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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前世故 ...

  •   凤曲醒来时,身处一片汪洋。
      天穹如洗,沧海无际,他怀里抱着剑,面前坐着人,凤曲瑟瑟地一缩脖子,避开了穆青娥的打量。

      阿珉说睡就睡,连他为什么要和穆青娥同行也未告知。
      凤曲拍了拍自己空空如也的脑袋,无法理解阿珉的抉择,只能记起师弟师妹们哭丧似的嚎叫。
      好动情,也好晦气。

      “盟主大比二十年一度,追根溯源,是前朝的规矩。今朝照剑阁阁主归隐以后,就无人再敢自称‘盟主’。”穆青娥一边说着,一边将先前的暗器都收拾回去,“不过,这次盟主大比是今上的意思,规则和前朝毫无瓜葛,是由观天楼组织,有志者皆可参与的一次——”
      她的声音顿了顿,似乎在考虑该怎样做出定义。
      凤曲问:“游戏?”

      沉吟半晌,穆青娥微微点头:“对他们而言,确然就是一场游戏。”

      且去岛与世隔绝,凤曲自然对海内的地理人文都一窍不通。
      虽然他对穆青娥尚存戒心,但两人现在同在一条船上,听穆青娥给他讲讲海内的常识,也有益于他接下来的求生之路。
      而且还有阿珉在呢,就如阿珉所说,以他的能力,随时可以杀了穆青娥。

      “不算东海十三叠,大虞共有七座州府。除了朝都,其余六州各列三方,观天楼的七位考官便分布在这七座州府,除朝都外,考生可以从其他任一州府报名参赛,集齐六位考官的信物之后方可前往朝都,进行最后的决赛。”

      穆青娥的手指划过地图,停在其中一座城的区域:“这里就是瑶城。”

      从地图上看,其实看不出什么方位以外的区别,凤曲努力看了一会儿:“它们有差别吗?”

      “不同州府自然有着不同的风土人情,不同考官也有不同的命题倾向。”

      穆青娥清了清嗓,就着茶水,用手指在瑶城二字上画了一个圈:“而瑶城的考官,就是观天楼目前上任时间最短的‘天权’。”
      文盲凤曲嗷了一声:“天泉酒是很好喝。”
      穆青娥:“……”

      “观天楼一共七位掌事,他们轮流管理观天楼。而他们的代称,就是以北斗七星命名——”穆青娥用怀疑的目光看向他,“你不会不知道北斗七星吧?”

      凤曲下意识想回以微笑,低头却看见茶水表面映出一张眉头紧锁的脸。
      是阿珉睡醒了。

      「问她“天权”有什么特别。」

      凤曲照做:“那个,‘天权’这位考官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穆青娥柳眉微拧,不悦道:“我总不会害你。对了,盟主大比是以团体名义参加,你我只有两个人,到了瑶城还得另找几个队友,你仔细点看人,如果遇到合适的,就尽早叫进来,别被其他人捷足先登。”
      “青娥姑娘真是无所不知。”不劳阿珉开口,凤曲已经对穆青娥肃然起敬,“那我们需要找什么样的队友?”

      穆青娥略一沉吟,目光在两人之间逡巡片刻。
      缺了口的茶杯、字迹模糊的地图、线头乱飞的衣衫……

      二人对上眼神,异口同声:“有钱的。”

      阿珉:「……」

      他突然觉得自己未必能保住这两个笨蛋。

      -

      虽然依旧不能理解穆青娥的动机,但这不妨碍凤曲将她归为“自己人”。
      先前凶神恶煞、张牙舞爪的大小姐,突然就变得眉目亲切、博学多识。
      ——更重要的是,她真的对海内情况如数家珍。

      但阿珉不像凤曲这样乐观,在穆青娥离开船舱去和船夫攀谈后,凤曲捧着铜镜,就发现镜面上的俊脸一刻都不曾松开眉头。

      「不要对她掉以轻心。」

      “为什么?因为她知道很多?她一直住在海内,知道得多也很正常吧。”

      「不。」阿珉说,「在寻常人眼中,宣州距离且去岛更近,人情更为简单,宣州考官也素有美名,不像瑶城那位……风评比较奇怪。但是,我们的确有尽早赶去瑶城的理由。」

      凤曲一愣,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什么理由?”
      「寻常人不该知道的理由。」
      “???”凤曲更不理解了,“你的意思是,穆姑娘不是寻常人,那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明明连他都不知道!

      阿珉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低眸思索了一会儿。
      但不等凤曲再问,阿珉道:「我参加过朝都的大比决赛。」

      凤曲更茫然了,努力消化许久,也只想到了前朝的武林大比。
      于是试探着问:“舍友……祖宗?”

      阿珉:「……」

      原来十七岁的他有这么蠢?

      「我死了。」阿珉字正腔圆地重申,「我是十九岁的倾凤曲,死于朝都的盟主决赛。我的对手是凤仪山庄二公子,名为商吹玉。此外,我死之前,且去岛就已满门尽灭,无一幸免。」

      “……”
      “………”

      凤曲豁然起身,铜镜也顾不得揣,一头冲出船舱。
      入目茫茫沧海,他便一挽头发,眼看就要往海里跳。
      幸得穆青娥眼疾手快,伸手薅住他的后领,将人按倒在甲板上:“你干什么?!”

      “我要回去!”凤曲攥着她的手腕,他极力想要摆脱穆青娥的钳制,可是武功浅薄、又无阿珉帮助的他不可能如愿,只能急切地瞪大眼睛,“穆姑娘,让我回去!”
      穆青娥完全不能理解:“船都出发快一天了,难道你想光膀子游回去吗?”
      凤曲话语微顿,赤红着双眼辩解:“可是、可是且去岛……”
      “且去岛怎么了?那里还有你师父师弟呢,就算真出什么事,你一个人回去又有什么用?”

      说者无意,凤曲的身形却骤然一滞,和穆青娥缠斗着的双手也失了气力:“……我确实没用。”

      他是且去岛有史以来最没用的首徒。
      他怕黑、嗜睡、贪吃、懒惰,如果没有他,且去岛本可以比现在更好。
      如果这一趟出来的是二师弟,江容一定会比他更加历练有成。说不定、说不定是江容的话,他还有希望阻止且去岛的悲剧。

      「你又忘了?」
      阿珉旁观着他和穆青娥的动静,终于开口:「我是十九岁的倾凤曲,我是大虞排行第一的剑客。」

      “排行第一……?”凤曲回过神来,不自觉地呢喃出声。
      穆青娥蹙眉问:“你到底怎么了?突然又说什么排行第一?”
      凤曲却猛地从甲板上爬起来,脸上挂回平日的笑容:“不好意思穆姑娘,吓着你了。”
      穆青娥警惕地看他一阵:“你真的没事?”
      “我很好。”
      “等到了瑶城,我去给你抓一副安神的药?”

      凤曲苦笑着摇头:“还是不要浪费钱了。”

      穆青娥这才略略放心了一点:“天快黑了,回船舱休息吧。”

      凤曲不想让她担心,也便收拾好表情,乖乖返回船舱。

      -

      船舱内,面对着凤曲气鼓鼓的质疑,沉默多时的舍友阿珉终于开了尊口:

      「我当时是从宣州登陆,报名后才知道盟主大比需要以团体名义参赛。我也从未遇到过‘穆青娥’此人,所以我在宣州随意找了几个路人,凑够人数便上了考场。」

      阿珉慢悠悠说着,语气中还有一丝怀念:
      「宣州考官是‘摇光’。她一斧头劈残了我的四个队友,为了补偿他们,我赔光了二师弟给我的所有盘缠。」

      凤曲:“……”

      阿珉:「接着我换了一批队友。吸取教训,这次都是很有名气的侠客。」

      凤曲:“这次考过了吗?”

      阿珉:「他们是大盗。开考前偷走了我的衣服,我缺考了。」

      凤曲:“………”

      他突然很庆幸遇到穆青娥,让他迷途知返地选择了瑶城。
      虽然不知道瑶城的经历会不会比宣州更悲惨,但至少有穆青娥在,赔钱的时候总能分担一点。

      眼见阿珉还想继续怀念宣州之旅,凤曲及时止损地打断他:“那你在瑶城的考试如何?”
      「很顺利。」阿珉说,「考官缺考了。」

      凤曲:“?”

      偌大的大虞朝,就是凑不齐一个正常的考场是吧?

      「据说他在大比开始半月后就爱上了一名考生,奋不顾身追爱去了。」
      阿珉顺便补充:「今天是大比开始的第三天。」

      凤曲:“……”
      凤曲问:“所以我得在十二天内拿到‘天权’的信物,否则他就要跟别的考生跑了?”

      铜镜里的阿珉看着他。
      阿珉的眼神从未如此慈悲而温柔,甚至近似一种老父亲的关怀:「嗯。」

      “所以你才怀疑青娥?你觉得她要求从瑶城登陆,是因为她也知道这个?——毕竟考官缺考这种事,说出去都没人会相信。除了你这个死不了的鬼,其他人不可能预测到。”

      「所以,今晚杀了她。」

      凤曲反手将铜镜按倒,用行动表示了对阿珉提案的抗议。

      无论阿珉是不是倾凤曲,至少他不是阿珉。
      阿珉可以对人命视若草芥,不代表“凤曲”就可以等同于阿珉。

      而且,依照阿珉所说,两年后他就会成为大虞首屈一指的剑客。
      虽然阿珉没有详说,但凤曲知道,以十七岁的自己的底子,要走到那一步,一定付出良多。
      单是要从宣州考官的斧头底下生还,凤曲听着就觉得心惊胆战。
      他还有阿珉和穆青娥作为陪伴,不知道独行的、十七岁的阿珉当时又是什么心情?

      「不要考虑我。」

      阿珉冷不丁的发言打断了凤曲的思绪,摇晃的船舱中,唯有心底清冷的嗓音接近真实。

      被阿珉拆穿心事,凤曲莫名有些赧然,他在心里反驳:“我是在想今后该怎么办。”

      「不用想,因为这次我不会错过了。」阿珉说,「延光四年,七月七日。只要在那之前拿下盟主之位,解除师父身上的蛊,一切都能避开。」

      凤曲没有做声。
      许久,他小声问:“那时……到底发生了什么?”

      可阿珉选择了沉默。

      那是阿珉不愿提及,也不愿自己知道的故事。

      凤曲只好换一个问题:“只要相信你就能做到吗?只要是你就……”

      「——是相信‘倾凤曲’。」

      凤曲怔怔良久,却没有反驳阿珉。
      即使是他,也值得被相信吗?
      凤曲没有再问。

      现在是延光二年,三月十五日。
      留给他们的时间显然不算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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