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访仙手记》单人谷

20、七月半，中元节

　　趴在麋鹿犄角上的松鼠小心翼翼地睁开其中一只眼，僵硬着脖子缓慢回头，看到的正好是赵星来被拖下水的那一幕，吓得她浑身的毛突然炸开，身体不受控制地原地跳起，再次落到鹿角上时恰好调转了个方向，正对着扑过来的阴魂，还有围向过来的水草。
　　它松开麋鹿背上的毛，扯着崔长青的衣服，小爪子在空中划拉着。

　　崔长青低头看它。
　　“怎么了？”
　　“唔……呜……”
　　松鼠紧张到一个字都没说出口。
　　“你在担心赵姑娘？”
　　松鼠点头，又迅速摇头。
　　“不用担心她。”崔长青轻飘飘道。
　　！
　　怎么能不担心！

　　松鼠继续拖拽着崔长青的衣服，急得它腮帮子鼓了起来，崔长青拿出负在身后的手，伸出一根食指，戳了戳它的脸颊。
　　然后用她一贯的语气慢悠悠道：“赵姑娘吃了阴魂的供果，自然要给给阴魂做事。就跟我吃了你的果子，所以要帮你的忙一样。”

　　松鼠抱住崔长青的指头，终于可以说出话了，“可是那个丑东西要杀赵仙人，而且……而且果子是我递给赵仙人的，我也吃了的！”
　　“我要帮她！”
　　说着就要跳下麋鹿的脊背，谁知竟迎面撞上直逼近前的阴魂，它吓得又抱住崔长青的指头，身体死死贴着崔长青的手背，尾巴灵活地缠绕着崔长青的手腕，牙齿打着架。
　　“仙……仙人，他过来……了。”

　　麋鹿停下脚步，变成人形的她瞥了一眼崔长青。
　　“你不去救赵姑娘，是因为你的灵气已经被用尽了吧，春天的时候我要你修炼，你爬在树上睡觉；夏天的时候我要你修炼，你钻到山间的草丛里睡觉；长夏的时候我要你修炼，你躺在石头上面睡觉。今年这么长时间——唔。”
　　崔长青手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个苹果，她拿袖子勉强擦了擦沾染的黑灰，径直塞进麋鹿嘴里。
　　麋鹿就着崔长青的动作咬了一口，边嚼边念叨， “你还总是不乐意我说，现在出事了，还不是要指望我这个师姐。”

　　充当手镯的松鼠在崔长青上下翻飞的动作下变得晕晕乎乎的，它晃了晃脑袋，低声提醒麋鹿，“麋鹿仙人，他要过来了。”

　　麋鹿动作微停，迅速啃了两口果子，这才舍得砸向飞过来的阴魂。
　　面对着阴魂的她指尖凝出一道灵气，迎面的风将它的发丝吹到脑后，不经遮掩的金色眼睛闪闪发光。
　　她护在崔长青身前，豪气十足。
　　“放心，我会保护你们的。”

　　话落，阴魂膨大的身体像是什么泄了气般，快速变回原来的大小，贴在地上飞速向她们包围的水草，也都停在原地，为首的几根如蛇般立起身子，如同长了眼睛般扭向这边，又望向那边，最终匍匐在地上，如潮水般退回水里。
　　麋鹿疑惑地看着自己手上的灵气，“我还没有出手。”
　　松鼠眼底闪着星星般的亮光，“麋鹿仙人，你也太厉害了吧，一个果子就把对方除掉了！”

　　我居然有这么厉害！
　　心底有些发虚的麋鹿士气大增，凝聚的灵气毫无顾虑地打在对方身上。
　　阴魂竟然没有躲开，硬生生地受了这一击，他低头看着受伤的地方，神色不敢置信，他的脚变成了灰尘，剩下的地方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逝着。

　　麋鹿拍拍手，转过身，扬起下巴，对着崔长青十分得意道：“哎呀呀，嘴上说着要杀了我，我还以为有多厉害呢，现在看来，不过如此嘛。”
　　“师妹，现在你得乖乖叫我一声师姐了吧。”

　　意料中的夸奖没有响起。
　　麋鹿微微挑起一只眼睛，发现崔长青和松鼠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望向它的身后，它的身后有什么好看的？
　　麋鹿扭头。

　　不知何时出现的赵星来正弯腰捡起地上的剑，头上顶着几根水草，湿透了的衣服紧紧贴在身上。
　　难为她都这么狼狈了，一番动作仍慢条斯理，看着赏心悦目。

　　崔长青眼底没有丝毫意外。
　　松鼠倒是喜出望外：“赵仙人，你没事？！”
　　它从崔长青的手上跳下，一溜烟就跑到了赵星来面前，绕着她转了一圈，这才长长舒了口气，耷拉在身后的大尾巴翘起来摇摆着，“赵仙人，你真厉害！”

　　人形到底是不如兽形舒服，麋鹿变回原形，迈着蹄儿仰头走到赵星来面前，“她从水里面爬出来有什么厉害的？我才厉害，阴魂可是我除去的。”
　　松鼠看看麋鹿，又望望赵星来，夹在一人一鹿中间的它，长满毛的脸难得茫然了一瞬，尾巴忘记了该怎么摇。
　　“可是……”

　　赵星来摘下头发上的水草，将翻起来的衣服褶皱捋平，拿去贴在上面的枯叶，拾掇齐整了，才望向麋鹿，赶在松鼠的话出口之前行礼道：“麋鹿尊者果然厉害，那么大的一个阴魂，居然被你一个苹果就解决了，避免我等坠入危险的境地。”
　　麋鹿依旧保持着仰头的姿势，短小的尾巴却因这几句恭维的话不动声色的晃了两下，半晌后才睁开眼睛，压着嗓子，声音是难得一见的沉稳：
　　“区区一个阴魂而已，不过是随手的事，赵姑娘不必多礼。”
　　“不过赵姑娘你也不错，我本打算解决了这个阴魂就去救你的，没想到你自己爬上来了。”

　　“我原本也是想着等麋鹿尊者来救我的。”
　　赵星来顿了顿，目光从崔长青身上收回，“但我听见崔大夫说，不必担心我，还以为尊者你不会管我了，这才自己砍断水草，浮上水面。”

　　麋鹿道：“师妹不是不想救你，她是修为不到家，你放心，接下来的路程只要有我在，就绝不会让你出意外。”
　　“那就多谢麋鹿尊者了。”
　　麋鹿颔首，矜持端庄。

　　明明是赵仙人一剑捅进阴魂体内，才杀了那个丑东西，为什么赵仙人要说是麋鹿仙人的苹果杀的呢？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隔空打牛？
　　松鼠想不明白。
　　松鼠不想了。
　　它望向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站在原地的麋鹿，“麋鹿仙人，崔仙人和赵仙人已经走远了，我们不用跟上她们吗？”

　　麋鹿睁眼。
　　“你有没有觉得有东西不对劲儿？”
　　“什么不对劲儿？”
　　“地上烫烫的。”
　　“先前烧的火？”
　　“不像，让我感到不舒服。”
　　麋鹿低头，看清脚踩的黄色东西后连忙后退几步避开。
　　松鼠眼尖，“这好像是赵姑娘的符。”
　　“赵姑娘身上的符怎么会在这里？” 麋鹿疑惑完，扭头对着已经和崔长青肩并肩的赵星来道，“赵姑娘，你的符掉了。”

　　赵星来正欲去捡，被崔长青阻拦。
　　“符咒被你一剑刺入了那阴魂体内，已经破损，失了功效，赵姑娘若是不舍，也可以带在身上留个纪念。”
　　赵星来点头，示意自己知晓。

　　这符本是她们用来唤醒孙月神志的，谁知孙月没有过世，本以为没了用处，不料阴差阳错之下，竟用它解决了一个大麻烦，就连那些水草在碰着符咒之后，也松开了赵星来。
　　若不是这个经历，赵星来也不会想到用符咒对付对方。
　　只是不知道，身边的这位修仙之人，是猜到了她不会受伤才袖手旁观，还是自己的命确实不值一提？
　　赵星来垂眸沉思。
　　很快，她抬眼看向崔长青，神色严肃。

　　崔长青任由她看。
　　时间一长，还是有些不自在。
　　“赵姑娘，我脸上是有虫子吗？”
　　“没有。但是大事不好。”
　　崔长青也望向她。
　　“我落了水，观中道长给我的信，或许需要她再写一封。”赵星来从怀中掏出信，才发现信封上的几个字不仅没有模糊，而且连边缘都没有濡湿，她举着信，神色疑惑，“可我全身上下都湿透了。”
　　“信中内容不凡，信自然也会不凡，赵姑娘不必多想。”
　　“这样？”
　　“这样。”
　　“受教了。”

　　赵星来将信塞回怀中，和崔长青往来时的方向走，想起上面的内容，她忍不住道：“那位道长说，中元节在外游荡的鬼魂，没有以前多；那位阴魂又说，掌管地府七十二司的东岳大帝多年没有露面，崔大夫怎么看？”
　　“与我没有关系。”
　　赵星来自顾自道：“莫非是因为东岳大帝玩忽职守，所以阴间的魂魄越来越多，那些鬼差为了方便管理，干脆就不让那些鬼魂出来了？”
　　“或许是。”

　　“蒿里山是关押阴魂的地方吗？
　　“我死后也要去这个地方吗？
　　“东岳大帝为何不露面，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我以前听说，东岳大帝还有一个义女，百姓唤她碧霞元君，平日代义父掌管阴司，既然东岳大帝不露面，她为何现身不主持大局？
　　“……
　　“崔大夫，你不想去莱州蒿里山看看吗？”

　　被源源不断的问题包围住崔长青，不知从哪里又掏出一个苹果，递给赵星来。
　　“吃吗？”
　　“……不吃。”
　　“我抹去了上面的味道，不会再有阴魂因此缠上你。”
　　“多谢崔大夫好意，不用。”

　　崔长青径直抛给身后的麋鹿，急得麋鹿跳起上半身去接，忘记了头顶的松鼠。
　　趴在它角上昏昏欲睡的松鼠没有防备，被高高甩起，在空中抡了几个圈，落到地上时它双眼发直，久久没有回神。
　　麋鹿叼着苹果，十分过意不去。
　　“要不，分你一半？”

　　“糟了。”
　　“怎么了？”
　　“我刚刚好像看见我太奶了，”松鼠飞速起身，两个爪子抱在一起望着麋鹿，黑溜溜的眼眸里全是渴望，“麋鹿仙人，你可以把我多甩几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