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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   孟简之走过来,突然握住她的手腕,拉着她就往远处走,六娘吃痛,低头看得时候,便见手腕上已泛上一片红,六娘肤色本就白皙,这样看着愈发令人心疼。

      “孟哥哥,好痛……”她轻唤道。
      孟简之忽地一下站住,放开她的手,回头看着她,深渊似的眸子随时要卷起一阵风雨,又生生隐了下去。

      半晌,他望着她,“日后不要再出来卖酥酪了”。
      六娘愣了一下,她没想到,他要同她说的是这个。

      六娘本能应道,“可我不去卖酥酪,又该做什么……”
      “你除了这等俗务,便无事可做吗?”孟简之少见地打断她的话。
      他语气依旧淡淡的,只是有些不耐。

      六娘被他这话刺的心尖一疼。
      她喜欢跟着阿娘做酥酪,因为食可令人解忧,若是身边人能开心,六娘便也会欢喜。

      她幼时曾为了孟简之做过很多美食,什么做酥酪啊,蒸糕啊,鱼虾啊,可他始终淡淡。
      她当时不明白,为何美食佳肴在前,却换不来他欢喜,现在她知道了,这些于他而言,不过俗物罢了。
      六娘看着孟简之,那她呢,在他眼里,亦不过俗人是吗。

      六娘当真心中愤懑又凄凉,她后退半步与他拉开距离,转身欲走。
      却听见身后的孟简之叹了口气,又握住她的手臂
      “跟我来。”
      “放开我。”六娘挣脱不开。

      她被孟简之带到一旁的二楼的茶座上,二人哪里像此般这样正襟危坐的谈过事。

      孟简是不是真生气,六娘在数里外都嗅得出来,何况,他极少有那般强烈的情绪,他必然是怒极了。
      她从来没有想过以他的声名去卖酥酪,他能同意这桩婚事,已然是她亏欠他,她又怎好意思利用他的声名,去赚几两碎银?
      她没想到,他会为了这个不让她去卖酥酪。

      “我又不是卖不出去酥酪,没必要借你的声名去卖酥酪。”
      六娘觉得委屈,“家中维持生计不易,阿娘独自做酥酪已然很辛苦,我只是帮阿娘分担些,毕竟,如今我还没有嫁出去。”

      孟简之不让她卖酥酪,六娘心中郁郁,她还未嫁到孟家,便似要被捆住手脚。
      便是嫁过去了,她总也希望能有自由做自己想做的事,而不是如此这般由孟简之安排她以后的日子。

      楼下一辆轿子上的青色帏裳落了下来,孟简之才收回视线,看向面前将一双秀眉蹙得紧紧的六娘。

      孟简之听得出来,六娘是觉得他管得太多了,可如此在街上抛头露面,对六娘而言实在不妥。

      他垂眸淡淡道,“我记得老师之前说过,你读书很快,可以用卖酥酪的时间读些书。”

      “读书?”六娘收起思虑,抬眸略带诧异地看向孟简之。
      他是在厌弃她不读书吗?
      六娘明白,日后,他是要有官职在身的,如果,他有一个胸无点墨的妻,大体是会被同僚笑话的。

      可她并不是不喜读书,自顾翁戎把她收养回来,亦教她识文断字。
      只是后来,阿娘娘独自卖酥酪辛苦,六娘于心不忍。
      至于,诗书琴棋,那是大家女子的功夫课业,而她,认得自己的身份,不敢将时间耗费在这些风花雪月上。

      “你的阿爹是书院的师长,纪瑶琴日日去书院旁听,你亦可以,只是你从未在此事上动过心思罢了。”

      六娘知道纪瑶琴,汝宁县都将这位了不起的小女娘传出花来了,据说,她是山长的幺女,娘亲是四大世家出身,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于读书一事更有天赋,若非是个女子,也许真能考个举子回来。山长见她有天赋,便将她放在书院中,偶尔做些文章学问,学些琴技棋艺,竟都学出了点名头。
      在这一点上,六娘亦佩服纪瑶琴。
      可,纪瑶琴这三个字从孟简之嘴里说出来,六娘总觉一丝怪异。

      六娘歪头看着孟简之的神色。
      他一向对周遭的人事不上心,尤其对女子,六娘不记得,有任何女子得过他这般的赞许。
      甚至如今,他都不记得总和她玩在一起的玥娘的名字。

      “我亦佩服纪姑娘,只是,女子读书亦不能上科场,取功名。”顾家不是山长家,她总得时常为家中生计考虑。
      “何况,大周官员俸禄实在低微,哪怕日后你为官为相,若是生意做大了,总比靠一个人的俸禄强些,你说呢?孟哥哥。”

      所以,她才学着去经营生意?
      孟简之看着六娘默了半晌,他心中产生一丝异样,他没法应她的话。

      过了一会儿,他又低声道,“你喜欢医道,前些年你跟着阿爹学的都是些技艺,缺些理论基底,你若愿意,可以读些医书,若能学成,总比卖酥酪强。”
      六娘一怔,抬眸忽地看向孟简之。

      “我教你。”

      六娘看向他,乌黑滚圆的眼眸中泛开了光,她一向喜欢医理,当年跟着孟叔学了些,后来孟简之眼睛好了,孟叔便没空闲教她了。
      只是她没想到孟简之会提议教她医理。

      孟简之过目不忘,读书厉害,医术也不差,若是他愿意亲自教她,她更是再欢喜不过的。
      而且,她似乎又有了借口,能如幼时那般,形影不离跟在他身边,不用再因为不知如何面对他,而总躲着他。

      可她忽然想到,她若真嫁给了孟简之,还能出去做医官?
      她犹豫着试探道,“那些官家夫人也有出去行医的?”
      孟简之错过她的眼神,望向手中的茶盏,“你若愿意,便可以。”
      六娘心中诧异又惊喜。

      “那…孟哥哥来年要去参加春闱,教我,不会打扰到你吗?”
      孟简之不曾抬头看她,他转了转手中的杯,“不会。”

      六娘唇角微微扬了扬,他愿意教她,是不是代表着,对于这桩姻缘,他没有她想象的那般为难,那般不情愿?
      她捧着他递过来的茶盏,这些日来,头一回觉得心中暖暖的。

      她望向他,
      夕阳西斜,孟简之精致的侧脸温润如玉,另一半则隐于晦暗阴影。

      这些年来,孟简之,对她并不是不好,只是那种好,在她看来,是礼貌,是周到,始终持着距离。
      他用他淡淡的神色拒绝着她的热烈和情谊。

      六娘对他不可谓不熟稔,可却依旧觉得看不透他。
      不过,六娘此时想,只要他不拒绝,那隐于晦暗阴影的半侧,也许,她可以去慢慢靠近。

      两人坐了半刻钟,六娘跟着孟简之,从茶楼缓缓走下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落起了雪,地上积了薄薄一层。
      这是今年的头场雪。

      “孟哥哥下雪了,”六娘一踏出门,看着雪花纷扬,眉眼渐渐弯起来。

      “是今年的初雪呢,瑞雪兆丰年,来年孟哥哥一定能在春闱取得好次第。”
      孟简之没应。

      六娘跟在她身后,拐进细窄的巷子口,她穿得鞋踩在青砖上,有些许滑,六娘伸出手指轻轻勾住他的袖摆。

      孟简之余光扫到,从他来到这里时,就停住在陆大娘店面一旁的那顶青色轿子终于缓缓离去。
      生逢乱世,被如此觊觎暗算,还敢堂而皇之的街上卖酥烙,这丫头到底多没留心。

      孟简之低头看向六娘勾着他的手,
      他想,她想学一门营生也好,这门姻缘,到底,是权宜之计。
      若,有朝一日,这姻缘不在,她总不至于在这世上无立足之法。

      孟简之看着六娘拉着他的袖摆,心中有些乱,他转回头,

      远处轿子里的陈湘将老奴递过来的荷包重新拢回袖口,蔑了眼在轿子外回话的老汉。
      “公子,看来这顾姑娘,真的同那个姓孟的解元定了婚约,要不,咱们算了吧。”
      “刚才那小子没来的时候,让你下手,你磨磨蹭蹭,坏了爷的好事儿!”

      那老汉为难地摇头,“顾姑娘身边那么多人呢……再说,顾姑娘到底是孟解元的未婚妻,孟解元又寸步不离守着,您还是听听夫人的话,莫再招惹她了,老奴又给您物色了个好姑娘,不比这顾家的女娘差。”
      “一个毛都没长齐的臭举子而已,值得娘这样忌惮?!娘老糊涂了,你也老不中用了是吧?”
      陈湘听不得孟简之被这样捧着,气得打起帷幔,抬脚将轿子前跟着的老奴踹了一脚。
      “老不中用了就滚,老货。”

      *

      入了冬月,天愈发冷了起来,六娘将大娘新给她做的杏黄色对襟小袄裹在身上,每日按照孟简之说的时辰,去隔壁院落寻他。
      每每等六娘到的时候,孟简之便已将六娘今日需要读的书挑拣出来。
      而他坐在炉火旁,默默读着他的书。

      六娘走进堂屋,将阿娘让她带给孟叔的点心放在一旁的桌上。
      孟简之并未抬头看她一眼,这些时日,六娘早已习惯了他的安静。

      她看见了椅座旁添的一盆炭火,她一呆。她突然想起,昨日,她随意说了一句堂屋里冷。

      她抬头看向埋头伏案的孟简之,虽然他当时没回她,但他还是记下了吗?

      六娘偏头看向孟简之,他就这样静静坐在自己对面读书。
      六娘心内一暖,忽然觉得这样的日子真好,也许,一切并没她开始想象的那般糟糕。
      想着,六娘眉眼先于唇角弯了起来。

      她轻轻坐上榻,安静地坐在他的对面,开始翻书。
      这些时日,六娘发现,孟简之教她的东西,简单却成体系,加上他的注解,便格外易懂些。

      起初,六娘拿着纸笔将书中的笔记皆抄写一遍。
      孟简之却嫌弃她的字丑,六娘便除了读这些医书,也跟着他一起练字,她学着孟简之最喜欢的小楷,一遍一遍抄到他觉得满意为止。

      除了读书记要点,还要将字誊写得漂亮,过了两个时辰,六娘便觉得辛苦,开始犯困。
      孟简之却始终在对面屏气静声地读着他的书。

      六娘实在无趣,偏头望向窗外,竟陡然看见外面的果梅枝上落了一只喜鹊。
      那落满了雪的果梅树正是六娘家种的那棵,只是枝丫长长的,伸到孟家院子里。
      枝头的喜鹊冻得整个头瑟缩在身子里,身上积满了雪。

      六娘一时动情,半探着身子,向窗外望去。
      直到她感觉到孟简之将视线上移,六娘回头,正对上孟简之严厉的目光,他没说话,可六娘看懂了他的意思。

      六娘被抓包似的,讨好地弯着眉眼,道,“孟哥哥,那儿,有只喜鹊,快要入冬了,别是要冻坏了吧。”

      孟简之却始终直视着她没有说话。
      孟简之是个好老师,只是比书院里的先生还要生硬无趣了些,六娘腹诽。
      她坐正身子,眼前的字却似跳来跳去的蝌蚪,开始与她为难了。

      直到孟简之道,“罢了,今天就到这里吧,你回去吧,我要去书院一趟。”

      “孟哥哥,我许久都没有去书院了,阿爹说,你说的那本金匮要略书院有,我也正想去找找。”
      孟简之蹙了蹙眉头,可到底答应了她。

      只是到了书院,孟简之让她在书院里随处看看,他将她丢在藏书阁,转身便要走。
      六娘笑道,“孟哥哥我记得你有几本书要找,我帮你挑出来,一并带回去?”
      “不用,我一会自己过来…”
      “反正我也是来找书的,多找几本,也无妨。”六娘歪头浅笑地望着他。

      “好。”
      “孟哥哥去忙吧。”六娘笑吟吟道。

      孟简之转身而去。
      六娘一册册将要的书找出来,做好标记,放进书篓。

      直到她听到一串串琴音传来,如涓涓细流,悠扬婉转。
      六娘听着琴音,一时听了进去。她放下手中的书,沿着结了冰的溪流一路向前行,

      她知道汝宁书院有琴课,孟简之的琴技极好,可孟家无琴,孟简之从未弹过,她又哪里有机会听。
      是他在弹琴吗?

      想着,六娘循着琴音而上,那座亭子就在河流之上。
      六娘远远地瞧着,似是孟简之的身形,她心中欢喜,一路小跑过去。

      直到离了近一丈远,才发觉那柱子所遮挡处,尚坐了一个人,一个女生。
      六娘看清了,孟简之没有弹琴,弹琴的却是这个女生。
      六娘歪头看她,她头上堆着翠羽明珠,身上是珠翠罗绮,隔着珠帘,六娘看不清她的容貌,不过,想来,是极好看的。

      六娘的步子一下子缓下来,她不知为何,看着孟简之和她坐在一旁,自己竟似没有上前的勇气。
      “孟大哥,我这一段弹得如何。”声音清脆。
      六娘没有听见孟简之说话。

      六娘抿唇,又向前走了几步,直到看清了二人的身形,果然,那女子长得螓首蛾眉,清眸流盼,是她见了也会怜惜的模样。
      而孟简之正低头看着那女子身前的琴。

      那女子似乎发现了她,淡淡笑着打量了她一眼,“这书院里一向没有女子,这女子莫非是阿爹新找来的女书童?”

      六娘知道她是谁了,她就是纪瑶琴,山长的女儿。
      纪瑶琴虽在书院读书,却常在内厢旁听,不与众学子同堂,六娘自然没见过她。
      看来,纪瑶琴也没见过她。

      孟简之垂着眸无言,并未看向六娘,似乎也并不想解释她的身份。
      六娘一呆,看向孟简之的视线有些无助。

      他没有动作,六娘只好自己淡淡笑了笑,“姑娘弹得真好听。”
      “你也懂琴?孟大哥听我的琴音听惯了,听不出好坏,姑娘既然有缘听到我的琴音,那,姑娘觉得我弹得怎么好听在哪里呢?”

      纪瑶琴说孟简之听她的琴声听惯了,言辞分明与孟简之太过亲昵。

      六娘听了这句话,心里倏地一落,她飞快扫了一眼无动于衷的孟简之,淡淡道,“我不懂琴,但纪姑娘的琴声,听着如清风徐来,山月冷冷,我只听着,便似寒意扑面而来,身临其境,想来,是好的。”

      纪瑶琴眼里稍微一怔,旋即又恢复笑意,却并不理她,仍旧坐了回去,她自顾自侧头看向身旁的孟简之。
      问道,“孟大哥,你再听我这段练得如何?”

      孟简之仍旧无言,纪瑶琴上手熟练地拨着弦,袅袅琴音似将她隔绝在亭子之外。
      六娘扶着柱子,看着他二人。

      心里陡然委屈起来,原来他是来这里见旁人的,难怪当时她要来跟着他时,他犹豫了。
      原来,多余的是她。

      他们坐在一起,郎才女貌,甚是般配。
      汝宁县那些说她高攀孟简之的闲言碎语便开始往她脑袋里钻。

      六娘无心再打扰他们,她沿着那结了冰的河独自一人走了下去。

      “孟大哥?孟大哥?”纪瑶琴娇声唤孟简之。
      孟简之慕然回头 ,本能应道,“这次弹得不错。”

      纪瑶琴偏过头,方才她分明弹错了两个音,而孟简之竟然没辨出来,他的视线追着的是刚才六娘离开的地方。
      纪瑶琴修长的眼睫毛下掩着不甘,她顺着孟简之才刚视线追着的地方望去,眼眸渐渐寒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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