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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重逢 ...

  •   阮清攸这些日子身子一直不好,又在婆母的逼迫下日夜不歇地守灵,如今已经到了第三日,身子软得紧、也乏得紧,似乎是起了高热。

      身上的难受让他的五感都迟钝了许多,半晌才发觉喧闹的灵堂突然静了下来,周遭众人似乎都在给个什么高官行礼,慢上一步转身叩拜的时候,阮清攸一个抬头,愣在当场——

      眼前站着的这位官人,如何、如何竟是季钦啊!

      他不是没有想过与季钦再次相见的模样,但无论是在经年一次的梦里还是在平日的思绪神游之中,无论哪次都不及此般难堪,难堪到他的脖颈儿,都弯起来恨不得低进青石板地里。

      但头低得再深,到底是没有逃过季钦的眼,他直直盯着跪伏的阮清攸,半天没有说话。

      见他伫立灵堂不语,府上新来的小厮还以为世子爷是同外头来宾一样等着祭拜,忙不迭地送上了三柱线香上前。

      季钦没接,只是低头看着眼前这个不怕死的小厮,抬下巴指着阮清攸问:“这是何人?”

      阮清攸听着他几乎要冒着冰碴子的话,又是难堪、又是惊惧,越发的是不敢抬头。

      但那新来的小厮显然没有阮清攸这样的道行,还殷勤地凑上前解释:“回世子的话,那位是大少爷的妻,阮氏。”

      季钦顿了顿,牙关磨着,重复了小厮的话,“大少爷的妻,阮氏?”

      最后两个字,他恶狠狠地咬得极重,面上也是彻底冷了下来。

      阮清攸无力地闭了闭眼,高热和疲乏让他的身子开始了轻微的颤抖。

      他不敢看季钦现下的脸色,也摸不准季钦此刻的心情,只是觉得“阮氏”二字打他嘴里说出来,像是秋日的晨霜兜头泼了自个儿一身,连高热都给浇熄了,从心口到皮子,全也凉透了。

      可惜那小厮个儿矮,瞧不见季钦的脸色,只听声音似乎也无什么异样,正待回句“是”,就被飞来一脚直直踢出去了近三尺远,就这,还得亏是被根厅里的立柱拦住了。

      手上没送出去的三柱线香已经碎成了无数段,零零散散落在地上,再旁边,是那小厮没忍住呕出的半口血。

      若是旁的,徐氏大抵也就咬碎了牙、生咽了这口气,但季钦这是在作甚!

      ——灵堂泛了血光、檀香断了一地,这是铁了心要断了她钤儿轮回的好路啊!

      她再也忍不住了,站起来对着季钦便待破口大骂,但宫里人可比她利索多了,当即一踢腿弯让她再度跪下,不知道何处摸来的巾帛已塞进了口里。

      如果怒气可以化成火焰,想必此刻半座京城都要被季钦给焚了,他真的想冲过去,抓住阮清攸质问,可,即便是当真开了口,这纠缠的好些年,又从何开始问起呢?

      这会儿的功夫,他眼里已经通红一片,满堂的明眼人,都瞧得出这超一品指挥使的怒气,大气都未敢出一口。

      徐氏此刻也不敢再造次,只是忍不住皱着眉想:这该死的阮氏果真是灾星一个,克死了我的钤儿也就算了,现在看来,倒是跟这夭寿的季钦也有过节,当真是不能再晦气了!

      阮清攸抖得越发地厉害了。

      季钦没空理会旁人如何如何,此间这偌大的灵堂,乌压压的人头,他能看见的,也仅阮清攸一人而已,见那人此刻微微发抖,他心窝子都想是被人活生生捣了一圈般,本想着大肆发作一番,也不得不歇了气——

      经过了那样的家破人亡,早年那个神采飞扬的阮清攸已变成了这般惊弓之鸟的模样,自己如何还还好借着自己这身皮来吓唬他?

      想当年,那是多高贵的人啊,世家高门,天之骄子,好像世间一切珍宝,哪怕是天边的星子明月,都伸伸手便能够到一样。

      行在宫城内,他可乘软轿,进入书院中,他年年月月能得魁首,那般耀眼夺目,那般令人艳羡。

      如今怎就嫁与了季钤那个草包?!

      季钦闭了闭眼,手指甲深深掐进了肉里,再睁眼他已劝服了自己:想那人也应是被人陷害或者逼迫,各种缘由后头自己还要好好去追究的......

      这才几息的功夫?就已说通了自个儿?季钦不禁在心里叹了口气,这一遭,便不知是在嘲笑自己,还是在心疼旁人了。

      他本不想回来,皇命难违走这一遭,想收拾收拾徐氏不错,却没打算闹这样大的威风,如今来也来了,再耽搁也没意思——难不成真要当着这样多的人面叫阮清攸一声“嫂夫人”?还是听他主动认亲唤上一句“小叔”?

      他娘的,季钦忍不住在心里又骂了句,随后转身,又一捞手,示意手底下人“走了”。

      见这个瘟神总算是要走了,跪在地上的这群人才三三两两地起身,只是经过了这么一出,是谁也不愿在这是非之地久留了,都急急忙忙与徐氏交代一声,便搭伙从季钦不走的那些侧门离府而去。

      灵堂几乎是霎时就空了一半,见儿子的白事给搞成这个模样,徐氏又急又气,边哭边骂,可她一不敢骂季钦,二不敢骂来宾,只敢盯着自己新寡的儿媳摆君姑的谱儿。

      阮清攸本已病得跪不稳,又被徐氏连推带搡地给推倒在了地上,登时眼前发黑、几难视物,半天都没爬起身来。

      徐氏出身小门小户,早年攒下的那些刻薄话像流水一样荡在阮清攸身上,听得他耳朵里嗡嗡作响,五感都像要丢了似的。

      便就这样,他还是艰难地、无力地、又死死地盯着季钦离开的背影,一步、两步、三步......

      连阮清攸自己也说不清是为什么要一直看,似乎是想着让他能快些走,别听见自己这样不堪的时刻;又似乎是想让他慢些行,五年没见了,连个正脸都还没瞧上呢,怎么就走了......

      季钦自幼习武,耳力过人,自然能将身后的喧闹听得清清楚楚,谩骂声自不消说,就连哪一声是徐氏推了他一把,哪一声是他几不可闻的喊疼,都听得清清楚楚。

      但五年过去了,旁的地方也见长进,他真不允许自己再这样被阮清攸的一举一动牵着鼻子走,何况,今日他已经太过失态了。

      不就是打骂几句?徐氏再泼辣也不过是个内宅妇人,能有多大的力气?

      季钦拖着自己如同灌了铅一般的双腿,也忍不住在心里计算着,从灵堂约莫走三十步可至影壁,那么,一步、两步、三步、四步......

      第五步尚未数完,他听见阮清攸关节触地一声吃痛的闷哼,便再也数不下去了,直接住脚回身,满身戾气敛都敛不住——

      “给我砸了这破地方。什么东西,也敢在侯府正堂停灵!”

      什么?砸了灵堂?

      泰宁侯府的人齐齐被吓住,包括那个方才还嚣张跋扈、对着儿媳拳打脚踢的徐氏,她愣了倒没多久便尖叫出声:“快!快去请侯爷......”

      季钦见他如此,直接冷哼一声,摘了个玉佩送给手下:“问问季源,是要钱还是要这灵堂?”

      季源就是真来,他季钦也是不怕的,只是来了必要耽搁时辰,没的惹麻烦。

      两边的手下一道小跑去了后院,季钦说是要人去问季源的意思,却丝毫没有打算考虑他那个不成用的负心老子考虑如何,慢悠悠地踱步,重新进了灵堂。

      徐氏已经要疯了,张牙舞爪再次冲向季钦,又再次被人押在地上,鬓边嵌着珍珠的白色绒花都落了。

      阮清攸在季钦眼里瞧见了盛怒,他无法与眼前威风八面的指挥使同书院里那个他所熟识的季钦联系到一处,但这般的陌生却未让他产生任何反感,有的只有担忧,且他清晰地明白——人死不过黄土一抔,今日若真砸了灵堂,季钤死了什么知觉都无了,被此事拖累的只会是季钦。

      所以,在季钦从身边随从腰间刀鞘里扯了柄大刀出来时,他勉力直起身子、跪行着到了季钦身前,小声哀求:“别砸......”

      徐氏倒被阮清攸的行为震惊了下子,果真是好人家出来的公子,家败仍有三分志,竟有这样大的胆子......

      想着想着她心里头又开始发酸,钤儿你可看见了?这阮氏到底还是向着你的,虽你二人未有夫妻之实,但到底是一日夫妻百日恩啊!

      一日夫妻百日恩......不约而同的,季钦也想到了这句。

      怒火已经冲昏了他的头脑,他躬身,只用闲着的一只左手就拎着领子将人提了起来,恶狠狠地瞪着阮清攸。

      他很想问问阮清攸,不对,是质问阮清攸:当年,我豁出去前程为你换来一道生门,就是为了让你嫁给个臭泼皮吗?就是为了让你可值千金的膝盖埋进尘灰里吗?

      徐氏闭上了眼,心说若这阮氏今儿就随钤儿去了,倒也不失一段好因缘。

      阮清攸连声惊呼都没有,就这样看着季钦。他的眼睛那样漂亮,像是一汪静水,季钦从里面看见了泪意,也看见了藏在深处的哀求、认命与不安。

      大庭广众,季钦到底是没有将心里话问出来,只是松了手,冷笑着看着阮清攸,不知道是认命还是赌气,他说:“怕不能遂了嫂夫人的愿了,本使今日,偏生要砸!”

      得了这句话,也无人管前去找泰宁侯的人回来与否,季钦手下的两拨人迅速抄起来了家伙事。

      成宣帝的人都是要编进金吾卫的,金吾卫生来就是为了与世家和百官为敌,砸一个破落侯爵的庶子灵堂,自不是什么很大不了的事,便砸了泰宁侯的灵堂,又能如何?

      而季钦自己的人都是从边关带回来的,对京中的世家一无所知,但知道也无关系,他们从来只听命于季钦一人而已。

      两边人都下了狠劲去砸,灵堂之内打砸之声不绝于耳,晓事的下人担心刀兵无眼,早顺着墙根跑了,徐氏倒是死死护着棺木,却在季钦一个眼神授意之后被架了出去。

      只剩下了自己人,季钦砸的就更是痛快,手下人甚至都懂事地让到了一旁,与他一人泄愤。

      在挥刀的间隙里,他听见个孱弱似奶狸奴的声音唤他:“季钦......季钦......”

      季钦怒极反笑,蹲身下去,“怎么?又要让我不要砸了?”

      阮清攸双目已然半阖,伸出手似是想拉住季钦的衣摆,但却很快无力地落下,嘴上喃喃一句,竟就昏了过去。

      “我好生难受啊......”

      季钦听得这句,手上横刀当啷掉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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