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鱼无涯，回头是岸》琴书倦

2、002

　　工作日六点的G市，进入了恐怖的下班高峰期。

　　陆璐下地铁的时候艰难地从涌上来的人群里挤了出去，庆幸自己今天没有做什么太复杂的发型。

　　钱凌定的餐厅在位于购物中心的六楼，据说餐厅的窗边位置都安上了巨大的落地窗，在夜幕降临时，能将购物中心下往来的人流和霓虹街景尽收眼底。

　　陆璐在包里翻出了便携小梳子，在购物中心的一楼洗手间整理一下头发和着装。

　　她看着镜中的女人，目光中透出些许差强人意，最后又从包里拿出眉笔，压了压眉头，这个让她看起来有那么点哀怨。

　　陆璐满意地收起眉笔，等上到六楼来到餐厅时，也才六点一刻。

　　同前台的服务员报了预留的手机号，陆璐被领到了钱凌预定的位置——大落地窗边的二人桌，桌面上摆放着娇嫩欲滴的红色玫瑰，柔软的餐巾被折成天鹅的样式，餐具被擦得锃亮。

　　陆璐入座后目光落在落地窗外，巨大的落地窗外是夜幕降临，她定了定神，发现这个位置刚好对着购物广场的车辆上下客点。

　　“这个位置怎么样？我特意定的。”

　　突然响起的声音让陆璐猛地回神，她条件反射似的露出了甜美的笑容，语气真诚，“很漂亮，我很喜欢。”

　　“喜欢就好。”

　　钱凌脱下灰色缎面的西装外套，随意地搭在椅背上，入座后按了下桌面的餐铃示意侍者上菜。

　　不过片刻，头盘就端了上来。他甚至考虑到陆璐还是个学生，所以给她被子里倒的是果汁而不是酒。

　　陆璐带着笑容抿了一口果汁，拿起刀叉决定先解决眼前的冷火腿头盘。

　　这顿饭的开始有些沉默，直到副菜上来了，钱凌才开口：“他们家的芝士斑斓酱西多士很好吃，你尝尝。”

　　这可真是瞌睡送来了枕头。

　　陆璐原本打算先吃奶油烤鱼的手转了个弯，叉子叉上了他说的西多士，咀嚼咽下后，语气犹豫：“你之前来这吃过了？”

　　然而钱凌没有回答她，只是继续问：“今天拍毕业照玩得开心么？”

　　他心虚了。陆璐目光在他脸上一撇，继续回答；“我今天收到了很多花，最后还是宿友们帮忙我才把这些花带回去的。”

　　“本来拍照会一直进行到下午，不过拍完合照之后就和宿友们溜去聚餐了。”

　　她说话的时候会格外注意自己的咬字，因此连着说这么多也不会让人觉得吵闹。

　　钱凌听完只是举起手边的高脚杯抿了一口，随后从椅子边拿出一个袋子递给了陆璐。

　　“今天一天都在开会，没来得及送你花，这个就当赔礼吧，顺便恭喜你拿到校招offer。”他说完之后，好像有些感慨，“不知不觉认识你都一年了，你都要离开学院步入社会了。”

　　“是啊，不知不觉，我都要毕业了。”

　　陆璐跟着附和感慨，目光在袋子上看了一下，发现他给的礼物是某个牌子的全家桶套装。

　　是符合钱凌性格又实用的礼物。

　　“元旦后去报道？”钱凌见陆璐点头，看似建议道：“要不要趁着这段时间有空，去泡温泉？”

　　陆璐用叉子刮下奶油烤鱼的鱼肉，头都不抬地拒绝道：“不行哦，论文刚开题呢。”

　　说完她放下叉子，举起手掰着手指头数：“十一月中开题结束，十二月底就要给初稿，学生干部年后开学的时候就要把论文给系里答一遍，所以元旦前我就得定稿。”

　　要是其他的借口，钱凌或许还能说些什么，但论文事关毕业，他也不好说什么“不急，先好好休息放松下”这种话。

　　但钱凌又有些不满。

　　他和陆璐是在去年夏天时认识的。他所在的公司，创办人就是G大的校友，所以每年都会作为赞助方赞助G大的一些校内活动。他也是G大的校友，所以在去年时公司自然就将对接的活安排给了他。

　　他也是在那时见到了陆璐——扎着马尾的女孩子虽然个子高挑，却有一张鹅蛋脸和一双桃花眼。明明是毫无攻击力甚至有些惹人怜爱的脸，却不知为何再看向他的时候，一下子占据了他的心。

　　八个月的暧昧、四个月的热恋……在这期间陆璐会时不时地询问他一些关于学习上的问题。

　　虽说两人专业不同，但因为G大的学习安排，同院的学生或多或少都会上一些相关课程，因此陆璐问的问题他都能指教一二。

　　她也不傻，被指教之后不仅很快就能明白过来，甚至还能举一反三。

　　而这个聪明的学生总能让钱凌有一种当老师的莫大成就感，于是也越来越热衷于指点她。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十七个月了，他还没睡到她。

　　正直壮年的男人总会有想法和欲望，只能看不能吃这点对于钱凌来说何尝不是一种折磨。

　　于是在九月份的时候他就试探性地问陆璐，国庆的时候要不要一起出去旅游，对方拒绝了。

　　这次他又一次提出了一起去旅游的建议，依旧被拒绝了。

　　钱凌有些不死心，正打算问答辩完之后或者五一有没有时间，就看到桌上的手机屏幕突然亮起来了，是一条特别关心。

　　他身体微微靠后，有些心虚地拿起手机点开消息，也不管对方后面发了什么消息，直接回了句“暂时没空。”

　　正打算放下手机，弹窗又跳了出来，对方一连发了好几个消息过来，甚至示威似的打了个语音通话过来。

　　陆璐看着钱凌烦躁地摁掉通话，故作小心的开口：“不接不要紧吗？好像是急事。”

　　“不是要紧事。”钱凌伸手握住她的手，“陪你更重要些。”

　　电话不接，绝对有轨。

　　陆璐露出勉强的笑容，抽回了被握住的手问：“为什么不接？”

　　“不是要紧的事。”钱凌还算得上有耐心解释。

　　陆璐把抽回的手放在桌下掐了自己一把，等到再抬头的时候，眼中闪着泪光，“是她吗？”

　　这种突然的情绪吓得钱凌心头一跳，心虚的感觉又一次涌现。

　　他柔声问道：“什么？”

　　陆璐叹了口气：“那天她打电话和我说了你们两个人的事……”

　　其实没有，但并不妨碍她诈一下他。

　　钱凌倒也坐得住，面色无常，就好像她在说胡话，“谁？”

　　然而没等对方开口，他看到陆璐伸出手，白皙的手掌对着他。灯光下的掌纹犹如精心编制的蛛网，让钱凌感觉自己好像蛛网上折翅的昆虫一般在劫难逃。

　　他缓神，露出了一幅调情的微笑，伸手试图搭上她的手，却被她躲过。

　　“别装傻了。”陆璐再一次摊开掌心肯定道：“刚刚挂掉的微信电话打回去，然后把手机给我。”

　　“这玩笑可不好笑。”钱凌脑中运转飞快，试图找到突破口，然而老天爷今天也不愿意帮他，手机下一秒就响了起来。

　　陆璐语气强硬，手没有收回：“接。”

　　然而电话依旧在响，钱凌被这突如其来的电话打得猝不及防，什么应对方法都没有，抬头再看陆璐的时候，只有一阵心虚加愧疚。

　　他想强硬点反问回去，问她“你不信任我？”，可在看到那幅蹙眉的表情时就喉头发黏，什么都说不出——直到铃声结束。

　　他的举动和表现已经做实了他的作为，任何辩解和借口都会进一步的激化矛盾。钱凌在脑中过着陆璐平日里的行为，思索着坦白后会得到什么结果。

　　“……我只是一时鬼迷心窍。”

　　算是变相坦白了。

　　陆璐听着他的解释，只觉得这一套话术很没意思，翻来覆去都在说自己是无辜的、只是一时糊涂，接下来还会祈求原谅，如果不原谅的话，他就会把所有的过错都推到她的身上。

　　这种话术和流程，从小到大陆璐已经在自家父亲身上看到过很多次。

　　她看着钱凌，等着他的举动，然而出乎意外的是，他没有再解释什么，而是选择了第三种方法——沉默。

　　陆璐很想白他一眼，只觉得这种行为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一直知道世界上比我好比我优秀的人很多，所以你会喜欢上其他人很正常。但是我真的不能接受，你背着我……这种事就让你这么快乐么？”

　　是啊，超快乐超爽的。

　　陆璐嘴上问心中答，又掐了一把自己的腿，发现实在落不出一滴泪后，干脆偏过头用刘海遮住眼。

　　“我想一个人冷静一下。”她语气强硬，“既然你也什么都不愿意说，那你就滚吧，还有，把你的东西也拿走。”

　　“这是送给你的。已经是你的了，你想怎么处置都行。”钱凌连忙抓住话头继续说，他不想走，他刚刚的沉默只是没想好借口罢了。

　　他没有起身的打算，甚至还试图伸手去接触对方：“心情不好的话要不要吃点甜点？他们家的覆盆子芝士蛋糕很不错。”

　　“你和她来过这里，对吗？”

　　“你们两来过这家店了。钱凌，你从来不会独自来这种店的。”陆璐说完之后就不再说话，她看向窗外的风景，摆出一副抗拒的模样。

　　手机又一次有语音打了进来，钱凌干脆利落地挂断，将手机递了过去：“我会把她删了的，能不能给我一次机会？”

　　“再给我一次……”

　　机会二字还没说出来，陆璐就抓起桌上的杯子泼了过去——她的动作快准狠，力道又大，一杯果汁不仅泼的他额前的刘海粘成一缕一缕，更是把他的白色衬衫泼出了印子，暗红一片看起来像是刚从什么血腥场面出来。

　　真烦。

　　陆璐看着他眼中的错愕，放下了手中的酒杯，反应过来刚刚自己应激了。

　　她抿着唇意识到自己失态了，心中莫名的郁结，很想告诉对方“不是什么时候都能够原谅”，可嘴唇翕动好一会也没有说出。

　　但钱凌却觉得她这迟来的愤怒，更加体现出了她的在意和后续发展希望。

　　他好像冷静了下来也找到了思路。拿起桌上的毛巾擦掉了脸上的果子，将黏成一缕一缕的刘海用手捋到脑后，声音轻柔还是那幅哄小朋友的语气：“你们宿舍晚上十一点半门禁，我订了十点的车，车牌号我等会发给你，到了宿舍要和我说声，好么？”

　　陆璐听着他语气中的诚恳，施舍似地看了他一眼，轻轻地点下了头。

　　“那我先走了。”

　　“……”

　　“陆璐，那我先走了。”

　　她这才回他：“知道了。”

　　得到了想要的答案，钱凌满意地露出笑容，穿上外套，脚步匆忙的离开。

　　等到他的身影消失在餐厅门口，陆璐才缓缓深呼吸，试图排解心中的情绪，她伸手抽掉眼边的泪，拿起叉子平静地叉起还没来得及吃的副菜，带着奶味的鱼肉鲜嫩，在触碰到舌尖的时候诱出了一丝柠檬的酸味。

　　她的目光从窗边往下看，略显狼狈的钱凌披着外套走到了广场的上下客车道，拦下了一辆客车。

　　侍者目睹了全过程，战战兢兢地走上来问：“女士，后面的菜还上么？”

　　陆璐平复完了心情：“能打包么？”

　　“……可以的。”

　　“那全打包了。”陆璐安排完，用面包将盘子里的奶油酱蘸干净吃掉，心情算是好了很多。

　　她抬手伸出食指，压了压印着水果logo的袋子，看着思考这些东西挂二手APP能卖多少。

　　侍者很快就带着打包好的食物拎到了他的面前，态度良好道：“我们经理看您今晚在这边用餐用的不是很愉悦，因此多送您一份蓝莓芝士冻，希望你能将今晚的不悦抛之脑后。”

　　“谢谢。”陆璐起身拿起袋子和打包好的食物，“不过今晚确实不愉快。”

　　先不说自己被那么几句话应激了，就连这次站在道德高地上指责对方的机会都没把握住。

　　陆璐面露悲色，拎着沉甸甸的打包食物和某果全家桶，用手掩住自己忍不住翘起的嘴角——就算甩掉了男人、拿到了X果全家桶、吃了一顿价值一千多的饭又怎么样呢？

　　她可是失去了爱情哎。

　　呜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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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还失去了一次站在道德高地指指点点的机会，呜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