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仅》石边云

34、第34章

　　陈奕跟着姜雪一路走到停车场，从外面看不到车内情况，但他知道她哭了。

　　他站在不远处下意识掏出烟和打火机，啪嗒几声后，嘴上的烟头花白如初。

　　他把烟和打火机重新塞回口袋，眼睛发红。

　　空旷的停车场像一个无声地看戏者，车里车外的两个人红着眼，都想知道接下来的故事情节。

　　夜幕渐深，那辆红色Panamera突然驶出，很快消失不见。

　　陈奕就在原地沉默了很久。

　　“喂，肖哥，于山是不是又动手了？”陈奕看着姜雪离去的方向，开门见山道。

　　对面沉默了一会，良久才说：“小奕，这件事跟你没关系。”

　　陈奕苦笑了一下，“有关系。”

　　肖泽像是没想到他会这么说似的，一阵很轻的窸窣声传出，肖泽从床上起身来到阳台。

　　啪嗒——

　　肖泽呼出一团白雾，抬头望向无声的苍穹，一只手搭在围栏上发出零星火光。

　　“你能做什么？”

　　这件事连肖泽自己都没有把握，更何况是他。

　　陈奕被问住了，其实早就姜雪问他苏井在哪时，他就隐隐猜到是于山动的手。能让姜雪主动来找他，那说明苏井已经被带走了。应该是那些警察找不到人了，她被逼到绝境，没有办法的办法下，才会想起来找他这个坏人。

　　“艹！”陈奕低骂一声，重新掏出烟和打火机，这次点上了，只是心情更糟了。

　　“于山这孙子，只会对女人下手。”

　　“呵……”肖泽将抽完的烟蒂按进旁边的烟灰缸里，冷笑一声，似是肯定他这句话。

　　陈奕吐出一口烟圈，嗓子又干又涩，“哥……”

　　男人之间有些时候有些事情无需多言，只是一个称呼就足以说明一切。

　　肖泽叹了口气，说道：“安诏。”

　　陈奕听后有些意外，他把于姐的产业想了个遍，唯独没有想到这里，因为这里不仅靠近边境，据他所知这还是于一和于山提都不能提的禁地。

　　当年那件事后，于姐就将这里当成了禁区。

　　陈奕忽然想清楚于姐把苏井带去的原因了，想明白这一点后他有些绝望的想，这一次他和姜雪是不是永远不可能了。

　　对面地沉默在肖泽预料之中，他昨天查到时，起初还不明白，后面细想一下就全明白了。

　　他的一一，这是不打算回头了。

　　她要赴一场，迟到三年的仇。

　　与此同时207国道上，一列警车整齐的急速行驶。

　　付德辛从后视镜上看着好不容易睡着的屠队，松了一口气，三天两夜不眠不休地熬着，又淋了一场雨，就是铁打的身子也撑不住了。

　　确定安诏的地点后，他们就联系了安诏那边的警方，这次行动由两方警力同时执行。他们坐的最近的一班高铁过来，安诏地理位置太过偏僻，还没有通高铁，晚上八点刚下高铁就又开车前往安诏，就这样到安诏警局时已经是晚上十一点了。

　　屠成在车上做了一个梦，梦里苏井穿着单薄的睡衣捂着嘴快步穿过一条水泥路，周围漆黑一片，只是一束光追着她走。进到厕所后她脱力似的顺着墙边坐在地上，嘴上腥红一片，视线下移，白得跟身后瓷砖一样的手心同样淌着一片猩红，他好像在一个上帝视角，眼睛猩红一片的他被一道无形地屏障隔着，看得见摸不着。

　　无论他怎样呼喊，坐在地上的人儿都没有半分反应，像一个脆弱的瓷娃娃一般，一碰就碎。

　　钟然将车停稳，看了看后面还没醒的屠成，偏头问付德辛：“让队长再睡会还是……？”

　　付德辛看了看外面陆续下车的兄弟们正在和安诏的兄弟打招呼：“还是叫醒吧，毕竟到人家这来了，这么睡在车里不好。”

　　钟然点点头：“也是。”

　　然后车内就沉默了下来，因为他们是看着屠成这几天有多辛苦的，这会人好不容易睡着了，他们都不忍心把人叫醒。

　　就在这沉默的几秒里面，后座发出几声急切又模糊地声音。

　　两人同时转过身，下意识想听清他说的是什么。

　　付德辛听了一下就听清了自家屠队梦里说的是什么——苏井。

　　这是嫂子的名字。

　　他有些不忍地喃喃，声音太小，钟然没有听清，压低嗓子问：“什么？”

　　付德辛叹了口气，伸手指向车外，示意外面说。

　　两人下车后，钟然迫不及待走过来问：“屠队刚刚说什么？”

　　“苏井。”见钟然有些懵，付德辛补充道：“嫂子的名字。”

　　也不怪钟然不知道，他之前在别的组，因为这次绑架案临时调过来的，因此只知道被绑架的是屠队家属。

　　钟然恍然大悟：“哦。”

　　明白过来后又是一阵感叹：“唉，造孽啊。”

　　付德辛烦躁地抓了一把头发，看了一眼正在往这边走的众人说：“我去叫屠队，你先上去顶顶。”

　　钟然拍拍付德辛的肩：“好。”

　　说完他就往那群人走去，看背影好像是要去干架一样。

　　付德辛瞠目，有些好笑，但是很快就走到车旁拉开车门，“屠队，屠队醒醒，我们到了。”

　　屠成努力想靠苏井近一点，即使她看不见自己，他本能地想靠她近一点，好似这样他就可以替她分担一些痛苦了。

　　她就不是一个人了。

　　虚无之中他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周遭逐渐被黑暗吞噬，意识在一瞬间回笼。

　　屠成睁开眼，眼睛焦距还没有聚拢。只觉得心脏还在疼，那种仿佛被撕裂的疼没有因为回到现实世界而减轻半分，反而愈演愈烈，几近窒息。

　　“屠队，我们到安诏了。”

　　“嗯。”

　　几个呼吸间，屠成看见五米开外的人群，理智在这瞬间回归，他迅速整理好思绪，下车的刹那他又是那个无坚不摧的“屠队”。

　　安诏警局已经很多年没有这么热闹了，上一次这么热闹还是在三年前，那场特大爆炸案。

　　刘局长亲自出来迎接这些远道而来的警局兄弟们，眼角的纹路和偏坡的步伐浸刻在时光里，仿佛诉说着这位老局长精彩又惊险的一生。

　　刘崇华沧桑又有力的笑声时不时响起，周围一些原本有些拘谨的后生听着听着也渐渐放松下来。他看了一圈，没有看见记忆中的年轻人，疑惑地问道：“屠成这小子没来吗？”

　　他可是一早就收到名单了，这小子可在第一个呢，总不能是同名同姓吧？

　　钟然有些惊讶这位老局长怎么会认识屠队，嘴上还是答道：“来了来了，在后面呢。”

　　刘崇华闻言看向说话的年轻人身后，待看清来人后，眯着眼笑道：“好久不见啊。”

　　屠成看着面前基本没怎么变的表舅，站定行礼：“刘局。”

　　刘崇华走上前，打量着三年没见的小外甥，点点头，带着些力气拍了拍屠成的肩膀：“好，好。”

　　“同志们一路辛苦了，饿了就先去食堂吃饭，吃完饭好好休息一晚。”

　　刘崇华看着屠成，说：“你跟我来吧。”

　　屠成嗯了一声，对付德辛说：“你们先去吃饭吧，早点休息。”

　　付德辛：“屠队，要给你留一份吗？”

　　“不用。”

　　付德辛看了一下刘局，说：“好。”

　　说完就跟上钟然一起去食堂吃饭了。

　　安诏警局局长办公室里，各种奖杯奖状混乱摆放在资料柜上，跟三年前一样。

　　屠成眼神平平地扫视过这些东西，到椅子上笔直坐下。

　　刘崇华看他眼睛里面的血丝，叹叹气，着手给他倒了一杯水。

　　“别仗着年轻不把身体当回事，再急都要注意身体。”

　　屠成接过水没喝，又放回茶几上。

　　刘崇华看见也没再劝，双手撑膝缓慢起身掏出钥匙从上锁的抽屉里拿出一叠资料，边走边说：“这是三年前那场爆炸案的资料。”

　　三年前？

　　屠成脑海中努力搜索三年前的事情，此时对于他来说应该是六年前的事情。接过其中一份资料，翻开一看，浅茶色地瞳孔微缩，这个他有印象，因为就是因为这件事他才升为正队，当也是因为这件事刘崇华的左腿被炸伤截肢，也从副局升为正局。

　　刘崇华又将另一份资料递过，接着说：“这是那次死亡人员的全部名单，其中有两个人，我们一直都忽略了。”

　　当年的爆炸案轰动一时，说是爆炸案，其实也是一起重大贩毒案。抓捕行动更是联合了境外武力一起，可是当爆炸声响起，还是有一些非法分子趁机逃亡境外，现在还没有抓捕归案。

　　“于山？江回？”

　　屠成看着这两个名字，原本沉重的心情直接坠入深渊，滚烫地血液瞬间冰冻起来。眉头越皱越深，一张A4纸此时在他手中仿若有千斤重一般，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来气。

　　纸张边缘被用力揉捏出褶皱，捏着它的人却好似比他还要难受。

　　刘崇华看着仅仅三年就像是换了个人似的侄子，欣慰地同时更多的是心疼。

　　上个月表妹刘湘给他打电话还说屠成这小子终于谈女朋友了，宝贝地不得了，还不让她们见，说她们太热情了，怕吓着人家女生。

　　刘湘这边刚打完电话，屠成小姨就紧跟着打过来炫耀说：“哈哈哈哈哈哈，你们都没有见过小成女朋友吧，我见过，不仅见过，人家还喊小姨了。”

　　他当时什么心情来着，好像是想赶紧看看哪天有空就去广州看看传说中的侄媳妇。只是还没来得及去，侄媳妇就被绑过来了！

　　气的他高血压都犯了，连夜派人查究竟是谁绑了他侄媳妇！

　　结果人还没找到，他就先顺着于一查到了这件事，瞬间心梗。

　　刘崇华看着屠成这副模样心里更加不是滋味，伸出手把那张惨不忍睹的4A纸抽回来，沉声安慰道：“你女朋友还等着你去救她呢，你现在倒下了，她怎么办？”

　　室内涨白的灯光此时像极了审讯室里的审讯犯人的台灯，直刷刷地映照在坐的笔直的屠成身上，像是在问他为什么会把人弄丢？

　　屠成久久沉默着。

　　“屠成，”刘崇华望着他，眼角的纹路越发深刻，说出的话带着千斤重的重担：“无坚不摧的不是你，是警察。处于危险中的人们，心中想要的是一个无所不能的人民警察，而不是一个陷入自责无法自拔的人民警察。你要救的人不仅仅是你的女朋友，更是惨遭犯罪分子伤害的受害者。”

　　屠成垂下的眼睫动动。

　　道理他都懂，可是致使苏井陷入危险中的人是自己，自责压过理智，悔恨越过冷静。他现在深深怀疑，他的出现，于她而言是幸，还是不幸。

　　屠成闭上眼睛，几秒后睁眼沉声说：“知道了。”

　　刘崇华站着，屠成眼睫投下的阴影清晰可见，同样的姿势同样的角度，只是这次他从那张有棱有角的脸上看到了希望。

　　“好，快去休息吧。”

　　屠成站起身，走到门口的时候停下来，没有回头很轻的一句：“谢谢。”

　　说完就拧开门把手走了出去。

　　刘崇华也不知听见没有，转身回到那张办公桌前坐下，低着头不知道在看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