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九消寒难画风》钟晓生

1、第一章 冬至

　　到了冬至时令，江南虽说未有漫雪压山、瀚海尽冰封的景象，却也是白梅千里若雪，霁虹藏尽鹖旦不鸣的清净之景。

　　萧翊披了夫人新买的狐裘大衣，临出门之际又被夫人拽住，严严实实扣上了护耳的貂帽，这才顶着寒风出门。

　　走过风南桥头的时候，萧翊放缓了步子，在桥上伫立了一阵，对着静若死水的风南湖颇是一阵出神，半晌后微微有了些不知所云的惆怅，自言自语的呢喃道：“今年还是没有结冰。”

　　拢了拢裘衣，转身预备下桥的时候，突然刮过一阵寒风，吹皱一滩死水不说，又将两岸齐齐的梅树撩动。梅花离枝，瞬间便是洋洋洒洒铺天盖地之景，倒也慰藉了从不落雪的江南，下了一场花雨。

　　萧翊孑身立在桥头，狭起双眼观赏着这一场茫茫白雪飞舞，任花瓣打在脸上身上，也不拂去。

　　立了许久，待这一阵风过了，这才怅然若失的走下了桥，朝着许府去了。

　　穿过街闾巷尾，冬至的街上冷冷清清，百姓大抵都躲在家中煨着火盆，这一日全民休假，连街头巷尾风雨无阻的商贩也不见了踪迹。

　　许府的侍卫大老远便瞧见了萧翊的身影，点头打了个招呼，问也不问便将府门打开，任他进去了。

　　萧翊熟门熟路地走到书房，这个时辰许尤当是在书房中写字作画，又或是预备些别的什么。

　　书房的门刚推开，迎面便是一阵暖意。房中大大小小烤了七八个火盆，烘的木房上已有些水汽。

　　许尤果真站在桌案前画些什么，闻声抬头，见是萧翊来了，也不迎出来，只是点点头道：“先在屋外将手脸搓暖了再进来，仔细患上冻疮。”

　　江南的气候即便不足以使溪水冻结，却丝毫不下于北域冰天雪地的严寒刺骨。冬日里只要刮一阵夹着水气的风，皮毛再厚的牲畜也耐不住。人若是裹得不够严实，再壮的青年不出几年也要患上关节病痛。

　　萧翊笑了笑，站在屋外活动了一阵，又将皮手套脱下，搓了搓已冻成紫红、毫无知觉的脸与耳朵，待恢复了些感知才走进屋去。

　　许尤也不管他，继续画着手上的九格字图，边上放了一张已画成的素梅图，每一朵梅花俱是留白未涂。

　　萧翊粗略一数，一枝素梅共结九朵，每一朵上九瓣梅花，恰好八十一瓣，一瓣不多，一瓣不少。

　　萧翊笑道：“又在预备九九消寒图了？”

　　许尤点头：“今日已是冬至，就要开始画了，总要先预备好底纸。”

　　九九消寒图乃是民间习俗，从冬至起算，九日一结，连数九个九日，共九九八十一天，冬天便算过去了。消寒图分为写九与画九，画九便是画一枝八十一瓣素梅，自冬至起每过一日便染黑一瓣，待一纸黑梅俱成，春日便到了；写九则是选九笔九字，以双钩空心字体写下，每过一日便填一笔，待九字写成，恰是过了八十一天。这冬日也便只长九九八十一日。

　　萧翊神色略黯了黯，走到一个火盆边坐下不语。

　　许尤画成一张，放到一旁，又取了一张新的宣纸过来，笔锋浸墨：“既然来了，我也替你打一张底稿罢。字么……就还是‘庭院垂柳珍重待春風。’如何？”

　　萧翊望着纸笔出神了片刻，恍然回过神来，轻轻摇头：“不必了，我已三年没画过九九消寒图了。家中……还有底稿未成。”

　　许尤笑道：“就是他留下的那一张？一张消寒图画八十一日，你倒好，画了三年也没成一张，难道春天就不要来了么？”

　　萧翊垂下眼，苦笑道：“这种东西……也就是个习惯罢了。画成了，春天也不见得立即就到，画不成……”画不成，春天到底还是来了。

　　许尤的笔一直顿在半空中，迟迟未下，一滴素墨从笔尖落下，洇在纸上，迅速向四周爬开，逐渐晕成一朵花状。

　　许尤笑了笑，搁下笔，将沾了墨的宣纸揉作一团扔了，走到萧翊身旁坐下：“随你罢。总之你记得，时不为谁停，天不为谁春，这都是个常理。”

　　萧翊望着火盆出神，眼睛被熏得有些发疼，却迟迟未有眨眼，任水珠直直滚落，打在火盆中。火光闪了闪，水滴迅速消散了，仿佛从未曾从谁眼中滚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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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按我原本的设想，是要二十四节气各写一篇短文，后来觉得很多东西没办法写……但系列名称还是用了《春秋廿四记》，以后陆续慢慢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