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舟已过万重珊》纪子期

31、我看了你一路

　　这爱情要有一百步，我走了九十九步追至她身后，假若转身是她能做的最大限度，最后一步让我来跨，或许，也没有关系。

　　原谅我犹豫，我的确是，有些累了。

　　我看了她一路，长长的十一年，足够娶妻生子，足够改朝换代。

　　走得太远，早已忘记了当初心动的理由，更加无法判断时至今日心动究竟是不变的坚守，还是改不了的习惯。只不过，再深沉的爱，无望太久，也会疲惫的。

　　其实，失忆是最好的理由，我用这个借口，可以骗过别人，还能骗过自己，骗自己时间是良药，时间是解药，怎么都好，日子长了，总会有另一个女子取代了她的位置，长长久久地驻扎在我心上。

　　所以她用莫须有的理由让我来了宣城，其实我是感谢她的。我知道，或许她也对我有了微薄的好感心动，可那不足以成为在一起的理由，她也像我一样，害怕兜转一圈泥足深陷之后，才发现这习惯的眷恋，根本不足以构成相守的理由。

　　我试着跟不同的女子接触，大家闺秀，小家碧玉，或者泼辣，或者强悍，或者温婉，或者柔弱，形形色色，不是没有遇到足够让我心动的女子，只是每遇见一个，我都会不自觉地拿来跟万重珊作比较——她的笑容没有她直爽，她的性格没有她果断，如此云云，几次下来，终不得果。

　　于是我只能缴械投降。

　　习惯也好，真爱也罢，以后是皆大欢喜还是两败俱伤我不知道，可我想要的，我能给的爱情，除了万重珊，别人都不行，至少现在，除了她，我谁都要不起。

　　跟李家小姐的亲事只是激将法，她需要一个男人刺激自己心怀大义父母为天的心上人，我亦需要一个逼迫万重珊坦诚的情敌。

　　我不敢确定她的心意，我只能逼她正视。

　　喜也好悲也好，只要有一个支持我继续坚持的理由，我就绝对不会放手。

　　大婚之日新娘被男人在众目睽睽之下带走，新郎晾在大堂上等了许久，满堂宾客都离去了，那个借病没有来宣城的女子却一直都没有出现。

　　我等的很辛苦啊。

　　可舅舅说，她把我在她跟陆青舟成亲那天送的玉佩扔进了万府后院的湖中，他还说他亲眼看到，是完整的一块，不是一半。

　　她生气，她恼怒，于是她宁愿放手，都不愿争取。

　　她就是这样的人，我无力，却又欢喜。

　　还能怎样呢？万重珊从来都是这样果断直接的性子，“君既无心我便休”，她太知道了，所以我怕了。

　　山不来就我，我便去就山，我不在乎什么架子跟面子，我只是想要安安心心欢欢喜喜跟她在一起，就是这样而已。

　　折腾了好久把玉佩打捞上来，过五关斩六将踢开了那个剃头担子一头热来提亲的老男人，我拿着玉佩轻易敲开了万重珊的房门。

　　我不管那么多，我只记得那一句——我面前这个女子舒了一口气，顿了一会儿，轻轻地又像提议又像决定一样对我说：“在一起吧。”

　　我吓了一跳，手抖了一下差点拿不住玉佩，她在那之前握住了它，也握住了我的手，温软的手指缠在我的手上，像心里那个此生无解的情蛊，没救，真的没救。

　　抬头看她的时候，她抿了下唇，有一点难得的腼腆，笑，看着我的眼睛，眼神柔和明亮，清清楚楚地又说了一次：“在一起吧，元岸笙。”

　　好吧，既然如此，我就顺应民意，跟你在一起吧，而且只有我们两个，要一直一直在一起。

　　“生死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在生命以生死划开我们之间距离之前的所有时光，我们都要在一起，一直一直在一起，永远永远在一起。就算我们死后，还要儿女把我们葬在一起，要带着那玉佩，我希望，有下辈子的话，我们也要在一起，永永远远永永远远地，在一起。

　　万重珊，你知不知道，就像很多人说的一样，对我而言，最美丽的情话，不是“我爱你”，而是“在一起”，我是如此庆幸，守候了这么久，终究，还是得到了我这一生最好最想要最珍视最爱的东西。

　　万重珊，我们，在一起。

　　其实我并不是从来都没有回忆过十五岁之前的日子。那时我有一个完整却不够幸福的家，我的爹嗜酒爱赌，我的娘偏心小弟，我的妹妹很小便被送去做了丫鬟抵债，没有谁跟我亲密，没有多少人对我好，甚至一只流浪猫或者流浪狗我都没有遇到过。我家族是地方上没落得彻底的有钱人家，除了一张曾被我憎恨的脸跟生命，他们什么都没有给过我。

　　所以，在饥荒爆发的时候，在我躲起来，用因为经常被娘饿肚子而偷偷攒下的、几乎馊掉的馒头充饥时，我的心里没有一点矛盾和痛苦。

　　我看着他们死去，茫然，疲惫，却无动于衷。

　　我认为那是他们应有的下场，甚至于在被花楼里的人看上带走之后，我曾经深刻地恨过他们。

　　我恨他们给了我这样一张没有用的脸，恨他们给了我一个破败无力的身体，更恨自己要靠着这些东西才能留下一条生路，才有饭吃，有地方睡。

　　我蠢笨，我弱小，我在那里，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在看见那些男人像野兽一样发泄欲望的时候我甚至恨不得也跟那些人一样在饥荒中死去，结果我还是没有勇气自杀。

　　我看见那个男孩衣裳破旧倒在地上，一头一身的血，甚至还在不断地滴落。他就那么倒了下来。那些人，便像拎一块破布一样把他丢了出去，再然后，我偏过头，听见了撕咬声与犬吠，也看见了那些男人毫不掩饰的打量跟脸上猥亵的笑意，还有跟我一样被抓来的男孩们软弱自闭的面容。

　　我怕，我不敢死，我也不能就那么死掉。然后忽然想起不知道从哪里看来的一句话——

　　如果我连死都不怕了，我还怕活着吗？

　　我是如此庆幸自己的逃跑，我更是庆幸那时的好运。

　　还好我还活着，还好我——遇见了你。

　　真好，万重珊，真好，真的很好，我们就这么在一起吧，就这样在一起。

　　最好一次——我们要在一起，永永远远地，在一起。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