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又生》丝竹乱耳

2、眼见为虚

　　在陈今越的印象里，谭进杨一贯是个温文有礼的青年，虽然年纪也没大多少，待人处事中却有股类似长辈的宽和与包容。当然，因为从初见起陈今越便对他怀有隐隐约约的敌意，因此也领悟不到他的好，总觉得他很装。
　　此时那张向来温和清俊的脸上堆满了愤怒，看在陈今越的眼里只觉得丑恶狰狞，大有一种阴谋破产后气急败坏的狼狈。他暗想果然如此，这个坏种终于装不下去了，要原形毕露了。
　　“学长，别人不知道你的真面目，我还能不知道吗？那年清明节的事你不会真忘记了吧？”
　　“那年？哪一年？”谭进杨没好气地问——他是真的不清楚，甚至他对陈今越这个人都几乎没有印象了。
　　陈今越顿时捏紧了咖啡杯的把手，关节都已发白。对方曾给自己带来如此刻骨铭心的伤害，到头来竟一点都不记得了。
　　他稳住声音，继续提醒他：“三年前，柯野本科快毕业的时候。”
　　终于再一次地，终于又念出了这个名字。
　　“柯野？”谭进杨愈发不明白，“又关他什么事？那年清明节到底怎么了？”
　　陈今越忍无可忍，冷笑道：“真是贵人多忘事啊。谭进杨，那时候你跟柯野早就暗中好上了吧，趁着那几天我不在，猴急猴急地就滚到一张床上去，没想到我刚好还就提前回来捉了个奸。我识相，自己主动退出了，后来你们又勾搭了多久？我还是低估了你，没想到你比我以为的更无耻，一边在你们那个圈子里放浪，一边还要骗女人结婚了！”
　　这番话字字仿若子弹，对着谭进杨的脑袋就是一通扫射，直把他的天灵盖都快打成一片粉碎。他好不容易搞明白了这话里的弯弯绕绕，僵硬了半晌，目瞪口呆道：“搞、搞半天原来你和柯野才是同性恋？你们俩是一对？”
　　陈今越刚才一阵凶猛输出，现在气势也起来了，怒道：“别装了！”
　　谭进杨也急了：“喂，你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啊？”他从没经历过这么荒唐的冤屈：“我跟柯野就是正常师兄弟关系，他考研那阵子我是帮过他，后来关系也不错。但我对他根本就没那方面的想法，我压根连他是同性恋都不知道！”
　　陈今越根本不信，咄咄逼人地质问他：“好，那你倒是解释解释，那天早上你为什么会光着身子睡在我和柯野的床上？还扔了满地的衣服！”
　　“我？光着身子？！”谭进杨不可置信地反问。
　　周围的人不由再次闻声侧目。
　　“那天我一进门就感觉不对，地上都是东倒西歪的酒瓶，满屋子的酒气，一进卧室就看见你裸着躺我床上。怎么，酒后知道乱性，酒醒后就一点都不记得了吗？”
　　经过陈今越的反复提醒，谭进杨终于从记忆中搜寻到了那个怪异的早晨，毕竟对于他这样一个斯文安分的人来说，喝到大醉后留宿别人家的经历实在不多。
　　可他再一回忆，很快便发现了跟陈今越描述不一致的地方：“不对，那天我确实喝多了，还在柯野那里住了一夜，可那天不止我们两个人，陆胜文也在！”
　　陈今越浑身一震，忙追问：“陆胜文？那又是谁？”
　　“我研究生的同学，也是柯野的师兄。前一天柯野研究生复试通过了，说要感谢我们之前的帮忙，非要请我们吃饭。”谭进杨的记忆愈发清晰起来，“我们不好意思让小师弟破费，说就在他家里随便吃顿饭就好，还买了不少酒和菜带过去。柯野虽然过了复试，但是心情很差，好像是失恋了，一直不停灌酒。我和陆胜文为了安慰他，也跟着喝了很多，后来就留在他那里过夜了。”
　　怎么会，怎么会？陈今越的脑袋陷入一片混沌与茫然。曾经那些眼见为实的事情，居然出现了另一种可能。
　　三年半了，那天早上发生的一切，那种撕心裂肺的痛楚，时至今日他依然记得一清二楚，甚至连每一个细节都还能清晰地映现在脑海中——客厅里弥漫着让人作呕的浓浓的酒气，满地都是啤酒易拉罐，饭厅桌上摆满了尚未收拾的残羹冷炙，卫生间里传来水声，卧室地板上凌乱地丢着几件衣裤。柯野揉着眼睛下床来，大床的另一侧是沉睡的谭进杨，掀开的被子间露出他赤-裸的胸口。柯野看到了他，那双困意朦胧的眼睛里带着惊讶，哑着嗓子问他：“你怎么回来了？”
　　不对，不对！
　　他竟忽略了——柯野在眼前，谭进杨在床上，那卫生间里是谁在弄出水声？卫生间里当然应该还有一个人！
　　可是为什么？
　　“可是为什么当时柯野没有否认？”陈今越自言自语般地呢喃，“我满心欢喜地提前回来找他，结果看到有人赤身裸体睡在我们的床上，我以为他出轨了，气得打了他一拳，可是他为什么没有否认？后来为什么也不跟我解释？”
　　只要把两个师兄叫来作证，那明明是一个太容易解开的误会。他们又何至于会从此分道扬镳，再不相见？
　　柯野不是一直狂热地爱着他吗？
　　“我他妈哪里知道，你怎么不去问他？这小子到底怎么想的，倒让我背了那么多年的锅。”谭进杨罕见地骂了脏话，决定把事件里的另一个主角也叫过来，大家坐下来把事情好好说个清楚，于是掏出手机给柯野打了电话，“小柯，是我。当初跟你住一起的那个陈今越，是你男朋友吗？别提了，我跟你嫂子的婚事都快被他搅黄了！他非说我跟你……电话里也讲不清楚，我们在北湖路佳悦咖啡馆里坐着，你现在就过来！”
　　陈今越一听便慌了神，从未想过会与前男友在此情此景下突兀地重逢，第一反应便是要溜：“要不你跟他聊吧，我、我先走一步……”
　　谭进杨眼疾手快一把拽住了他，瞪眼道：“你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