头看着日记本上所指的那两个字，轻扬嘴角。
　　“走吧，我们洗提子吃去。”妈妈提了提手中的红色塑料袋，李亦然站起身和她一起离开了房间。

　　她站在妈妈边上，妈妈洗菜，她洗水果。已经是饭点了，邻居们辛辣的炒菜味飘到她们这里，两个人狠狠打了一通喷嚏。那辛辣余味没过去，连着呛了一会儿，两个人才相视一笑。
　　被水洗过的青提上挂着水珠，格外新鲜，李亦然提起一颗放进嘴里，汁水在口中迸溅开来。这个季节的青提，最好吃了。她又拿起一颗看起来就饱满的青提，举起手递到妈妈嘴边。
　　妈妈在洗菜，顺口吃过了嘴边的青提。咀嚼一会儿后她也赞了声甜。
　　就在一小时内，母女俩话并不多，但炒菜配合得很顺利。约莫十二点多，一盘豌豆炒肉，一盘炒花菜就上桌了。妈妈解下那身被溅满油的围裙，在厨房呼唤男人来吃饭。李亦然则从消毒柜里取出碗筷盛饭。盛好了之后就坐在座位上吃起饭来。
　　妈妈叫了一两声客厅的人，客厅的人像没有反应一般。妈妈嘟囔着说：”每次饭煮好了又不来吃，等下又嫌饭菜凉。“说着走向客厅去叫男人。
　　李亦然本来盛的就不多，在听到客厅走来的脚步声后，吃得更快了，碗里的饭不一会就见底了。客厅的人走到的时候，她已经吃完了饭，站起身走到洗碗池把自己的碗筷洗干净了，从他们身边经过。男人像没看到她一样，妈妈看到桌上还剩许多的菜多问了一句：”然然，你怎么没吃菜呀？“
　　”吃饱了。“
　　“她爱吃不吃。”
　　李亦然走回了自己的房间。
　　她打开了窗户，搬过椅子坐在窗前看了好一会的雨。今天雨势不大，细细密密地下个没完。小雨天有凉爽的风吹进屋内，坐在靠椅上十分惬意。她几乎要睡着了。
　　闭上眼睛那一会儿，时间缓慢地流淌着。许是有了睡意，那股凉爽变得有些冷，她环住双臂，但也没有特别冷于是仍坐在原位。直到有人进了屋，给她披上了一件薄外套。这温度刚刚好，她睡得很舒服。
　　这样的天气本就适合睡觉。李亦然这一觉竟然做了梦，她梦到小的时候坐在男人的肩膀上，旁人都说他最疼她了，已经上了一年级，还是像小时候那样把她高高架起，有什么就给什么。他带她去看名胜，游灯会……在古塔前三个人牵着手合照，脸上都是笑容；那时飞机航线不多，人们把巨大的孔明灯放飞，人们举着各色花灯围在孔明灯周边；还有过年时牵着她的手走在无人的街道上和她作春联，不管她作的对子好不好，他总是笑呵呵的。
　　梦境跨越之大，一瞬之间她长大了，他也在变老，画面愈抽象，她看着他像泥巴一样不断地从头部流下淤泥再变幻出新的面孔，有时是牛羊，有时是猪狗，兽首人身，不断地变化着。流下的淤泥越来越多，不断地积累，直到他的周围堆积不下向着她的方向涌来。她往后退一步，那淤泥追上一步，已经弄脏了她□□的脚。
　　她用力地抬起被淤泥沾上的脚，现实里也猛地一踢，她醒了。
　　身上都是汗，脸上潮湿得可以打湿纸巾。她看见盖在自己身上的外套，一把拿起挂在扶手上，从座椅上站了起来，探出头吹窗外的风。
　　还是不要轻易在风口睡觉，这会感觉头晕晕的。抽了张纸往脸上擦拭，果不其然纸巾湿了，她把它丢到门口的垃圾桶里，看见妈妈正在拖地。
　　“然然？你几点要去学校？”妈妈也看见了她。
　　“这会几点？”
　　“两点半。”
　　“我三点半出发。”
　　“嗯。”妈妈应了声，忽然又说：“你过来，妈妈有话和你说。”李亦然听到这话就知道妈妈大概要说什么，她努了努嘴走到她身边，说：“你说。”
　　妈妈放下拖把到一边的墙角，正色道：“你刚刚在椅子上睡着了，是你爸爸给你盖的外套。”
　　“……”
　　“妈妈知道你和爸爸上次发生了不愉快的事。但他怎么说也是你爸，从小到大都疼你。况且你也知道你爸是什么德行，只有别人和他道歉的份儿，没有他向别人道歉的。你怎么说也要主动和你爸爸说话呀。”
　　李亦然回想起挂在把手上的那件外套，以及那场梦。她没说话，只垂首听妈妈讲话。
　　“你爸爸年纪大了脾气也越大，有时候我拿他也没办法，”她苦笑一阵，”但是说到底我们永远是家人。“她讲话的声音越讲越小声，“学校里有什么事情也可以和妈妈说，爸爸解决不了，妈妈尽力好不好？”
　　李亦然缓慢地抬起头，看见妈妈有些苍白的脸色，她一阵哑然，关切地问：“妈，你没事吧。”
　　妈妈摆手说：“没事。地板拖久了有点儿累。你等下去学校和你爸打声招呼，知道没？”
　　李亦然记得别人的好，不代表她能轻易忘了别人对她的恶。也许是那一场梦，稍微动摇了她的心，这会并不作反驳，但也没有打算主动和他说话。看着妈妈苦口婆心的样子，她勉强应了声“嗯。”
　　妈妈拍了拍李亦然的背，又拿起了拖把。
　　李亦然转身，准备回卧室再收拾看看有没有落下的东西，身后一阵金属敲击地面的声音，她以为是妈妈没拿稳，却听得又一声倒地声。
　　转过头的前一刻，她大脑一片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