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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06 ...

  •   第十七章、先生

      说她是金瞳怪物,说她命格太硬,说她克父克母,她明里暗里听了不少人说过,可是“克建州百姓”这种说法却是从来没有听说过的。

      真没想到这种刻薄她的话竟然还推陈出新,有了新的变化。

      这重生一世,她的功力竟然已经强到可以克整个建州了?

      “和气生财,和气生财……”张金生连忙冲上来,低声劝道,“咱们都是同学嘛,有话好好说,你们看,这个……孔夫子快来,如果让他们看到你们吵架,指不定又要责罚你们。”

      “什么大师?”宋嘉虞皱着眉头,望向张金生。

      “这个,这个……”张金生暗自恨自己多管闲事,“这个……”

      “孔夫子来了!”不知是谁喊了一句,一群看热闹的学生顿时做了鸟兽散。

      “你说!什么贾天师!”孟献一个人被丢在原地,宋嘉虞上前一步,冷声逼他。

      孟献胳膊疼得厉害,眼下又没人护着他,他心里犯怵,身体不由自主又往后退了一步,梗着脖子骂道:“你这灾星离我远点,别把晦气传染给我!”

      宋嘉虞不疾不徐又上前一步,手作势又要抓住孟献,孟献“呜”了一声抬脚就往门口好,迎面撞上一个人的胸膛,“你不长眼啊!”

      孟献似是被人掐住了喉咙,一句脏话憋在喉咙口,“孔夫子,孔夫子救命啊!宋嘉虞他打人!你看我的胳膊,看我的衣裳,孔夫子,你要替我做主啊!”

      “宋嘉虞打你?”孔汝芳眼睛瞥向宋嘉虞,有些惊讶。毕竟宋嘉虞虽然学业上在这群学生里算是翘楚,但从小到大都沉默寡言,从来都是一个人呆在角落里,不爱出风头,更不爱与人交流,喜怒哀乐都极少显现在脸上,可是如今竟然能打人了?

      此刻的宋嘉虞一个人站在院子里,旁的学生早就装模作样地回到自己的位置上,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而孟献不死心地往前走了一步,“先生,你看!”

      “打人了?”孔汝芳问道。

      宋嘉虞立在院子中,神色不变,“是。”

      “你看你看……”孟献几乎带了哭腔,“我是我们家的独苗苗,我爹娘都不曾动我一根手指头,现在却被她打成了这样,夫子,咱们学堂怎么能留这种人,开除他!开除他!”

      “好啊!”孔汝芳笑眯眯道:“开除他,没问题!”

      孔汝芳的干脆利落让孟献反而生了不安,他迟疑地望着孔汝芳,“咱们学堂许久也没这么热闹了,打架?好好好,孟献,你来,你告诉我,宋嘉虞是如何打你的!你把前前后后的事情都跟我说一遍,别在这说,来来来,这一屋子的人,你们俩进来说!”

      “夫子,我这……”孟献有些慌张。

      孔汝芳二话不说,半拖半拽地把孟献拉进了屋子里,因是拉着孟献受伤的那只手,痛得他龇牙咧嘴,苦不堪言。宋嘉虞顿了顿,随即信步跟上。

      “刚刚他们二人打架,你们都瞧见了?”孔汝芳问道。

      “……”一片沉默,大多都低着头。

      “说话啊!”孟献急了,“你们哑巴了!”

      “禀、禀告夫子,我们是瞧见了!宋嘉虞殴打孟献!”有跟孟献交好的学生犹豫了一下,站了出来。瞬间,其他几个见风使舵的门,也赶忙附和着。

      “我看见了!”

      “我也看见了!”

      “对对对,我们都看见了!”

      “哦这么多人都看见了。”孔汝芳捋着下巴上的胡子,看着身旁长身而立的宋嘉虞,清风朗月,坦坦荡荡,面不改色。

      孔汝芳问:“宋嘉虞,你为什么要打孟献?”

      宋嘉虞看了孟献一眼,此刻那小子整个人都瑟瑟发抖,眉宇间透着一股子猥琐,平日里横又如何,见了孔夫子还是心生畏惧。

      “他该打。”宋嘉虞言简意赅。

      “你,你,你……”孟献脸皮子抖了又抖,“夫子,你听听,他说的是人话么!”

      “你们说,是宋嘉虞无故殴打孟献的么?”孔夫子又问其他人。

      方才那几个点头如蒜的愣了一愣,孟献捂着半边脸,对底下人挤眉弄眼,道:“对,他就是无故打我的!不信你问他们!”

      附和的人变少了一些。

      宋嘉虞立在一旁,皱着眉头:这老头,是要干嘛?

      “既然证词如此一致,很好!”老头甩给宋嘉虞一个眼神,宋嘉虞竟然看到了兴奋两个字。

      “今天我们就布置一篇随堂作业,于你们不是什么难事。这边所有的人都见到了的事情,我要你们就这件事做一篇文章,要求务必写出前因后果,并就此事做出评价。给你每个人半个时辰,写完就能走。”

      “孔夫子!”孟献生怕此事不了了之,“您说要开除宋嘉虞的!他打我,此事就这么了了?”

      “急什么。”宋嘉虞似乎又看到了老头嘴角咧过的一抹狡猾。她突然明白孔汝芳要做什么了。

      这一幕其实她应该很眼熟,因为在从前的经历中,她不是事件的主角,而是角落默默围观的那一个。似乎很早以前,也有学生发生争执,双方说法不一,老头子来了这一招釜底抽薪。

      “我会根据你们的证词,来判定这件事的责任。需要提醒你们的是,如果你们的证词各不相同,那我会根据自己的判断,选出伪证的哪些人,伪证的所有人将会被开除出学堂。而如果,你们的证词全部相同,那我会根据你们的文章来判定此次事件的过错方,那这个人将会被开除出学堂!”

      课堂上的所有人“哇”一声,群体瞠目结合,而后互换眼神——这可怎么办。

      孟献心里一颗石头掉下来,甚至有些洋洋得意:那不是稳赢。这学堂里多少人都是他的兄弟,如果众口一词都是偏向他,那他所讨厌的宋嘉虞,怕是只能和她说再见了。

      大势已定,孟献身体放松,偏头看宋嘉虞,此刻的宋嘉虞脸上噙着一抹怪异的笑,让孟献不由觉得身后一阵凉风。

      当年她是站在哪一方了呢?有权有势,众人力挺的,还是那个无助的,站在角落里面如死灰的人呢?

      当年的她懦弱,胆怯,不想引起任何人的注意。没有人知道一个少女混迹在一群少年中,多么害怕被人看穿……

      所以,最后的最后,她交的是一抹白卷,而后,鼓足了勇气敲响了孔汝芳的门。

      “你大约不清楚我从前是干什么。”当时的孔汝芳面上带着狂气,“你以为他们骗得了我?”

      隔日,一大波学生从学堂里被踢出去,孔汝芳不给任何人留颜面,即便那些学生的父亲母亲权势滔天,那些学生再也没能回到学堂来。

      此刻,在一群陌生而熟悉的面孔里,宋嘉虞看到了几个人的慌乱和无助,包含那个草包张金生——这群学生里,家境算是最一般的人,当年也被牵连,再也没能回来。

      “学生谢过孔夫子!”宋嘉虞道。

      “何谢之有,说不定大家交了卷,你我师徒缘分就断了。”孔汝芳捋着胡子,淡淡道。

      “听闻夫子从前是在刑部任职,最是正直无私、不徇私情,学生相信夫子一定会还学生一个公正,我也相信在座的各位。”宋嘉虞深深作揖,径直走到自己的座位上。

      周围交头接耳的声音没了,宋嘉虞摊开桌上的笔墨,奋笔疾书。

      *** ***

      “不可能!夫子!不可能的!”孟献面如死灰,“你看看我身上的伤,你看看我脸上,这都是宋嘉虞打的!他们都是我的兄弟,他们看着我被打!你给我看看他们写的是什么!怎么可能被开除的是我!你肯定是搞错了!”

      “二十份文章都在这,可是你想看确实不可能的。”孔汝芳仍旧是一副笑脸,“所有的人说法都是一样的。先是侮辱他人人格,而后侮辱他人父母,最后还用假道士的话妖言惑众……我教出来的好学生呐!宋嘉虞那真不是打你,他在是替我清理门户!”

      “那些话不是我说的!”孟献摇头辩解,“那些话都是外头人传的,我只是出于好心提醒宋嘉虞要注意!”

      孔汝芳一声冷哼,孟献又道:“夫子您不能开除我!我爹为了让我拜在您门下,给了您这么多这么多钱!我的束脩甚至是他们的三四倍!您就是看在这些钱的份上也不能开除我!还有我舅舅,您难道忘了我的舅舅是谁……”

      孔汝芳面色不变,语气却冷了许多,“你舅舅若是知道你平日所为,断不敢到我面前来为你求情。”

      ……

      宋嘉虞站在门外,听二人争论了好一会,孟献颓败地从屋子里出来。

      见了宋嘉鱼,孟献恶狠狠地盯着她,像是几乎要在她脸上戳出洞来,“扫把星,你等着!总有你倒霉的时候!呸!”

      宋嘉虞不为所动,等屋子里的孔汝芳唤她,她才信步走进去。

      孔汝芳面前摆着宋嘉虞的文章,与其他人的内容相比,她的文章似乎跑偏了……她什么都没写,只是从头到尾默了一遍苏轼的《刑赏忠厚之至论》。

      “我让你们写文章,你默书。你知不知道,单凭你违背我的指令,我就可以把你轰出去!”孔汝芳冷笑道。

      “我相信夫子不会的。”宋嘉虞恭敬回道。

      “哦。”孔汝芳眼睛里冒着光,像是从未没有认真看过眼前的这个学生一般,仔仔细细将她从头看到了尾,又从尾扫到了脸:长得是挺俊俏。以前不太惹眼的学生,今日突然看起来无比顺眼,莫不是被土匪打劫一下,开窍了?

      “为什么要提醒他们?为什么要帮他们,那些险些陷你于不义的人?”孔汝芳又问,“若不是你提醒,今日大约会有一半的蠢材可以被我赶出学堂,反正我看他们也不是很顺眼,正好可以换一批学生。我痛快了,你也痛快了,何乐而不为?”

      “夫子说什么,我听不懂。”宋嘉虞目光灼灼。

      “听不懂么?”孔汝芳目光落在宋嘉虞工整的卷面上,上头清清楚楚写着——

      “……赏疑从与,所以广恩也。罚疑从去,所以慎刑也……”

      “……可以赏,可以无赏,赏之过乎仁;可以罚,可以无罚,罚之过乎义。过乎仁,不失为君子;过乎义,则流而入于忍人。故仁可过也,义不可过也……”

      孔汝芳不由蹙起眉头,再次认真看眼前的宋嘉虞。
      天师
      “罚疑从去?你这是在提醒我,不能把你们全数赶出去么?”孔汝芳失笑。

      宋嘉虞摇头,目光灼灼道:“我相信夫子心里自有一杆称。”

      眼前的少年过分好看,从前他总是低着头,似乎很怕出现在众人的跟前。孔汝芳从前觉得这样的少年未免太过胆怯,不像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可今天才在他的眼里看到坚毅和勇敢,以及和年龄并不相符的睿智。

      三十多年前,孔汝芳也曾遇到过这种情况,当年的他,站在课堂上义正言辞地将所有虚伪的人都揪了出来,当面对峙。他这一辈子,多少人曾说他刚正不阿,他的老师给他的评价却是“过刚易折”。——后来,他在官场中果然受了很大的挫折,索性隐居在这小山里。

      或许,事情换一种处理方式,换来的未必不是好结果。

      思及往事,孔汝芳不胜唏嘘,“你不必给我戴高帽。我只是提醒你,今日你做了好人,让外头那几个人悬崖勒马,可他们却未必会感激你,你也不过是枉做好人……往后的日子你自求多福,别指望我能帮你!”

      “谢谢夫子!”宋嘉虞深深行礼,规规矩矩出了门,就见拐角处有个人探头探脑。她快走了两步,一把提溜住想要溜之大吉的张金生的脖领子,张金生哎呦了一声,砸吧嘴道:“松开松开!拉拉扯扯成什么体统!”

      “要不我现在就拉你进门告诉夫子,说你一直在门外偷听?”宋嘉虞笑道。

      张金生双手合十求道:“别别别……”站直了身子,迟疑道:“夫子当真把孟献赶出学堂啦?孔夫子真是这个!”

      张金生竖着大拇指道:“孟献的舅舅前几天刚提的大理寺少卿,他可是圣上跟前的红人,孔夫子说赶就把人给赶走了,一点颜面也不留。真真是条汉子!我想欣赏他!刚刚孟献走的时候还破口大骂,说要找他爹来寻一条公道,你自求多福吧!”

      说完又要跑,跑了没两步发现自己的脖颈又被抓住了,张金生龇牙咧嘴道:“你又想干什么!我发誓,我可没说你坏话,我只是一五一十把事情说清楚罢了!”

      宋嘉虞从前看张金生觉得他是草包,现下看他还是草包,可正是这个草包,几年后成了他们当中第一个功名傍身的人,前途无可限量。他身上还有种贱兮兮的喜庆,宋嘉虞不由觉得亲近,拎着他的脖子道问:“那个天师是怎么回事?”

      “你问旁人啊!你问我干嘛!我娘还在家等我吃饭呢!”张金生回着,眼前突然出现一白净的手掌,掌中放着一锭银子。张金生愣了一愣,“你什么意思啊!?”

      一边说着一边迅速将银子揣进兜里,拉着宋嘉虞到墙根边上,低声道:“我先声明,以下所说的话都不代表我个人立场,纯粹是我道听途说的……”

      “……”宋嘉虞瞪他。

      张金生翻了个小白眼,道:“你还记得去年刘员外家的那个小姐吧?”

      宋嘉虞:“?”

      “就是被山贼掳走的那个!”张金生急了,“你这一心只读圣贤书的人肯定不懂。我来告诉你,就是刘院外家那个貌美如花的小姐,去年年底原本就该嫁给金陵一个富商的,临出阁半年,突然有个天师出现在她家门口,拦着员外夫人说他们家有血光之灾,说刘小姐万万不能嫁去金陵,否则后半辈子必将潦倒一生。员外夫人不肯听,让人把天师给抓了。恰好金陵那富商来信,说希望将婚期提前,早日成婚,刘小姐便嫁过去了。结果嫁过去当晚,富商突然暴病,死在了刘小姐身上……”

      “就那个那个……嗨,你年纪小你不懂,反正就是不该死的时候死了!”张金生平日脸皮厚,可是对着宋嘉虞这张眉清目秀脸,有些话实在说不出口,瞬间面红耳赤。

      “刘小姐当夜就疯了,现下还认不得人。员外夫人赶忙把人放出来,那个贾天师告诉她,一切都晚了。后来贾天师又替几个大户人家算过运势,可真是厉害,算一次准一次,从未有过差池!”

      “那又与我何干?”宋嘉虞面无表情,打小她就对什么算命的,算卦的恨之入骨,如果不是他们,她何至于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嗨!你爹是不是没跟你说你们家最近的情况啊?”见宋嘉虞又摇头,张金生跺跺脚,又压低了一层声音:“你可真是在家养病养的,山中无甲子,寒尽不知年!我跟你说,你爹最近可真是要愁死了!”

      张金生一边说着,宋嘉虞听着脸色越发暗沉,不等张金生说完,她提了步子就走。

      “这几年流年不顺,四处都在闹灾害。你爹这几年生意原本就不好做,也不知道是谁放出了风声,说你家流年不顺,全都是因为你家里有灾星……”

      “前些时候你遇山匪,外头人都说,应了灾星一说,普通人都不敢上你家买东西,怕沾染晦气。好在后来你救了那些孩子,总算挽回了一些声誉。可谁想,又遇上了垮山,你爹险些也埋进去了。原本人也是你救的,应该都谢谢你,可是那个贾天师四处说,会遇上这种百年难遇的事情,正是因为建州有灾星,话里话音,都在映射这个灾星就是你……甚至说你救了人,也不过就是机缘巧合在赎罪。”

      “你爹听说这件事儿,找人把那个贾天师给打了一顿,贾天师一颗牙都被打掉了,他当着面也不敢说,暗地里还在算,说你要还在建州呆着,建州总有一天要出大事。现下你们家的店门,真是没人敢踏进去!”

      张金生的话犹在耳畔,宋嘉虞站在“隆庆堂”门口,只见平日门庭若市的隆庆堂里几乎没有一个客人,几个跑堂的在门口百无聊赖地打着盹儿。

      “老爷呢?”宋嘉虞问。

      “楼……楼上……”伙计手忙脚乱。

      宋嘉虞直奔宋建章,上了二楼刚转角,就听桌面砰地一声。

      屋内。宋建章压低了怒气骂道:“这些道听途说的东西怎能作数,你去问问那个贾天师,到底怎么才能封住他的嘴!”

      “贾天师软硬不吃,他说他不要权不要利,只是想要天下太平!”方掌柜胆战心惊说道。

      “放屁!这世上哪有什么不要全不要利的人,只要天下太平的人!他不要说明我们给的不够多!”宋建章挪了两步,“找到他人了没有!”

      “没找到!我们放出去的人四处询问,都没找到他人。他的踪迹很神秘,神出鬼没的……”方掌柜回着。

      “老爷您先别生气!”屋内传来一个温柔的声音,“只要人还在建州,咱们总是能找到他的。”

      连姨娘在?宋嘉虞下意识收回前进的脚步,就听连湘君继续说道,“有一句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宋建章道:“你说。”

      “听说这个贾天师道行高深,能掐会算。帮城中不少达官贵人排忧解难,也有不信他们的,可是结局大多不太好。老爷您看,他说的会不会是真……”

      “这种话你就别再说了!”宋建章勃然大怒,“旁人说说也就罢了,你怎么能信!这次若不是阿虞,我也早就丧命了!她不过就是个孩子,如何能影响到天数!我平日最恨捕风捉影,这种话就不要让你姐姐和阿虞听到!如果再让我家中旁人嘴里听到这句话,我定不饶他!”

      “我也就是担心你,这两个月来咱们家的生意一落千丈,我就是着急。再加上选哥儿突然生了这么一场病……”连姨娘期期艾艾道。

      “小孩子哪里有不生病的!”宋建章斩钉截铁绝了她的话头。连姨娘再不敢往下说,只能劝道:“老爷别气,先把这碗燕窝粥喝了吧……”

      宋嘉虞在屋外听得真切,一时心酸和怀疑交织而来。她顿住步子,一时拿不住宋建章的想法。

      不论是从前还是现在,一直以来她都以为宋建章是真的讨厌她,或许真的是因为她这双特殊的眼睛,又可能是因为出生以后家里连番出事,还可能是因为那个不着调的算命先生给她下的定语……从小她的心里就憋着一口气,想要让自己变得更好,可正是憋着的这口气,也让她离自己的父亲越来越远。

      突然有一天,她发现父亲正在维护自己,心里憋着的那口气,突然就松了,委屈翻涌上来。

      宋嘉虞愣愣站着,直到连姨娘的声音从屋子里传出来,若有似无,“你头些时候同我说,想要开间香料铺子,那铺子我倒是选了个好地方。就在东街三叉路口,那里不是有一家平安客栈,那家掌柜的急着用钱,想把酒楼卖了。回头你得空再去看看……”

      “好。那城外的粥铺还是要设的,就当是给咱们家积德行善,即便阿虞真是灾星……”

      宋嘉虞的一口气又堵了回去,转身下了楼。泛红的眼眶被冷风一吹,她整个人清醒过来,脑子里回响着“平安客栈”几个字,想起那个面色猖狂的中年男子和那个缩成一团被打得瑟瑟发抖的小妇人。

      “喂,你发什么呆!”身后突然冒出来一个人,轻轻拍了一下宋嘉虞的肩膀,宋嘉虞还未回头,一只手绕过她的肩膀将她扎扎实实搂在怀里,“想什么呢!哟……”

      宋嘉虞眼眶还带着红,赵庭尘微微一愣,不由抬手揉着他的脑袋,问:“怎么?被吓得还没缓过神来?”

      宋嘉虞并不习惯他这样的亲昵,可当下却像是喝了一碗热汤,从心里升腾起热气,向四肢蔓延开来。

      她愣愣地望着赵庭尘好一会,才慢慢不动声色将距离拉开,摇头道:“没怎么。”

      “被吓到不是正常的么!”赵庭尘满不在乎说道,“我都被吓得一整个晚上没睡好,咱们但凡晚一步走,小命可就交代在那儿了!当然,大半还是因为疼,你看着这伤口……嘶!”

      赵庭尘装模作样眉头拧在一块,宋嘉虞侧眼看他,“没用药?”

      “当然用了!你让人特意送来的,谢了!”赵庭尘宝贝一般从怀里将白瓷瓶捧出来这,“真是神药,抹过以后立马就不疼了!”

      “赵宽!”宋嘉虞突然出声,赵庭尘吓了一跳,问:“怎么?”

      宋嘉虞问道:“你能帮我找个人么?”

      第十九章、熟人
      “你确定就在里头?”宋嘉虞望着人来人往的浣花楼,不敢确定赵庭尘竟然又把她拉来了这里。

      两人在浣花楼对门的茶馆坐着,赵庭尘心不在焉回道:“你等着看就是了。”

      果不其然,过了没多久,宋嘉虞就见一个人贼头贼脑地在浣花楼门口出现。

      赵庭尘脸上一喜,指着他说:“看,来人了!”

      “这就是贾天师?”看那人的衣裳,像是哪家的小厮,一点也没有天师的样子。算年龄也不像,这是贾天师?

      宋嘉虞有些质疑。赵庭尘摆摆手道:“这不是贾天师。但是跟上他就能找到人了!”

      赵庭尘话音刚落,果不其然,就见那个小厮模样的人从浣花楼里接走了一个相貌姣好的花娘子,花娘子一路婀娜多姿,笑靥如花地跟着走。

      赵庭尘连忙拉着宋嘉虞跟上,对她道:“那个贾天师就是个贾道士,成天招摇撞骗,听我那些兄弟说,十几年前他招摇撞骗还被人狠狠打过一顿,好像也就是从刘员外家的闺蜜开始,他就突然变成神算子,愿意跟随他的人也变多了。这个小厮就是他其中的一个徒弟。虽然他的身价水涨船高,但是狗改不了吃屎,这个假道士最喜欢的就是喝花酒。刚刚那个花娘就是他的老相好……”

      宋嘉虞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赵庭尘瞟了她一眼,心领神会道:“你是不是想问我怎么知道这些的?你别看西街三教九流鱼龙混杂,可就是这样的地方,才能知道最多的消息,只要你银子给的足,没有什么打听不出来的!你上回说我什么来的?建州百晓生?对!我是!”

      “我没想问!”宋嘉虞辩驳着,赵庭尘抿着唇笑,继续道,“你就不好奇他是怎么变成神算子的么?”

      “嗯?”宋嘉虞表示疑惑。

      赵庭尘没好气说道:“你这个表情,可一点虚心求教的样子都没有。算命十有九骗,这个贾天师,从前就是杀猪的,后来混不下去才改行做了江湖骗子,混迹在金陵。也就是因为机缘巧合得知员外家的小姐要嫁的那位夫婿身染重疾,才急急从金陵回来,想诓一诓员外。这笔买卖,不论员外小姐嫁不嫁,他都是稳赚的。”

      “原来如此。”因为对方身染重病,所以小姐若是嫁了,夫婿一旦死了,就是应证了贾天师的论断。如果小姐不嫁,侥幸挽回了自己的未来,一旦未婚夫将来死了,这个贾天师又是功德一桩。

      他所需要做的所有事情不外乎是等对方死,可惜这个短命的未婚夫,就这么恰恰地死在了洞房之夜,让这桩悲剧又添了几分悲情罢了。

      “别这么崇拜地看着我。”赵庭尘坏笑道,“只要银子给的足,你也可以是建州百晓生。这事儿是这个假道士喝醉了酒,不小心透露给他的老相好的。”

      那小厮将人领到小巷子里,径直走了进去。

      赵庭尘拉着宋嘉虞跟着走进院子里,闪身躲到墙根处,就听花娘“嘤”了一声,“死鬼,你怎么这么久都不来找我!”

      “我现在可是大师,怎么能随便露面!”里头人浪笑着,大概是把玩着什么,花娘闷哼一声。宋嘉虞皱着眉头,正觉得不自在,一双温暖的手突然捂住她的耳朵,他抬头,就见赵庭尘笑得春花灿烂,做着嘴型,像是在说“非礼勿听”。

      宋嘉虞整个人被他笼在怀里,墙角逼仄,她又不好将人推开,整个人由里到外都觉得闷热。抬头就是赵庭尘的脸,低头,像是整个人都埋在他的怀里。

      “没事儿。”她推开赵庭尘的手,用手戳破窗户纸往里头望,只见两人交颈而卧,正对她的男人脸愉悦到变了形。可就这一眼,宋嘉虞却认出来了!

      “原来是他!”真真是冤家路窄了!宋嘉虞冷笑,里头那个贾天师,竟还是老熟人。

      想来是因为她的重生,很多事情都发生了变化。在她的印象中,她从前从未被人编排过是建州的灾星,顶多也就个祸及满门的扫把星,所以从前,她并未曾遇见过这个贾大师。她还纳闷这是哪方高人。原来竟然是他!

      她刚出生时,宋家老太君不知上哪儿弄来一个算命的,张口就说双生子命里带煞。上一世,宋嘉虞就想尽办法,想要再找回这个算命的,问问他是如何推演出这个结论的,学的是哪门玄黄之术,断的是哪门人生百态。她总是想当面问问算命,有没有想过一句话会影响一个人的一生,如果断错了,他是否能够负起这些人的人生。

      就这么憋着一口气,直到李望君过世,她也没能找回这个算命的。直到十七岁的时候,宋嘉虞终于找到了这个人的消息,可惜没找到算命的本人,却是找到了算命的徒弟——不是旁人,正是眼前这个贾天师假道士。彼时,他已经联名改姓,变成了甄天师。

      当时也是这般情形,甄天师到处替人算命,一算一个准,隐约有了些名气以后就打上了宋嘉虞的主意,在外头散播宋嘉虞的谣言,明目张胆地上门勒索。

      宋嘉虞当时心里揣着一把火,直接带着人上门打到他求饶,让他跪在大街前三天三夜,逢人就说自己是个骗子。

      而后宋嘉虞仔细询问,才知道那个甄天师的师傅早些年替宋嘉虞算过命。

      只可惜宋嘉虞直到重申都没能找到原来的那个算命的。不然,上梁不正下梁歪,看看甄天师这个成色,也该知道那个算命的是个什么德行!

      宋嘉虞目不转睛地盯着屋子里,旧账新仇,可以一并算了。

      “非礼勿视,别看了!”赵庭尘伸出一双手来,捂着她的眼睛,在她耳旁低语着。

      宋嘉虞点点头,随他出了院子。一抬头,是赵庭尘意味深长的笑。

      他眼里的深意莫名让宋嘉虞感觉耳根子发热,“你看我做什么?”

      “我只是好奇,你一个谦谦君子,是如何听起壁脚来这么得心应手。看得眼睛都不眨?就这么好看在?莫不是……惯做的?”赵庭尘嘴角笑意渐深。

      宋嘉虞无语地望天,抬步子要走。

      赵庭尘紧走两步追上他,道:“关于你的传言我这几天也听说了一些。现在你找到这个假道士了,你想做什么?”

      宋嘉虞抬眉望他,“你觉得想做什么?”

      “我知道你恨不能打死他。”赵庭尘十指交叉,骨关节咔擦咔擦响,“我也很想打死他,可是我不建议你这么做……”

      “我知道。”宋嘉虞回道。毕竟这一次,这个甄道士的行为跟上一世有很大的差别。上一世他的手段直接了当,先是在外头借着自己大师的名头造谣,而后等谣言开始流传,再上门勒索,再以自己大师的名头来辟谣。

      但是这一世,他却不是这样的,每一天攻击的方向都不大一样,而且主要针对的对象已经不是单纯的宋嘉虞,而是冲着整个宋家的产业来的。

      如果是上一世的行径如同小混混在,这一世他的行为则像是背后有高人指导,有预谋、有设计、有决断。

      “他的背后有人教唆。”宋嘉虞道。

      “对。”宋嘉虞的聪明机灵他早就领教,但是这么快就想明白其中关节,赵庭尘还是有些惊讶,“你猜到是谁了?”

      “宋家生意一落千丈。看谁家最近生意水涨船高,那就是他了。”宋嘉虞冷笑,在建州,与宋家争的你死我活的,除了孟家,还真没有别家了。

      “听说孟献前几日因为你被孔夫子赶出了学堂,你们两家这个梁子,结得不浅……”赵庭尘道。

      宋嘉虞眸子沉了沉,对赵庭尘道:“你帮我个忙……”

      这样那样一番交代着,赵庭尘直点头,末了,开玩笑道:“我这样帮你,你要如何报答我?”

      宋嘉虞望着他:“你要多少银子,你开价!”

      “咱们都是兄弟,谈银子就太伤感情了!我上回问你的问题你还没回答我呢!”赵庭尘伸手又要揽住宋嘉虞的肩膀,宋嘉虞赶忙闪开,赵庭尘落拓地伸了伸胳膊,涎笑道:“你那双生妹妹与你长得可一样?什么时候你引荐我一下可行?”

      “你死了这条心吧!”素来言简意赅的宋嘉虞,终于恶狠狠咬牙切齿给了他一个明确的答复。

      “哎呀,你的妹妹不就是我的妹妹,见一见又怎么了!”赵庭尘嘟着嘴,跺了跺脚贱兮兮地装作天真无邪的样子,“哎呀阿虞哥哥……”

      宋嘉虞忍无可忍,暗沉沉给了他一个字——

      “滚!”

      *** ***

      过了清明节,天气渐渐转好。一日,李望君问起宋嘉虞城外粥铺的事情。

      “听你爹说,咱们府在城郊设了粥铺,赈济那些灾民。你姨娘这些日子都在外头派粥,每日都忙到很晚才回来,我思量着,我的身子最近好了许多,这派粥也是积德行善,你若是无事,就陪我去一趟吧?”

      从前换季时,李望君总是咳嗽不止,每日只能在屋子里呆着,见不得风。自吃了王氏神栢散,咳嗽也不大听到。听石榴说,那药很是对症。加上宋建章一个月里也能来着李望君屋里三四回,那心病也好了不少,脸色一日日红润起来。

      宋嘉虞心里虽然欢喜,又怕她出门听见那些流言蜚语,心里难受。正想着怎么劝说李望君不要出门,突然墨砚走进门来,在她耳畔低声回道:“公子,赵宽传来话说,鱼儿出门了,此刻正前往城郊粥铺!”

      “好!”宋嘉虞喜上眉梢,握着李望君的手道,“娘,走,施粥去!”
      第二十章、粥铺
      北方雪灾,西部蝗灾,所有的灾民一窝蜂全部涌到建州。宋嘉虞一路走,只见许多灾民拖家带口靠在路边,很多孩子面黄肌瘦,一双眼睛巴巴地望着粥铺。

      灾民们在粥铺前排成长队,很显然,宋家的粥铺排队的人是所有队伍最长的。

      “到这儿来到这儿来……”有年长的老者拉着孩子低声催促着,“还是宋家的粥最稠最香,等久一些也是值得的……”

      “对的对的!”一旁有人附和着,“他们家的才是真材实料,不像其他家,一碗粥下去,不到半晌,拉泡尿就饿了!”

      “作孽。怎么这么多灾民。”李望君摇摇头,宋嘉虞扶着她往前走,就见粥铺中,连姨娘亲自举着汤勺给灾民盛粥,领了粥的低头道谢,嘴里都要说一声,“谢谢夫人!”

      当头有个孩子被人推了一把,他一个踉跄险些跌在地上,连姨娘三步并作两步拉住他,碗里的热粥一下子倒在连姨娘的手上。

      孩子吓得满脸煞白,旁边有人呵斥道:“你这孩子怎么毛手毛脚的!把夫人烫着了,你赔得起么!!”

      连姨娘忙道:“不要怪他。”亲自领着孩子又去领了一碗粥,顺带给了他一个大馒头。孩子腿一弯,跪在地上连连道:“谢谢宋夫人,谢谢宋夫人!夫人真是活菩萨!”连连道谢,方才离开。

      “这位宋夫人连续几天都来亲自施粥,样貌生的好看,心底也善良,真是好人呐!”又有人称赞着。

      “娘……”宋嘉虞低声唤李望君,李望君低声道:“我突然觉得身体有些不舒服,不然咱们就先回去吧?”

      “娘!”宋嘉虞脸一沉。有些话想要出口,如鲠在喉。

      她的娘性子温吞,她一直都知道。如果他们家如普通人家一般,一切顺遂,那么这种温吞的性子再好不过。如果他爹能一直保护着她,让她一直温吞下去,那也很好。

      可偏偏都不是。李望君曾经无数次提起,刚成亲时,宋建章如何待她好,可就是双生子出生后,那算命的一句话,毁了这个家的宁静。而后,李望君负担了这个秘密,沉重地压在她的心上,她的精气神似乎也没了。一步步将宋建章推给了别人,也一步步将自己推向了死亡。

      这样的柔弱温吞的女子,是怎样抱着遗憾和惶恐走向死亡的?

      一想到从前,宋嘉虞忍不住握住李望君冰凉的手,“娘,别走。”

      宋嘉虞眼里的祈求触动了李望君,紧紧握着的手,给李望君带去了一丝暖意。宋嘉虞坚定地拉着她,“你才是宋夫人。”

      带着满脸温婉笑意的连姨娘一抬头,就看到李望君站在跟前,她愣了好一会,突然醒悟过来,急急上前行礼,福身下去:“姐姐。”

      宋嘉虞打了个眼色给墨砚,一时间粥铺中的下人齐齐行礼.李望君微微颔首,“不必多礼。都忙去吧。“我见今日天气不错,特意带阿虞来帮忙,这几日辛苦你了。”

      “不辛苦。”连姨娘垂着眸子,李望君挽了袖子就要去帮忙,被连姨娘拦着:“姐姐,你身子不好,这粗活就留给我来干吧!”

      “不妨事!”李望君笑道:“你忘了,从前你我都还未出阁时,我父亲也常常施粥,那会都是我们一块做的!阿虞,别愣着了,你也来帮忙,帮我把这碗粥送去给那边的老人家!”

      “是!”宋嘉虞忙答应着。

      “这位是谁啊,没见过……”

      “听说是宋府的正牌夫人!身体一直不大好,不常露面。”

      “那刚刚那位不是宋夫人啊?”

      “那是宋府的连姨娘,不是什么宋夫人!”

      “哦,那我们喊了这么多天,她也没说不是啊,不过看起来,这位宋夫人长得真是好看,像不像菩萨,你看……”

      “对啊!这位宋夫人一看就比那位连姨娘有气派……”

      声音细细碎碎传入粥铺,宋嘉虞只当没听到,一旁的李望君忙于施粥,每有领粥者上前道谢,李望君就温和答应着,一时间,宋家粥铺跟前的人越来越多。

      “哟,这是谁啊!”一个尖利的声音打破这种祥和。宋嘉虞抬头一看,一位衣着雍容的夫人带着好些个丫鬟,威风凌凌地站在一旁,在她的旁边,赫然是眼里带着恨意的孟献。

      “孟夫人。”李望君打了个声招呼。

      “我还以为我看错了,原来真是宋夫人!”孟夫人笑道,“好些日子没见到你,还以为你不会来了。整日在这个粥铺里看到那些闲杂人等,我还以为……”眼风扫过面色苍白的连姨娘,又是一身冷笑。

      “原本施粥是积德行善的事情,应该我亲自来一趟。可惜我身子不大好,见不得风。也就是今天天气好,才敢出来一趟。”李望君回。

      “不管身体好不好,规矩总是不能破的。”孟夫人意味深长道:“主子就是主子,奴婢就是奴婢,可千万别让那么心怀不轨的人趁机兴风作浪,爬到你头上才好。”

      一席话说完,眼睛直直望向连姨娘,连姨娘咬着下唇,虽然极力保持镇定,可是在一瞬间,面色变得惨白。

      “孟夫人说什么,我竟有些听不懂。”李望君温和笑笑,眼尾扫到孟献,只见他从头到尾一直怨恨地盯着自己身后,她愣怔了一下,就听孟夫人喝道着:“还不上来同宋大少爷道歉,平日教你的礼仪都吞到狗肚子里去了!”

      “娘!”孟献不甘心地喊了一声,孟夫人狠狠瞪了他一眼,他瞬间如羔羊一般,乖乖上前同李望君和宋嘉虞作揖道歉,“宋夫人,宋兄,前几日是我不对,不该一时冲动说了胡话,还望你们大人有大量,原谅我!”

      他这道歉说的心不甘情不愿,宋嘉虞想起前几日他的话,面色淡淡,偏过头去。

      李望君见状,低声问宋嘉虞:“怎么了?”

      “不必理他!”宋嘉虞回。

      孟夫人神色一凛,眉宇间皆是怒气,冷笑道:“宋大少爷好大的脾气。我孟献有错在先,因着你,他已经被孔夫子责罚在家思过,在家中也也受了家法,按理你们是同窗,又都是孩子,有争执也属正常。现下他罚也受了,方才也是真心实意来向你道歉的,你却这样倨傲不堪。宋夫人温婉大方,你竟半分也不像她。哼,果然……”

      说到最后,双肩微耸,鼻尖出了一声“切”,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那神色那态度,倒不像是来道歉,像是来讨债的。

      宋嘉虞丝毫不想理他们,想想现在他们如何高高在上,将来登高跌重,痛的越发惨烈,索性不做答应。

      “娘,不必理他们……”宋嘉虞正想拉走李望君,李望君突然开口道:“虽然我不知道发生了……”

      孟夫人大约没料到李望君会回应,惊讶一闪而过,抬眼看她。

      李望君道:“我家阿虞从小乖巧懂事,又心疼我身子不好,从来都是报喜不报忧。即便被人欺负了,她也总是自己默默扛着,从不告诉家里。虽然我不知道他和孟少爷之间发生了什么,但是根据孟夫人所说,孔夫子因为这件事,罚他在家思过,孟老爷也施了家法,那必定这件事,错在孟少爷,与阿虞无关,对么?”

      “分明是他……”孟献刚要插嘴,孟夫人拉住他。

      李望君紧紧握住宋嘉虞的手,言语温和,却带着无比的坚定:“道歉是因你心中有愧,非要道歉才能减轻愧疚。可接不接受歉意,却是我们的事儿。从未有人规定做错了事,道歉了,就必须被原谅。你说对么,孟夫人?”

      孟夫人张口,李望君截断她的话头,微微抬头,脸上挂着笑,眼里却浮上一层霜:“我素来性格温和不与人计较,可谁要是敢欺负我的孩子,我定饶不了她。为母之道,慈母之心,想来,孟夫人能感同身受。”

      周围一阵安静,孟献愤怒地冲上前去,吼道:“你怎么敢这么对我娘说话,你知不知道我舅舅是谁!!”

      “孟献!”孟夫人喝断他,可是已经晚了,数百灾民看着,听到这句话的无不低声问一句“他舅舅是谁”,得了答案的恍然大悟,未得答案得继续交头接耳。

      日头升上去,孟献隐约觉得自己好像做错了事情,所有的人都在指指点点,他一时间觉得口干舌燥,怯懦而不甘地拉住了孟夫人的袖子,“娘……”

      “我当真不知道你舅舅是谁。”宋嘉虞回道,“可我知道,当今天子推崇以德治天下,最恨就是仗势欺人,挟权倚势的小人!不论你舅舅是谁,凡事总越不过一个‘理’字!”

      “你!”孟夫人脸色大变,拂袖而去。

      “娘……”孟献委屈地跟在身边,低声唤着,“就让他们这么欺负我么?”

      “等着!”孟夫人回头看,温柔贤淑的李望君和恭谦温厚的宋嘉虞并肩而立,像是胜利者一般,不动声色地目送他们远去。孟夫人咬着唇,眼里满是阴鸷,“自有人能治得了他!”

      “娘,我……”宋嘉虞低声唤李望君。

      “被人欺负了就要告诉爹娘,只要娘还在一天,就不能让你被人欺负了去!”李望君捏住她的手,在她的掌心重重捏了捏,像是安抚一般,“施粥去吧,不必理他们。”

      这一厢手拉着手将宋嘉虞亲自牵回了粥铺。宋嘉虞一路上望着交叠的双手,直到粥铺里,李望君松口手,“你这孩子,眼睛怎么红了?”

      “没……”宋嘉虞收回手,一时间五味杂陈。

      在她的印象中,娘亲似乎从未牵过她的手。自懂事起,李望君便是深居简出,缠绵病榻。她更多的只是去请安,然后很快继续忙碌。他们都没有一个喘息的机会,可以好好的相处,像方才那样手牵着手的亲昵举动,更是从来没有。

      突然像是在她的心里撒了一块糖,甜得她措手不及。

      她愣愣地望着自己的手,不知道该作何表情。

      “死人啦!!!”

      人群里突然传来一阵嘈杂,宋嘉虞循声望去,只见在宋家粥铺排长队的人群中,突然乱成了一团。

      “夫人,少爷,不好了!”小厮前去查看后,慌慌张张回来禀报,“出事儿了!那边有人吃了咱们家的馒头,晕过去了!”
note作者有话说
第6章 0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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