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柠檬天》没收星星

3、Chapter 03

　　而今不过二零零六年九月，湿闷的空气洪水一般层层折叠，更甚往年。

　　首都此时正突飞猛进，新科技带着生命力如同雨后春笋，一夜之间在黄土地上扎根洪泛。

　　而安远市，距首都千里之外。这里的人和事，都被拖长了调子，如潺潺流水，宁静致远。

　　通讯设备不发达，心思却单纯，对于稀奇的事情，似乎有用不完的精力。口口相传，没两分钟，“爆炸新闻”就开始在人群中蔓延。

　　下课铃一响，一人传十人，附近班上的学生都围在十七班的窗口前，慕名参观“赵哥”的身影。

　　赵悬的长相是引起附近几个班级参观的第一要素。
　　他的成绩则是第二要素。

　　至于第三要素——
　　开学不到两周，国旗下讲话还没拉开序幕，赵悬就因为校外斗殴，被年纪主任扣押在主席台，向全校学生“忏悔”他的“错误”。

　　而这个“错误”的来源，和文喜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要不是如今国家严厉打击封建迷信，文喜还真想找人算一卦——她和赵悬上辈子是不是有未结的缘分。

　　张钦周五从学校回来，晚间吃饭时拿了两张电影片，说周六跟他一起去看电影。

　　文喜视若无睹。

　　文乐半夜跑到她房间撒泼打滚，直嚷嚷想去看电影，她便借坡下驴，把票给了文乐。

　　比起浪费时间去看电影，她更喜欢赚钱。
　　毕竟日子一天天过去，钱一天比一天少。

　　周六，文喜和往常一样，早早起身洗漱溜出门。
　　她在街上走到汗流浃背，最后坐在树下的凉椅上歇凉。早上去了几家店，都只招聘长期工，就算招收短工，最少也得连续工作一个月。

　　她还要上课，时间肯定难以协调。
　　不过她并不灰心，世上无难事这句话也不是白听到这么大的。等到呼吸平稳，文喜背上包，往另一条相反的街道走去。

　　石板路都未曾翻新，低头看，仍能看见青苔。文喜深一脚浅一脚往前走，两侧的发廊热火朝天，门口的音响似乎在比赛谁分贝最高。

　　文喜跟着其中一道声线清亮的歌曲，慢慢哼着。

　　“每一次都在徘徊孤单中坚强，每一次，就算很受伤也不闪泪光……”

　　路快走到尽头。
　　蔚蓝色的天铺满了整个世界。

　　“文喜？”
　　有人叫她。

　　文喜扭头，顺着声源传来的方向瞧去。

　　“冉秋？”文喜从自己的脑海中翻出这个既陌生又熟悉的身影姓名。
　　冉秋从不远处的台阶走到文喜身侧。

　　“大热天的你在这里干什么？”冉秋打量了一下她的书包，“你别告诉我你是出来学习的。”
　　文喜摇摇头，回答道：“没有没有，我是出来找零工赚钱。”
　　冉秋：“啊？”

　　“反正周末闲着也是闲着，”文喜有点不好意思地拨弄鬓角细碎的绒发，“挣点钱，凑下学期学费。”

　　冉秋和文喜这几日交流的次数掰着手指都能数过来，刚叫文喜一声，完全是新同学保护期滋生的勇气，仅仅是想打个招呼，促进一下友谊。

　　可她完全没有料到文喜会如此诚实，搞得她有些不知所措，站在原地感觉地面都在冒火。

　　也许察觉到了冉秋的尴尬，文喜追问道：“有什么事情吗。”
　　冉秋说：“也没什么事情，就是想和你打个招呼。”
　　“嗯！”文喜说，“那我接着去找工作啦，周末愉快。”

　　冉秋的视线落在文喜脚上，那原本是一双蓝色的帆布鞋，不知道经过多少次水洗，已经变成了蓝白色。

　　冉秋叫住已经走了好几步的文喜：“你等一下。”
　　文喜定在原地，眼神里有疑惑，冉秋却没有和她解释，转身从另一侧的铁皮旋转楼梯上了楼。

　　刺眼的阳光渐渐偏移，日头变得毒辣，文喜只能躲在檐下等冉秋。没过多久，二楼的某处阳台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有人俯身下来看她。

　　“你是文喜？”那人问道。

　　文喜抬头看过去，一位打扮的非常时髦的女人正倚着栏杆，中长发烫着卷，俏皮地随着她的说话动作一弹一弹。纤细的手指上夹了一根烟，逸散的白烟和她的话同时在空中飘散。

　　文喜愣愣地回答了一声：“是。”
　　“上来吧。”女人转身进了屋。

　　文喜一脸懵，正在踌躇，阳台上又出现了一个人，冉秋。
　　“文喜，上来吧。”冉秋趴在栏杆上叫她。
　　“啊？”
　　“你不是要打工吗。”冉秋招招手，“你先上来，我慢慢给你说。”
　　“好。”文喜顺着冉秋先前的路线，踩着声响巨大的楼梯上楼。

　　从下面看这条巷子里的空间非常狭小，上到二楼，才察觉原来上面别有洞天。

　　一楼都是单独且单向的铺面，每家每户都有门锁，进去逛的人只能正门进，正门出。而二楼粗略算算，少说都有二十多户人家正门后门都是紧挨着的，大多都是服装类生意，假人模特占了一大半的过道。

　　冉秋在一家服装店门口等她。
　　店名：菲菲服饰。

　　“这里是我大姨开的店，我刚和她说了，她说可以招零工。”冉秋说话说一半，拉着文喜，凑到她耳边接着道，“就是可能累了点。”
　　“搬货吗？”文喜问道。

　　冉秋眼神一下亮起来：“你怎么知道。”

　　文喜抿嘴笑了起来，服装店无非就两种打工的机会，一是码货，二是算账，她只是一个打零工的，出纳的活肯定不能给她干，那就只能是搬货码货。
　　“以前刚好干过。”文喜说。

　　冉秋激动拍手：“干过那就更好了！本来我大姨说这个活要找男的，但最近找的几个人都漫天要价，搬货上二楼而已，价格比去年翻倍，我大姨正愁这件事情呢，刚巧遇见你。”

　　文喜点点头，问询：“工资是日结还是月结呀。”
　　“看你。”

　　两人身后突然传出一道声音，吓得冉秋直跺脚：“大姨你再这样我就不来了！”

　　被称作大姨的女人已经丢掉刚夹在手里的烟，正抱着手臂，慵懒站在后面看着她俩。

　　大姨开门见山：“我姓房，叫房菲。冉秋的大姨。”
　　“房姨好。”文喜乖巧打招呼。
　　“啧，不好听。”
　　文喜呆滞。

　　房菲皱着眉头，指尖在眉毛上不停的剐蹭：“叫我菲姐吧，听着显年轻。”
　　冉秋：“……乱辈分了大姨。”
　　房菲不屑：“你叫你的，她叫她的，你俩又不是亲戚有什么可乱辈分的。”

　　冉秋闻言哇得一声趴在文喜肩膀上：“看看，这就是我的好大姨。”
　　文喜笑着，捏捏冉秋的肩膀，格外真诚地说：“冉秋，谢谢你。”
　　冉秋有点不好意思地红了耳廓：“没事的。”

　　房菲扬了扬下巴：“下午有事儿没？”

　　文喜摇头，乖巧回话：“没有的。”
　　“行，那下午就来上班吧。”房菲一边说一边带着文喜往里走，“你中午就在这儿熟悉一下衣服的款式和分类，对面还有一间店面，也是我的，不过大多都是仓库货。”

　　文喜的眼神在琳琅的衣服上流连。

　　房菲：“前几年搬货，一次是二十，今年他们涨到快五十，我给你算三十，能接受不？”
　　文喜点头：“可以。”

　　“周六周天也不会全天都搬货，有时候只会搬一天，第二天理货码货，我都按搬货的价格给你，两天六十，遇到周末考试提前和我说一声就行，或者让冉秋给我带个话。”

　　也不知为何，虽然房菲打扮得和周遭格格不入，讲话也不温柔，但却让她感知到了一丝温暖。藏在冰冷的样貌下，那颗温热的心还在跳动，尽管微弱，却仍有生机。

　　冉秋是今天被亲妈赶过来当帮手的，既然现在找到了合适的打工人，只呆到饭点，一溜烟儿跑回家了。
　　房菲给她五块钱，让文喜下楼去隔壁市场上买两份盒饭。自己在店里揽了一块空地，把折叠桌子撑开。

　　两人扒着桌子吃完午饭。

　　“下午你整理仓库的换季衣服，入秋了，秋装和冬装放外面。”房菲收拾塑料饭盒，“工作半天，给你十五，明天来早点，我带你去工厂熟悉路线搬货。”

　　文喜点点头，接过她手上的垃圾：“我知道了。谢谢菲姐。”

　　“小嘴儿挺甜。”房菲的脸上可算露出一丝笑容，“哎对了，你家住哪儿？”
　　文喜想了想才肯定：“三厂路那边。”

　　“不算太远，”房菲说，“早上七点到，晚上六点走。包午饭，你要是想自己带饭也可以，不过这里没有炉灶，到点只能吃冷饭。”
　　“嗯！”

　　歇了半小时，文喜心里慢慢筹划，从柜台上找出空白的记事本，带着笔和钥匙，往对面的另一个仓库走过去。

　　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很容易失掉时间观念。
　　等文喜码完最后的货，已经快到晚上七点。

　　房菲不知道从哪搞来一张躺椅，人在上面睡得正香。文喜蹑手蹑脚放好货物登记表，一转头，房菲已经醒了，正睁着迷茫的眼睛看着她。

　　“菲姐，我弄好了。”文喜说。

　　房菲大手一挥，“行，回家去吧，明早七点，别忘了。”她又指了指桌上的钱，一张十块，一张五块，“拿着吧，今天的工资。”

　　文喜走上前，握住那两张纸币，心里沉甸甸的满足：“谢谢菲姐。”

　　房菲又闭上了眼睛：“以后不用谢来谢去的，你是来打工的，搞好你自己的事情拿钱就行。”
　　特立独行的人总是会格外吸引人的注意力。

　　这也是文喜第一次遇见这样的人。
　　虽不解房菲对待某些事情的行为，但很羡慕。

　　她过得很自由，像风一般无凭借，广袤原野都成了她的经行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