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昏》轻云故

7、云境

　　好在这个问题并没有没让池声困扰许久，因为很快常洵就按捺不住的找到了池声。

　　天将要黑时，常洵敲开了池声的屋门，他的脸上没什么表情，没了一开始的排斥，却也没有多些亲近的意思。

　　“谈谈？”常洵主动说道。

　　池声也正好摸不透常洵的心思，此刻见他主动来找自己，当即便点头同意。

　　于是，池声便跟着常洵来到了小院内的露天石桌边，两人面对面的坐着。

　　等坐定后，常洵率先开了口：“我不管你是如何被尤奚大人发现的，但是我想告诉你，无论你用了什么手段，既然如今已经决定为大人效力，那就不要做不知所谓的事。”

　　池声点头应着，可是很快又察觉到不对，“等等，你说为尤奚……大人效力？”

　　池声一个尤奚在唇边徘徊了半天，最终仍是在常洵警告的目光中多添了一个“大人”。

　　常洵目光一凛，登时气不打一处来的斥道：“作为神使，不为大人效力，你还想让大人为你效力？”

　　直到这时，池声才有些明白，常洵为什么会这么排斥自己。感情是觉得自己的到来，会影响到他的地位。

　　毕竟按照年龄来算，如今的常洵也不过是刚刚成年的小孩子，心性气度难免还不成熟，对于自己的东西也会格外看中。这份独属于少年的真挚情感，也是在后来的他身上所见不到的。

　　想明白了这些，池声心中的石头总算落了地，他耐着性子给常洵解释道：“我并非神使，尤奚只是看我没有家人，又没有住处，所以才将我带到了这里。”

　　话音刚落，池声就见到常洵原本板起的脸瞬间爬上了绯红，可即便如此，他也依旧故作镇定的说道：“那……那即便如此，作为大人的信徒，你也不能直呼大人的名姓。”

　　虽然说的话依然硬邦邦的，可是到底没了那如影随形的敌意。

　　“是是，我会注意的。”池声赶忙应声，一抬头就见到尤奚站在了常洵的身后。

　　注意到他的视线，常洵也扭头望去，下一秒就从石凳上弹起来，他有些慌张的道：“尤奚大人。”

　　刚刚与池声的对话也不知道被听去了多少，常洵也不敢询问，只能拘谨的站在原地，像个犯了错的小孩子一般，垂着头一言不发。

　　“怎么都在这里？”尤奚看着池声和常洵，有些诧异的问道。

　　“和他说了些事。”常洵有些迟疑的答道。

　　还在尤奚并没有继续追问说了什么事，他点了点头，对常洵说道：“你先去休息吧，我和池声有些话要说。”

　　也许是有了池声先前的坦白，所以常洵在听到尤奚的话后并没有多大的反应，只是简单的一点头，随即就离开了原地。

　　等到这里只剩下尤奚和池声两人时，尤奚才终于看向了池声，“好了，现在我们可以不用担心被旁人听去了。”

　　“您想要说什么吗？”池声疑惑的看向尤奚，问道。

　　“你其实并不是我的子民吧？”尤奚笑了笑，说道，“我以前从未见过你。”

　　池声心下一惊，没料到尤奚会这么快反应过来，也从未想过尤奚竟然会记得每一个人的样貌，“我的确不是你的子民，但请相信我绝无恶意。”

　　如今的尤奚虽说表面看起来比之后的他要开朗，可也正是这样才更让人难以捉摸。

　　“我明白。”尤奚抬手制止了池声想要解释的话头，“我能感受到你的善意，所以我才会答应带你回来。”

　　听到这话，池声才松了口气。

　　紧接着，尤奚又开口道：“不过我也有个问题想不明白。”

　　池声道：“你说。”

　　“你我二人先前素未谋面，你是如何知晓我的名字的？”尤奚神情狐疑的落在池声身上，丝毫没有掩盖自己的不解。

　　“说来你可能不相信，但我其实是见过你一面的，只是你不知道而已。”池声半真半假的说着，他不知道尤奚有没有办法知道自己的话是否属实，所以也不敢直接扯出一个理由，遂只能这样说道。

　　好在尤奚也并未怀疑，笑着说道：“原来如此，那想必是我忘记了吧。”

　　池声也跟着笑了一声，没有附和。

　　“眼下灾厄肆虐，你不如就先留在此处，等到一切尘埃落定，再去寻你的亲人也不迟。”尤奚只当池声先前留下只是缓兵之计，便出言建议道。

　　池声闻言一愣，而后苦笑道：“我先前所言也并非完全假话，我的确是居无定所，没有亲人。”

　　他独自一人在星域行走千万年，亲人也早就泯灭在星域的洪流中。而今再想要回忆起从前那些所谓的亲情，也早就寻不到了。

　　“是我多言了。”尤奚敛眸道歉。

　　作为神明，他不会老去、死亡，但他也曾见过凡人一个个的老去，与自己的亲人诀别。神明于人世间是注定孤独的，而这也是他们永生的代价。

　　池声摇了摇头，表示没事，“我并非在意这些，亲人于我而言，也只不过是个称谓罢了。”

　　与其说他有着和凡人一样的感情，倒不如说他有了和神明同样的淡漠。倘若他能够在每一场相遇中，遇到志同道合的朋友，那就是于他而言的幸事。

　　尤奚看了池声一眼，随后又恍然大悟般的说道：“我明白了。”

　　“那你如今打算如何？”尤奚又道，“若你没有其他打算，不妨留下来？”

　　“好。”池声不假思索的答应了下来，他原本的打算也是想要看看，当年的那场战争，究竟是怎样的一个结局。

　　于是就这样，池声留在了从前的慈黎国，亲眼看着那些凡人倒在了自己的神明手中，然后神明又亲手杀死了自己的伙伴，可他自始至终也没有见到灾厄的真身。

　　不过短短数月，鲜血便已经彻底染红了整片大陆，只要身处在这片土地之上，就没有人可以再独善其身。

　　尤奚回来的时间越来越晚，有时甚至是彻夜与其他人商量着对策。池声与常洵被尤奚吩咐，守在城内的地方，保证城内的城民不会受到伤害。

　　直到后来的某一日，池声听说又有一位神明离去，而那位神明正是谌柯。

　　也许是当初他在醒来时见到的第一个人就是谌柯，也可能是他随风而来，笑着问过他一句是谁，所以池声对他的印象一直都是温和有礼的，可如今这人也在战争中悄然逝去。

　　“这场战争该结束了……”尤奚站在小院之中，眸色沉沉的道。而不过是这短短的数日，他眼中的光亮也渐渐暗淡，取而代之的是沉稳与平静。

　　仅须臾之间，他的同伴相继离去，任谁恐怕也都无法做到放下。

　　池声听说死在这场战争中的，除了谌柯还有其他几位神明，而那些神明中，有被灾厄侵蚀的，还有像谌柯这样，被自己的同伴亲手杀死的。

　　“大人，请让我随您一同去战场吧。”常洵在一个午后，找到了尤奚，而池声也一同跟随了过去。

　　他不知道自己如今是否处在幻境之中，还是真的来到了过去，他只希望可以改变一点什么，至少不应该再有更多的人离开了。

　　尤奚一开始是不同意常洵的请求的，毕竟虽然神使有着和神明同等的寿命，可是常洵到底也是凡人之躯，真正受到了伤害后，还是会死去。

　　可是最后在常洵的坚持下，尤奚终于还是点头同意了，但也仍是不放心的叮嘱道：“到了战场之后要记得保护好自己，不可逞强。”

　　“是。”常洵应着，随即便离开了小院。

　　见到池声，尤奚面上露出了几分苦涩的笑意，“我终究是没能护住大家。”

　　“这不怪你。”池声摇了摇头，说道。

　　“对了。”尤奚似是想起了什么，“我有个请求，想要请你帮忙。”

　　池声点了点头，道：“你说。”

　　得到了池声的回答，尤奚便带着他来到了军中。就在这里，池声见到了另一个与常洵年龄相仿的少年。

　　“这孩子是谌柯的神使，如今谌柯刚刚故去，我也没有办法照顾他，你若是闲暇，便替我照顾好他吧……”

　　池声正要应声，结果就发现周遭的一切开始消散，他们像是支离破碎的镜片，彻底裂开。池声努力想要看清那少年的模样，可是却怎么也看不清了。

　　他重新归于混沌，在一片黑暗之中，池声慢慢的失去了意识。而在意识完全消散的前一刻，池声恍惚间好像听到了一个自天外传来的声音。

　　那声音在低低的呼唤着：“池声，你该醒来了……”

　　下一刻，池声便彻底失去了意识。

　　·

　　曲景山中，四下寂静。

　　池声和常洵依旧倒在地上，似乎还陷在睡梦中。就在这时，有一个人突然出现在了他们的身边，可那人影只是看了他们一眼，随后就俯身拿起了他们身边的空见之尘，收在了袖中。

　　等到一切都做完后，那人又走到池声的身边，只听得那人淡声开口道：“池声，你该醒了。”

　　见到池声的眉心微蹙，像是下一秒就会醒过来时，那人影便如一缕青烟般，直接消失在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