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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 19 章 ...


  •   六娘握着伞柄的掌心,沁出一丝丝细汗,想来是今年的春太过濡湿,她不禁轻轻摩挲了下伞柄。

      他从她身上收回视线,擦肩从她的身侧走过,在坟前撂起衣摆,跪了下去。

      细雨敲在一旁的梧桐叶上,更落在他的肩头,浸湿了他整个肩膀,沿着他的袖摆,一滴滴得落下来,过了不久,他身上已然尽湿。
      他突然开口:“阿爹什么时候开始…?”
      声音穿过层层雨幕,再飘入到六娘的耳中,便显得不大清晰。

      她直到他在问,他什么时候身子不好了,她不想瞒他,她攥着伞柄的手紧了紧:“你去上京之前。”

      她不知道他是否听到她的话,因为等着她的亦是沉默。
      她亦不知道他是否在怪罪她,不早告知于他,因为他分明周深都是怒意。

      直到他起身,走到她身前垂头看着她。
      六娘对上他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忽觉背后一丝丝地凉意油然而起。

      他又沉默地看了她良久。
      他就站在距离她一臂处,可层层雨幕却将二人彻底隔绝开来,连他的身形都显得愈变不真实。
      她敏锐地察觉到那双眼睛里除了疏离,还有些陌生的,她从未见过,又难以形容的东西。

      似乎是绝望与恨意。
      她不知道,那丝恨意是不是对她的,她也无心思去猜了。
      她偏过头,再未多言,只是拎着手中的篮子默默走远。

      她知道他必有下榻的地方,而以他如今的身份,下榻之所,八成不会是孟家的老宅。
      “明日未时,我回去顾家,看师父。”

      她握紧伞柄,没有回头。

      山路并不好走,每次都闹得她半身泥泞,回去后总要打理半日。
      荆棘丛又时常刺破她的鞋袜,在她的脚背,脚腕处留下一道道浅浅的刮痕,虽不深,却痛痒难耐,她夜里要用金创膏一一上过药,才能安睡。

      可她这会儿却无法专心看着脚下的路。
      他要去见阿爹,说什么呢?
      她收了伞,任由雨珠随意落在自己面上,这样,她才觉得自己心中不那么憋闷。

      她突然听到,汝阳书院里的朗朗读书声传来。
      这才发觉自己已走到汝阳书院,里面的学子,正在伏几做着文章。

      对六娘来说,一切仿佛没变,又仿佛是变了。
      门里没有那个值得她牵念的人,而门外的她,也没有彼时的心境了。

      她绕过层层叠叠的巷道,自顾自埋头走着,全然未发觉身边人落在她身上的目光。

      直到觉得手腕被人轻轻扣住。
      “陆大娘?”她蹙着眉头。
      陆大娘拽着她的手腕,将她拉到一边。

      她粗糙厚重的手掌,一下一下轻轻拍着她的手背,嘴角抿得紧紧地。
      “丫头,你可莫伤心,这桩婚约不作数了也不碍的,你可以与我家那小子定亲,大娘不嫌弃你被旁人退了亲,我家小子早晚要去到上京寻他舅舅去,到时便是上京城的富商,定然不会委屈了你。”

      六娘愣了一下,随即欲走,她已然隐隐猜测到发生了什么。
      陆大娘观着她的神色:“呦,丫头,你还不知道呢吧,大娘听闻孟家的小子发达了,此次回来,坐的连舫大船,那船吃水可深,上面还铺着华毯。”
      “只是,孟家那小子却是和上京不知哪家的名门贵女一同回来的,大娘听他们说,那名女子还,还这么挽着他的臂膀呢,果然,人发达了,就变了……”

      “大娘,我知道了,其实,我与孟哥哥早就解除了婚约。”六娘从她手中抽开手,不欲再听她多言。
      “哎?……”

      她此时依稀察觉到身边人窸窸窣窣的耳语声了,没有了对孟简之身份的忌惮,这些声音比起之前在县令府中的时候,只是更加刺耳些,倒也没有什么别的不同,她习惯了。
      她不欲顾及这些眼光,转身匆匆欲走。

      一辆车马却迎着细雨飒沓而来,停在她面前,那马套着漂亮的金缕鞍,车顶挂着的金色流苏,轻轻在她面前飘摆着。

      马车上先掀帘探身出来一个缠着双丫髻的女子,约莫十三四岁的模样,穿着白色撒花四合如意披肩,她蹙着一双细长的秀眉,上下打量六娘。
      这眼神六娘在纪瑶琴眼中见过,带着一丝丝惊艳,一丝丝忌惮,还有一丝丝不屑。
      “你是顾六娘?”她显出几分傲慢。
      “问你话呢!”
      “我并不认识姑娘。”六娘转身,不欲理她。
      却听身后的女子道:“你站住!谁让你走了,我家姑娘有话要问你呢!”
      六娘仍不理她。

      “顾姑娘请留步。”
      她突然听到身后的一抹傲然的声音传过来。
      “我有几句话要与姑娘说,还请顾姑娘给个面子,若是顾姑娘不给这个面子,只怕家兄便会惊动顾家长辈。”

      六娘脚下的步子停了一下,她回头看向那个主子,却见她正扶着之前那个丫头跳下车舆。
      她身量颇高,带着一个薄纱帷帽,只露出一张殷红饱满的唇,和细白的下颌。
      她身姿站定,试图俯视着六娘。

      汝宁县的小民哪里见过这般气派的车舆,不禁纷纷凑过来。
      却又不敢上前,只是远远瞧着,小声的交耳议论,声音却比才刚议论六娘时要细微不少。
      “便在这里的茶楼,可行?”

      她不等六娘回应,便先进了茶楼。
      六娘眼尖,才刚觑到了她维裳上挂着锦绣盒裹,盒裹上有一个金丝绣的小小的薛字。
      六娘摸不准来者的身份,蹙了下眉头,见她先行进了茶楼,只能在其后跟上。

      六娘坐定,她则摘下头上的帷帽。
      六娘抬眸瞧她,她一双碧清的黑眸,乌发如云,配上嫣红的唇脂,自然显得盛气凌人。
      很显然,她亦在打量六娘,大抵是张扬惯了,她丝毫未试图隐藏情绪。

      同倚红一般,眼中的惊艳只停了一瞬,随即便换上惯常的傲慢。
      “这什么破地方,满是尘土,帷帽都没地方挂,倚红你帮我拿着。”她埋怨地将手中的帷帽递给叫倚红的丫头。
      倚红又将面前的茶盏,仔仔细细洗过,方递到她家主子面前。

      “既进了这里,没有旁人窥伺,我便与你直言,我叫薛洺,是太子的表妹,你叫我洺儿就好。”
      原来是皇后母家的人,怪道如此做派,能同她坐在这里,倒竟算是不拘小节了。

      薛洺说着话,却不看六娘,只是觑着手中的茶杯,嫌恶地皱了下眉尖,原放了回去。

      “本来顾姑娘该同我行礼,不过,我同你有要事要说,便免了吧。”
      她是皇族亲贵,她是平民丫头,可她是皇后母族外戚,又无敕封诰命品爵在身,这行礼又是从何而来。

      六娘不禁道,“倒是薛姑娘客气了。”
      薛洺没有听出她言语间的意思,抬眸瞧她:“顾姑娘可知道,孟大人被圣上点了探花?”

      她倒是直接,六娘敏锐地注意到她的称呼:“他才点了探花,便已有了官身吗?”她淡淡问道。
      “是啊,今年曲江宴办的早,孟大人有孝在身,他向陛下请命不去,圣上便独自接见了他,说些什么谁都不知,但谁人都知道圣上对孟大人无比看重。今科的状元,榜眼都入了翰林院,圣上独给了他刑部的职缺,又让他跟着亲军都尉府的霍大人身边学习,嘱咐他,虽有孝在身,亦要勤勉于亲军都尉府要务。”

      薛洺掀了下眼皮瞧着她:“你知道让孟大人跟着霍大人学习,是什么意思吗?”
      薛洺轻轻笑了声:“想来你这等无知小民也不会知道,亲军都尉府的霍大人前些时日子生了病,我等虽不知到底多严重,但听说也是鬼门关走了一圈。在此关头,陛下让孟大人跟着他学习,允孟大人回乡丁忧,却不去他的职,实乃世所罕见,极有可能,是要培养孟大人接手亲军都尉府。”

      全大周的臣民却没有一个不知道亲军都尉府的,只是百姓叫它校事司,不过百姓知道的不多,只知道他是个只听命于皇帝的亲卫机构,所谓维护朝纲,整饬吏治。

      六娘虽是小民,但校事司指挥使霍大人的名声,她却听过,所谓跺脚朝堂抖三抖,上至王侯公卿,下至地方小吏,皆闻风丧胆,视其为伥鬼恶神。

      孟简之……
      六娘几不可察的皱了下眉头,他,他竟然要在校事司效命。

      六娘微微摇头,收回心思,回到薛洺说的话上。
      他如今羽翼未丰,朝野诸位皇子王爷必然有心拉拢,她是太子的表妹,自然……

      六娘正想着,薛洺身边的丫头道,“孟大人跨马游街那日,我家姑娘抛的花枝抛到了孟大人的怀里,孟大人既接到了,便该对我家姑娘有个交代,若是置之不理,我家姑娘的颜面却往哪处放,你这无知小民,听懂了吗。”
      六娘自然懂了,她家姑娘是皇亲贵戚,与她家姑娘的颜面相比,她的颜面就该被踩在脚底。

      “倚红,我来同顾姑娘说。”她看向六娘:“你可知道,跨马游街那日,孟大人的风头都要盖过状元郎去,便是没有我,上京也会有数不尽的世家贵族等着榜下捉婿,顾姑娘……”
      她上下打量她,轻笑了一声:“顾姑娘,该认清自己的身份,知趣些,莫要再与人争。”

      “倚红。”她唤道。
      那丫头取了个锦绣盒子过来:“听说,孟大人同你定下婚约,是因为陈家强纳你做妾。”六娘却不知她是听谁所说。

      “孟大人已经修书,上奏陛下,陈家治家不严,虽是小过,此番被参了一本,那些人下了狱,陈家也会重视,约束族人,不会再有人欺辱于你,如此,你该满足了吧。”
      六娘听她这么说,终于抬眸看了她一眼。

      “何况,你也该清楚,孟大人本来就对你无意。”薛洺轻飘飘道。
      她分明身子娇小,口中却句句如剑,只是她说的,倒也没错,孟简之,本就对她无意。

      她既知道,何苦还要来找她炫耀一番。

      她将手中的锦盒推过来。“这些纹银给你,你下辈子都够用了。”
      薛洺见她不接,又蹙眉道:“再若不然,你想嫁入高门大户,我便寻个门路,将你嫁入世家哪个旁系做正妻,也是可以的。”

      薛洺看着她的神色,终于不耐道:“你这种出身的人就是麻烦,偏要装清高!其实心中的盘算打得分明,你想着,若有朝一日你真能做了孟夫人,什么好东西没有,自然看不上我手里的这些东西。可,我告诉你,这个孟夫人,你还真做不了!我此番好言劝你,若是换了我阿兄,他只会直接去找了令尊大人,只怕就没这么客气!”
      她扬着下巴,傲然地看着六娘。

      六娘本就心中郁郁,这会儿又听她这么说,终于忍不住叹一声,哂笑道:“薛姑娘手眼通天,真能让我嫁入高门?”
      薛洺不禁冷笑蔑了她一眼,眼中“自然有办法。”

      “多高的门楣都可以?”
      薛洺听了这话,不禁抖了下殷红的唇角,心中道:“孟大人怎么会和这种人定亲?”

      “若我想入那最高的门楣呢?可以吗?“
      薛洺在一旁冥思着,这最高的门楣是哪里?她是要进皇宫,还是妄图嫁与她的太子表兄!

      “不可以的话,我便告辞了。”她起身便走。
      薛洺陡然转身急道:“你这贱民,竟想入宫?简直是痴人说梦,我还没说完,你不许走……”

      薛洺站起身,身上环佩哗啦一响,她怒目瞧着六娘,却见六娘站在远处,扶着门,回头看她,她不施脂粉,淡淡春色,却已然般般入画。
      “薛姑娘如此看重的孟大人,便你这些要紧话都说与他吧,薛姑娘放心,你的孟大人,我早就不想要了,你不用担心。”

      沉沉暮影撒在她身上,她眉眼间终归渐渐萧索下来,所有丽色皆归于虚无。
      薛洺一时有些呆,反应过来,才发现自己被她耍了,摔了下手中的环佩。

      “姑娘,现在怎么办?”
      “孟大人住在哪里?我们也去。”

      六娘从楼中走下来,沿着冗长的巷道走着。

      不知何时走到了孟家门前,突觉门庭萧索,连门前的那盏灯都染了灰。
      她回头,发觉顾翁戎和顾大娘站在门楣下等着她,脸上分明都是忧色。

      她不禁看向顾翁戎,便是顾翁戎今日亦显得神色惶惶,道:“阿爹,我今日见到了他。”

      顾翁戎看着面前的茶盏,紧锁着眉头,没有说话。
      六娘知道,往日孟简之回乡,必会来拜谒顾翁戎,只是她亦没想到这次,他没有先来。

      “他说,明日会来见阿爹。”

      “见到他?你阿爹不得给人家跪下叩头,唤一声校曹大人?”顾大娘忍不住道。
      风言风语传得最是快。

      顾翁戎摇摇头。“他想说什么呢?”
      六娘亦自思忖,婚约是要退的,可这早已是两家人的共识,她总觉得,他要说的,似乎不是那么简单。

      直到入夜闲话先一步飘了进来,都说孟大人在上京拜亲军都尉府现任校曹为师,便不能再敬旁人为师。
      他不仅要来退婚。
      他还要与顾家断绝恩义。

      六娘不禁哂笑,孟叔已走,情分不再,天高水远,再也不会相见,师徒之谊,断不断又有什么要紧。
      他为了前途,便要如此伤顾翁戎和顾家的心吗?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9章 第 1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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