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执竹马今日火葬场了吗》柳斜斜

8、第 8 章

　　他转身走进内室，右手拎着一个木制的笼子。

　　又走近站在六娘身前，他今日只绑了个素白的发带，束发垂在肩头。
　　她怔怔地等着他，待看清了他手中拎着的东西，微微张了张唇，她颇为讶异。

　　他手中笼里的竟是那天雪日读书，树上落得的那只奄奄一息的喜鹊。
　　六娘抬眸看着孟简之的神色，原来他竟记住了她的话，连她自己都糊涂地忘了那只险些冻坏了的可怜喜鹊。

　　他伸手将木笼递给她。
　　“它受伤了，要小心些，你既发现它，便负责照顾它吧。”

　　六娘呆了半晌，才从他身上收回视线，小心接过他手中的鸟笼。
　　她歪头看了看手中的鸟笼，里面的喜鹊已被处理好了伤口，只是还需要好好养些日子。
　　六娘垂头看它的时候，小鹊儿也歪着头看她，不大有力气地轻轻叫了几声。
　　六娘的心一下就融化了，弯了弯唇角道“孟哥哥放心，我会把它照顾好的。”

　　六娘一心逗着喜鹊儿，连回房都忘了。
　　忽听孟简之道，“那日让你读的书可读完了？”
　　六娘陡然回过神来，他俩闹别扭的前两日，他特意选了好几本书让她读来着，可这些时日，她哪有心思惦记这回事。

　　六娘面色一赧。
　　孟简之定然是看到了她的面色，转过身去，一边整理他的木匣，一边道，“明日我要检查的。”

　　“啊？”六娘本能叹了一声，可心里却渐渐欢喜起来。
　　虽然，他并没有提及书院和纪瑶琴的事，但，六娘想，他既然过问她的功课，是否代表着，他亦不想，二人不必再这般僵持下去。

　　“简之，六娘不是你们这种要上场的举子，莫要太严苛了。”孟叔突然道。
　　孟简之淡淡嗯了一声。
　　六娘再也没有躲着他的借口，她看着孟简之的侧影，轻轻勾了勾唇角。“孟叔，六娘回去了。”

　　她推开孟家的门，拎着鸟笼才走了两步，就欢喜地跑了起来。
　　六娘回到屋子，将小鹊挂在窗口，又将油灯点起来，在书桌下翻了好久，终于翻到孟简之让她读的那几本书。
　　她铺开纸，咬着笔头，薄薄三本而已，她能读完的。

　　于是，这夜六娘这夜夙夜点灯，这辈子从未这般刻苦过。
　　第二天给孟简之看功课的时候，是顶着乌眼圈儿的。

　　孟简之看过她做的笔记，却说她做得不过关，要重新细读。
　　于是，这几日，六娘一遍一遍的坐在孟家堂屋里给他讲，讲的不如意的时候，孟简之一遍遍拿笔杆敲六娘的头。
　　直到六娘将孟简之和孟叔的注释倒背如流，孟简之才勉强从牙缝中挤出一个“可”。
　　六娘欢喜地蹦了起来。

　　孟简之目光扫下来，让她镇定，六娘却按捺不住心情，好不容易过了孟简之这一关，她可生生在孟家的陋堂坐了五日。

　　她问孟简之，“孟哥哥，晚上玥娘要带我去看铁山哥打铁花，你要不要同去？”
　　“不去。”
　　孟简之淡淡地埋头收拾他自己的书，六娘突然想到，昨日他好像提起，今日是他要去教纪瑶琴学琴的日子。

　　六娘心里一沉，才刚的喜悦渐渐散去。
　　她想问孟简之是否要去山长家，却又怕他觉得自己多事。
　　孟简之不再理她，埋头做他的文章。

　　六娘到底没有问出口，直到快要入夜，玥娘来孟家唤她。
　　孟简之抬头看她，“入夜了，你们两个不要走散。”

　　“放心吧，我会照顾好你家小娘子的。”玥娘笑嘻嘻地打趣。
　　六娘埋下头拿手戳了戳玥娘，却悄悄红了耳朵。
　　孟简之没再多说，落了锁，转身披上大氅，向相反的方向走去。

　　六娘收回视线，她知道，他要去见纪瑶琴了。
　　她不该，可却控制不住地有些沮丧了。

　　漫天烟火垂下，铁山赤着臂膀，在星落如雨的焰火中，挥舞舞手中的柳木棒，火星随着他的手如龙飞腾，看见两个小女娘望着他，铁山舞得越发卖力了些。
　　六娘觉得当真好看，只可惜，孟简之没有跟她一起看到这些。

　　“六娘！孟简之今日是去忙什么了？怎么不与你同来呢？”
　　提到孟简之，六娘一滞“他？要去教纪瑶琴学琴，何况，他一向不喜欢热闹，大概对这些没有兴致的。”

　　“纪瑶琴？该不会传言说的是真的吧！”玥娘不满道。
　　“什么传言？”六娘回头愣愣看向玥娘。
　　“我日前就听人家说了，孟简之近日总往纪瑶琴家去，教她学琴，两人琴瑟和鸣，好不自在，你那日，为了这件事生气，便小性儿摔坏了纪瑶琴的宝贝琴，孟简之便第一个责怪于你。”

　　六娘脸色一白，她没想到事情竟然传成了这样，她叹道，“你莫要听他们胡吣，我没有碰她的琴。”
　　玥娘急道，“我的小娘子啊，你碰没碰她的琴要紧吗？要紧的是孟简之是不是真的为了纪瑶琴欺负了你。”

　　“他……他确实让我向纪瑶琴道歉。”
　　“你没碰她的琴，为什么要同她道歉，六娘，你不觉得奇怪吗？纪瑶琴这样污蔑于你，分明就是有所图谋，只怕图谋的就是你的小郎君呢，孟简之竟然维护她，你怎么不找他分辨呢？”

　　她不是不想分辨，而是她知道分辨没有用。
　　她希望孟简之能不问缘由地站在她身边，可她知道，孟简之根本不是那种行事只凭一腔热血的人。

　　六娘蹙了下眉头，“当时，一气之下，我也当真觉得委屈，可，我后来想过了，他应该是怕我惹了麻烦，所以才让我向纪瑶琴服软，并非传言说的那样。”
　　底细她不清楚，但她猜测，纪瑶琴那把琴大概真的有些来头，她得罪不起，可她也不想忍下这口气。
　　只是，孟简之与她所想不同。

　　“六娘，若说孟简之这大冰块真能喜欢上什么人，那我想，他喜欢上纪瑶琴的可能性却比喜欢你大些。”
　　六娘听见这话当然撅起嘴，委屈道“为什么？！我哪里不如……”

　　“你呀，在我眼里自然哪里都比纪瑶琴好，可孟简之不是我啊，他那样冷漠拘礼的书呆子，定然喜欢的是那种诗书礼仪，琴棋书画样样不差的闺秀小姐，画本子里，也断没有像你我这样的女娘的。
　　何况，纪瑶琴为人虽不行，可家世出身比你强多了。我常听人家说，结了亲都有娶了高门贵女，将结发之妻降为平妻是我。”
　　六娘听着玥娘滔滔不绝地说完，六娘只觉得天花乱坠，闹得她心里烦乱。

　　玥娘见六娘埋头，意识到自己又说多了，“对不起啊，我，我好像又说多了，我的意思是，他们都说他和纪瑶琴怎样怎样，无风不起浪，你小心些，不过，你放心，若是孟简之真的对不住你，我也不饶他…”玥娘见六娘悻悻的，忙不再多言。

　　六娘心里倏地一落，她有什么好小心的呢，她早想过，这门亲本就不如他的本意。
　　若是他真的有了喜欢的人，有了好姻缘，她有什么资格阻拦呢？

　　她曾经喜欢了他那么多年，那时她想着，他总会回头看到自己，总会喜欢她的，可她如今发现，她哪里决定的了他的心意呢。
　　他从来都是山中晶莹雪，是她不感亵渎的妄念。

　　从她幼时第一次从他手中接过馕饼，从她看见他为了救阿弟一个人径直走入瘴气，从她慢慢发觉他长大，从当初谁都瞧不上的冰垛子，成了汝宁小娘子的意中人。
　　而她卑鄙地在用两家的情谊绑架他，她就注定在这份姻缘里一败涂地。

　　六娘痴痴看着漫天铁树银花，心中渐渐失落起来。

　　铁山见六娘和玥娘在一旁聊起了天，便也兴味索然地收了柳木棒，向他们走过来。
　　六娘见铁山走过来，索性丢下这些纷乱思绪，她站起来，向铁山笑道“铁山哥，我可以试试吗？”

　　“莫开玩笑，这手艺都是传男不传女的，六娘你看着瘦瘦小小，哪有这样的力气。”
　　玥娘急于哄六娘开心，“铁山，你可别小觑了六娘，她看着小小的，实际上力气可大了，就让六娘试试吧。”
　　铁山挠挠头，只好将手中的柳木棒递给六娘，又从旁边提了一桶水。

　　“你拿这个练。”
　　“嗯！”六娘欢喜地点头，她照着铁山的嘱咐，将两根木棒交叠，像模像样地将水柱往天上打去。
　　六娘掷的不高，还没等她反映，水柱便散下来，撒向几人。

　　小女娘淋了半身，却又咯咯笑起来，“你们两个躲的真快呀。”
　　六娘理了理发上的水，正准备回头，便见，旁边的松树下站着几个汝宁书院学子装扮的人正看着他们。
　　虽然夜色渐黑，但六娘一眼便认出来孟简之亦在其中，而他旁边站着的，正是纪瑶琴。

　　又是纪瑶琴。
　　她还以为，孟简之不愿意来看铁山打铁花，原来只是不愿意和她来吗。
　　六娘心中一凉。
　　她停下手中动作，将手中的东西还给铁山。

　　那些学子显然是来看铁山练习的，“铁山，今日还打铁花吗？”
　　“不了，你们改日再来。”
　　众人悻悻离去。
　　六娘一边垂着头将挽起来的衣袖放下，一边用余光瞧着那边，孟简之与纪瑶琴说了些什么，纪瑶琴似乎看了她一眼，才转身走。

　　而孟简之，向六娘走来了。
　　六娘心中突然一跳。

　　他停在她面前，看到她半身的水渍，不满地轻轻蹙了蹙眉，“天冷，这样会着凉，回去吧。”
　　孟简之又从拿出衣襟里取出手帕，给她擦掉额头上的水珠，又幽幽道，“老师，会担心的。”

　　他面色不悦，却动作轻缓柔和，他靠得极近，近到六娘能看到他袖口处的墨痕，六娘觉得自己的一颗心，几乎要因为他一个动作便变跳动得溃不成军了。

　　“走吧。”不容置疑，而她也不会去置疑。
　　“哦。”
　　六娘应了一声，乖乖地跟在他身后。

　　巷子里人烟已渐稀少。
　　今夜无雪，月影如钩，华晖落于斑驳的青砖上。

　　两个人静悄悄的，六娘格外安静，她在想，孟简之到底为什么会去看打铁花。
　　孟简之却突然开口沉沉道，“不要学这种东西，容易受伤。”

　　六娘道，“我不怕受伤，孟哥哥。”
　　孟简之语气似乎不悦了，“哪有女孩子家学这个的？”

　　她侧眸看着孟简之淡淡的神情，她忍不住追问了一句。“女孩子？那女孩子应该如何？”
　　孟简之默了半晌，还是开了口，“应该知书识礼，乖觉听话些，不似你这般胡闹。”

　　六娘垂下了头，她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勇气，突然喃喃道“那，孟哥哥喜欢的也是这种女孩子吗？”
　　孟简之自然没有答她。

　　又是一路无言。
　　“明日记得把读书的要点讲给我听。”
　　六娘茫茫然应着，与孟简之道别后，径自回房。

　　六娘沉默地回到自己的房间，给自己烧了满满一桶热水，换下半脏的襦裙，将自己整个人浸泡在浴桶中，连脑袋也一起沉下去。

　　温热的水霎时驱散所有寒凉，荡尽了她所有的疲惫。
　　可孟简之和玥娘的话却依旧一圈一圈在她头脑里打转。

　　‘若说孟简之这大冰块真能喜欢上什么人，那我想，他喜欢上纪瑶琴的可能性却比喜欢你大些。’‘女孩子应该知书识礼，温柔恬静些。’‘他看了那么多书，喜欢的必然是像画本子中那样的金枝玉叶。’

　　六娘突然觉得心口闷，唰地一下子从浴桶中冒出脑袋，一大口一大口喘着气，水珠顺着额头细发一滴一滴落回桶内。

　　六娘低头默想着孟简之的话，知书识礼，温柔恬静，总归，不是她这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