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仅》石边云

67、第67章

　　傍晚，六点刚过。

　　十多平的房间里只开着一盏有些年头的圆头暖光灯泡，光线昏昧。

　　屠成醒得比郑阳预计的还要快，盐水瓶里还有小半瓶药水没有打完。

　　郑阳激动道：“你醒了！”

　　见屠成要起身，郑阳赶紧上前帮扶。

　　“谢了，”屠成借力靠坐起来，问：“供给站？”

　　郑阳闷声：“嗯。”

　　“几天？”

　　“三天。”

　　像是压垮流动空气的最后一根稻草，房间里倏然静默。

　　郑阳少顷道：“你应该告诉我的，即使我再不相信，也终究会留意一二，总不至于……”

　　后面的话郑阳没说完，但他们都心知肚明。

　　“对不住，来之前我确实怀疑过这里，但是仅是怀疑。”屠成解释，“没有确定之前越少人知道越好，这件事水太深了，我也没有把握一定能成功。”

　　“行了，兄弟之间说这么多干什么。”郑阳手一挥，这件事就算过去了，接着他问：“我们现在要想的是如何从这里离开，真要等到三天后怕是黄花菜都凉了。”

　　“再等等，人应该快到了。”

　　……

　　郑阳猝然抬眼，旋即反应过来是什么意思，一直拧着的眉心开始松动，随后低声克制地笑骂了一声。

　　他阔步走到门口把灯全部打开，室内豁然明亮。

　　屠成猝不及防被晃了下眼。

　　郑阳顺手从饮水机接了一杯冷水，给屠成后又返回接了一杯给自己。一口喝完，郑阳大手一攥，塑料水杯瞬间被捏变形，下一秒郑阳像是得了什么趣儿似的，后退几步站定，半举着变形水杯对着饮水机旁的垃圾桶做出一个抛掷动作。

　　啪——

　　完美投进。

　　郑阳眉眼扬起，无声挑衅。

　　“……”

　　幼稚。

　　屠成一口喝完杯里的水，咔咔把水杯捏成一团，头往一旁一歪，示意郑阳往旁边站站。

　　郑阳哑然嗤笑，退后一步，拭目以待。

　　许是水杯的重量太轻，尽管屠成瞄得很准，丢的姿势也很标准，但水杯还是在距离垃圾桶边缘位置掉了下去。

　　……

　　几乎是水杯落地的那一瞬间，房间里响起了郑阳无情的嘲笑。

　　“……”

　　屠成坐在病床上静静注视着他。

　　“哟，你这水快打完了，我去叫护士过来啊。”

　　说这话的时候郑阳笑还没止住，扬着嘴角，这让只能在病床上坐着的屠成瞅着格外想揍他一顿。

　　郑阳很快领着护士过来取针。

　　护士取针动作一气呵成，接着她抬手想要取下盐水瓶，却因为身高原因，不得已稍稍踮起脚去够那高悬的盐水瓶。

　　郑阳见状便抬手帮她把盐水瓶了取下来，顺带说了一句感谢。

　　护士带着口罩，对郑阳的顺手帮助道了声谢，之后便没有说话，默默将针头整理好放进小推车里，接着出去并关上了门。

　　1秒，2秒，3秒……

　　郑阳站在房内默数，确定护士走远后，他两步蹿至门边，将门打开一条小缝，往外看去。

　　屠成坐在床边手放在肩膀上的伤口轻轻按了一下，伤口处理得很好。

　　他躬身穿上鞋，从一边的衣架上取下自己的外套。

　　郑阳这时听到一阵嘈杂声由远及近，回头沉声道：“来了。”

　　“嗯。”屠成拉上拉链，“……兄弟们就交给你了。”

　　郑阳点点头。

　　要不是行动受制，他真想跟屠成一块去救人。

　　只不过，他还是有些担心屠成的伤。

　　最后，他说：“嗯，你也小心。”

　　屠成走过去拍了拍他肩膀，“放心。”

　　两人一前一后出去，没走几步就看见在大门处气氛诡异的两拨人。

　　屠成在其中一人面前站定，冷冷扫过去，“回去告诉你领导，这件事不会就这么算了的。”

　　起先拦住郑阳的那人见情势不对，马上换了一副嘴脸，毕恭毕敬地送屠成一行人离开。

　　一小时后夜幕降临，华灯初上。

　　沿昭通大道急速行驶的越野车忽然一个急刹，与此同时后车门哗一下从里面打开，从里面唰地跳下个人。那人目标明确，飞快奔向前面几米远的丰田里。短短几秒的时间，两辆车几乎又是同一时间启动，随后并排急速行驶在大道上。

　　丰田车上，匆匆跳上车的屠成与一位面容极为清冷的年轻人点头示意。

　　林铭拿出一叠资料，最上面那张上面是一个混血女人，在名字那栏赫然写着——黛西。

　　屠成一页一页翻看，眼睛快速扫完，很快便将这几人的情况摸了个大概。

　　最后他将目光锁定在第一页的黛西上。

　　这一群人，只有这个人资料少的可怜，除了姓名，照片外，其他的有关她的资料记载，只要是稍微有点这方面经验的人，都能一眼看出是假的。

　　伪造她身份的人，甚至都不愿意花点心思稍微完善一下。

　　但可怕的地方也在这儿。

　　按理说这份资料今天能送到他手里，就说明这已经是经过层层筛选最后确定了的。然而这张漏洞百出的资料却还是到了他手里，这也就是说连公安内部也无法查出她的真实身份。

　　林铭说：“屠队，下飞机后合山机场外有专人接应。另外，局长托我给你带句话：徐青石已经联合当地警方，随时准备潜入救人，其中上海胡家跟秦家也参与其中。”

　　听到这，屠成面上一顿，颇为意外地报出两个名字：“胡峦复跟秦玥？”

　　“嗯，”林铭波澜不惊地从公文包里又掏出几页资料，“这是他们离开后的部分行踪照。奇怪的是，他们像是早就知道这件事，十二号晚上八点三十二分从白云机场出来，他们第一时间确定了绑匪位置，之后便一路紧随。”

　　“十三号早上七点，他们跟着绑匪下沈海高速后进入阳江市范围，与此同时，徐青石与他们取得联系，并根据他们提供的线索，在十三号早上十点确定嫌疑人具体方位。”

　　屠成在心里不断琢磨，只是太多线索没有头绪，他只能暂时压下疑惑，回道：“嗯，我知道了。”

　　车子停在机场入口，林铭把这些资料收回来重新放心公文包里，最后道：“一路顺风，屠队。”

　　屠成神色沉重地点点头，拉开车门，混在人群里进了机场。

　　林铭遥遥注视着屠成逐渐消小的背影，薄色的唇角微微落下，直至彻底消失不见。

　　滴——

　　后面响起催促的车鸣。

　　林铭收回视线，升起车窗，又恢复到之前平静清冷的模样，淡淡道：“走吧。”

　　机场公交车上，临近头顶的冷气十足。不知怎的，屠成脑子里忽然闪过一小点的记忆碎片，是一张小小的一寸照片。

　　——十八岁的林铭。

　　比起现在冰冷拒人于千里远的林铭相比，十八岁的林铭身上更多的是独属于少年人的柔和意气。

　　其实屠成也只见过照片，十八岁林铭的照片。四年前屠成在刘崇华办公室调取档案时偶然见到，上面连名字都没有，只有代号——鸢尾。

　　刘崇华当时还只是副局长，只知道这个年轻人一年前还没从警校毕业就被派出去执行任务，然而人却在三个月后彻底失去了联系，此后生死不明。这种情况每年都会发生，而这些人一般都只有两种结局：一是已经牺牲，但是警方再找回他们的遗骸的几率微乎其微，只能无期限延长希望。二是他已经成功打入敌人内部，之后会经历很长一段时间的潜伏期，最后功成身退的几率也是微乎其微。但这种情况下，身份一旦被识破，下场不会死好多少。

　　或许是肖泽的突然失踪在他心里作祟，在明知不可以再看的情况下，他破天荒地多看了一眼那张照片。

　　这时公交车一个大幅度左拐，整车人都随着惯性向一旁倒去，不少人发出惊呼，惊呼声犹如这段回忆里的割裂弦，将过去与现实分开，屠成瞬间被拉回了现实世界里。

　　他刹那间握紧了拳。

　　十八岁，于屠成而言是熠熠将曙的缱绻岁月，可于千千万万个林铭而言，十八岁却是一段不见高山的峥嵘岁月。

　　然而所有的荣耀跟功勋都随着逝去的时间一同埋藏在那座看不见的高山上，无人知晓。高山孤寒，使他们坚持走下去的原因有很多，但终其核心，唯有他们心中不灭的信仰，一直滚烫。

　　公交车缓缓停下，乘客们如潮水般涌下，车上的冷气仿佛也随之散了个干净。

　　屠成最后一个下车，下一秒就被热出了一身汗。热气裹挟着空气朝人绵绵袭来，无孔不入。

　　登机口，人们自觉排成两条小队验票登机。

　　屠成视线扫过手上不觉已经攥皱的机票，再抬眼他就到了万尺高空之上，灯火寂灭间，那个叫“林铭”的名字与无数张熟悉的脸庞重合。

　　他想起半小时前在车上的自我介绍。

　　“你好，周安。”

　　两小时后，合山机场。

　　屠成刚下飞机就遇到了前来接应的人，他本以为要到地方后才会见到徐青石，没想到徐青石就在车里等他。

　　虽然是亲戚，但因两人的工作性质，距离他们上次见面已经是五六年前的事了。

　　徐青石跟徐青权一母同胞，长得有七八分相似。兄弟两一个从事教育，一个从事商贾，倒是一文一武，相辅相成。

　　屠成略怔：“徐叔。”

　　说着低头坐了进去。

　　徐青石脸上挂着蔼笑，只是莫名与他身上那身得体剪裁的西装稍显违和，好似他就应该是一脸严肃才对。

　　“听说你身上还带着伤，要不要紧？”

　　屠成：“谢徐叔关心，已经处理过了，不碍事的。”

　　徐青石欣慰地点点头：“那就好，你放心，苏井也好好的，无人机拍到的画面里，她跟一个外籍女子呆在四楼，其他人都在楼下车里。”

　　他说到这停了一下，接着有些不确定道：“看起来，他们像是还在等谁？”

　　屠成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问：“秦玥有说什么吗？”

　　徐青石诧异朝他看过去，缓缓摇头道：“没有，我问了一次，他们是怎么知道苏井被绑架的，他们只回了两个字——‘巧合’。”

　　这话回的实在是敷衍，混迹社会这么多年的徐青石自是不信。只是他也没有立场去质问人家，毕竟要不是他们一开始提供的位置，他也不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锁定绑匪位置。

　　徐青石不知道上次苏井绑架秦玥也参与其中，所以即使知道她有所隐瞒，也不会往深处了想。

　　毕竟秦家跟胡家可是很好的生意合作伙伴。

　　见屠成若有所思，徐青石带着几分探究：“你怀疑她？”

　　屠成否认：“不是，她应该还知道其他线索。”

　　徐青石调整了一下姿势，让他接着说。

　　“上次苏井被绑架，她也在。”屠成说，“只是那次她为了救苏井后背中了一枪，再加上她当时确实没有参与绑架，所以当时就把她放了。而这次，她肯定是提前收到了消息，绝不是巧合。只是与她联系的是谁，现在还不得而知。”

　　“……”徐青石默然半晌，“有点乱。”

　　屠成补充道：“据我所知，秦玥跟于一姐弟、还有其身边好友很多年前就认识，但是四年前安诏爆炸案后，秦玥就离开了，其中三年间没有任何联系。”

　　徐青石似懂非懂，“照你这么说的话，这次跟秦玥联系的极有可能就是于一？”

　　屠成也不确定，想了一下，还是说：“有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