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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 枕君掌中一梦 ...

  •   这海的另一边是哪里?
      端木朝华醒来时,又是一个星空明朗的夜,船不知道要驶去哪里,他知道离他熟悉的故土越来越远。
      清浅没有禁锢他,只是封了他的内力,现下他手无缚鸡之力。阮小凤不知道带去了哪里,他出得船舱便瞧见立在船头的人。
      未束发,散了一肩,一袭碧衣松松荡荡,在如水的月色下凭栏而立,衬着沉寂的海,是让人生出错觉的落寞,极消瘦。
      是清浅。
      端木朝华停步在他身后。
      “三王爷也睡不着吗?”他未后头,只是淡淡的道,没了平时浅笑的意味。
      没答话,端木朝华只是立在他身后沉默,沉默,手掌攥的紧,许久许久,才问出那句在心尖喉头辗转了千万次的话。
      他问:“浅碧……真的还活着吗?”许是沉默的太久,压抑的音调暗哑,极生涩,飘在空空荡荡的夜空中如一段粗糙的布,簌簌落地。
      清浅一愣,顿了绕在极白指尖上极红的线,兀自留了红线下系着的小桃胡坠子悠悠荡荡,细微的碰在栏杆上。若是平时他定会轻笑回头,有得没得绕上一番,可是现下的月太凉,夜太静,静的他可以感觉到身后人一分分握紧的手指,这句话压了多久才脱口?
      他没回头,看着瘦的不圆满的牙月,答:“死了,真的死了,我亲手下的葬。”
      有什么事物在心尖轰然坠下,端木朝华紧攥着的手一分分松开,果然小凤是骗他的。他突然干涩的笑,哑哑的,“是我痴心妄想了……”
      “若是这般放不下她,当初就不该那样伤她。”清浅淡淡道:“一颗心捧在你眼前,你却只瞧得见你的江山,那样肆无忌惮的伤害她,便是仗着她爱你。”有一丝嘲讽的笑,“人那,便是天生生的贱,非等到人不在眼前才瞧的清自个的心。”
      端木朝华瞧着月色什么都说不得。
      有小婢女轻步上前,俯身行礼,“公子……”
      “恩?”清浅依旧绕着指尖的小桃胡坠子,应了一声。
      小婢女敛着眉目道:“公子,阮二小姐烧的厉害,伤口也化脓了,衣衫贴在伤口上也不让人碰,迷迷糊糊的念叨若是敢碰她便咬舌自尽……毒素也入了脑,这么下去怕是……怕是……”
      清浅回头,蹙了细细的眉,松松罩着的碧色长衫落了一侧肩膀,露初一段消瘦的锁骨,“不管用什么法子都让她给我活下去,若是她有什么闪失,你们也别再出现在我眼前了。”
      小婢女纠结,“可是公子……”话未讲完,一只白玉样的手指已然扼住了她的喉咙。
      清浅逼在她眼前道:“没有可是,该答的话她还未答,她非活下来不可!”
      小婢女被掐的脸色青紫,喘息不得。端木朝华却在一旁出声,道:“原来,痴心妄想的不止是我一个。”瞧了一眼他紧颤在指尖的小桃胡坠子,苦笑,“你真那么爱她?”
      松开小婢女的项子,清浅转头直愣愣的瞪着端木朝华,“爱?我清浅只爱我自己,她不过是一件一直吊着我胃口的东西而已,我只不过是不甘心我也有得不到的东西而已。”
      端木朝华只是极淡的笑,转瞬定在他身上道:“我若帮你救下她,你可不可以……告诉我浅碧埋在哪里?”
      清浅笑,“这是交易,还是……你求我?”
      “我求你。”端木朝华极重的看着他,“我求你告诉我。”
      那样的眼神让清浅一愣,转瞬侧过脸去,道:“好。”弹指将一枚药丸置在他手中,“这是解药。”
      接过解药,端木朝华松了紧抿的唇,负袖请小婢女引他入了内舱。远远的,又回头,瞧见那船头的一袭碧衣颓然的坐在船板上,靠着栏杆闭了眼。

      小凤……
      有人叫她,声音温柔极是熟悉,她想睁眼瞧瞧是谁,却发现混沌一片,什么都瞧不清。那人似乎在身边,有温软的手指落在身上,她条件反射性的一缩,攥了手中的事物呢喃,“我会咬舌自尽,别再过来……”
      那个声音又道:“别怕是我,我是小三,奶奶你还记得吗?小三。”
      声音温温软软的落在耳里很踏实。小三?奶奶?端木……她动了动眸子,想记起什么可是脑袋里撕扯着疼,抱了脑袋摇。
      “她是不是烧傻了啊?”有细细的女声道:“听说公子的毒药极霸道先入人脑把人折腾傻了才会慢慢死掉,我看她毒素入脑八成傻了。”
      那温柔的声音笑道:“傻了好,傻了就不用痛苦了,是不奶奶?”
      痛苦吗?她不记得忘了什么会不痛苦,好像那部分不能忘掉,很重要。
      他又向前靠了靠,言语温软,“奶奶,身上疼吗?”
      茫然的点了点头,她浑身腐坏一样的疼。
      “那我帮你上药好不好?”他声音没有压迫感,是有些哄拢的商量,“上完药后就不疼了。”
      她没作答,一颗药味极浓的药丸触在唇边。
      他又道:“这是解药,如果你想活下来,就张嘴。”顿了顿又道:“别人欠你的可都讨回来了?阮轻尘,蒋秀才,端木朝德,还有我,这些混蛋欠你的,你不讨回来吗?”
      是啊,那些混蛋欠的还没讨回来呢……要讨的,她心眼小,一定要讨回来的,有些茫然的向前伸了伸头,缓缓的张了口,一枚药丸便入了口,苦涩的,直苦到喉咙,她皱了眉,想吐出来,一只温热的汤匙便触在唇瓣。
      “别吐。”他道,“你尝尝这是什么。”
      一股清甜的香味涌在鼻翼,她舔了舔嘴唇,温热的,味苦略甜的,在舌苔上却是极长久的香,她很喜欢,便又舔了舔。
      他轻笑,小心的喂她喝了一口,“是人参汤,我记得奶奶爱喝,月白曾故意端走过你的人参汤,还记得吗?”
      只顾着喝汤,并不在意他的话。正喝的开心,他突然顿下了手部喂,小凤有点急,向前探了探身子,去嗅那味道,样子像极了未开眼的小猫。
      端木朝华笑道:“奶奶我们先包扎了伤口再喝汤,好不好?”
      她有些懊恼,闻到端木朝华的手上有汤的味道,便捧了他的手,凑在嘴边,伸了小舌头去舔。
      拦下她的举动却没抽出手,端木朝华笑道:“手里攥的是什么?”
      一只手紧攥着,只隐约露出褐黄的一角。
      “从开始就紧攥着,谁都不给看。”小婢女抢答,“想是一道护身符。”
      “护身符?”端木朝华蹙眉,又轻笑问,“奶奶可以给我看看吗?”
      她紧攥的手向怀里躲了躲,不松开。
      “很重要吗?”端木朝华问。
      她想不清楚,却还是困顿的点头,又听端木朝华笑,很温柔的摸了摸她的头,“那便握紧吧。”
      伸手轻轻的落在她贴在伤口的衣衫上,端木朝华拿了小婢女递过来的热帕子,故意转移她注意力,“奶奶我给你讲个故事好不?”
      她没作答,却顺了声音听。
      “很久之前有个石匠叫鲁中,他偶尔得了一块石头,外表瞧着虽普通,但已他数十年的经验来看,绝对是块绝世的美玉,他很高兴,便把那块石头献给了皇帝。”端木朝华一壁讲,一壁观察着她的神色,瞧她听的专注,便小心翼翼的将温热的帕子敷在她的伤口。
      她有些吃痛,蹙眉想躲,却听端木朝华轻笑道:“你猜皇帝怎么样?”
      一时顿了身体,听他继续讲,“皇帝派人来检验那块石头,可检验的人却说,这就是一块普通的石头而已,皇帝听了很是生气,以为石匠在玩弄他,便下令斩了他的左腿。”极小心的取下帕子,一点点的脱下她的衫子,伤口那里化了脓,用热帕子捂的软化,却仍是不好揭下,他不动声色的道:“后来,这个皇帝死了,他的儿子继了位,这个石匠就又抱着那块石头去献,可是大家还是一致认为这就是一块普通的石头,于是石匠就又因欺君之罪被砍了右腿。”
      她听的出神,并不觉身上的衫子已经褪了大半。
      额头起了密密的汗,端木朝华却依旧笑道:“后来的后来,这个皇帝也过世了,又换了一代新帝,石匠还想去献玉,可是他失了双腿,无法行走,只好抱了那块石头在路边哭,新皇帝听说了,便让人接他到殿前,令人将那块石头切割开来,果然里面是一片耀人眼目的宝玉……”顿了手,他瞧着肩膀上那一大片黏在了一起的血肉衣衫,双手环住了小凤,笑道:“那之后,这块宝玉便成了无价之宝,供奉在皇帝的大殿之中……”猛的一扯,迅速的揭下那一片贴着血肉的衣衫,登时鲜血溢出。
      她痛的咬紧了唇闷哼,急切后退却被一双手臂环了住,不紧怕碰到她的伤口,却是稳稳牢靠的。
      端木朝华让她枕在自己的手臂中,在她耳边温声道:“小凤听着,你就是那块美玉,只是你藏在石屑之中,无人发现你的光芒而已……错过你的人会后悔的,会用一辈子来后悔的……”
      那声音绕在耳侧,一遍遍辗转安抚。她痛的浑身发抖,紧咬了唇都渗出密密的血珠,只觉唇瓣一热,有手指抚在流血的唇瓣。
      他道:“别咬……疼就喊出来。”
      疼就喊出来……谁曾说过这话?喊出来就不疼了吗?反正喊出来也只有人笑话……
      她记得有人放她的手在衣角,牵她走出一片夜色。
      她记得有人说,再也不让天下人欺她。
      她记得有人覆手在她的额头,问她还难受吗。
      她记得有人在月色下塞了一杯热茶在她手里,别扭的不看她,说暖着吧,瞧你的手都冻青了……
      她也记得那夜熄灭的楼廊,那么多的血那么多的刀……
      怎么还记得?她自小就不讨人喜欢,不曾有多少亲近的人,唯一亲近的两个人,都在她将真心碰出来的时候,视若无睹。她不是真的什么都不在乎,皮糙肉厚却也是会疼的,那些背叛她的,利用她的,离弃她的人,怎么都是心尖上的人?怎么都是她想珍惜的人?
      她想叫某个可以让她记挂的名字,可是辗转了许久都找不到一个值得她记挂的人,手掌一次次的握紧又松开。
      有个温软的声音在耳边问:“疼吗?疼就哭出来。”一双手递在眼前,捧住她的脸,“你还有我,还有你自己……”
      便将脸埋在他的手掌中放了声音大哭。
      怎么办,怎么办,这颗心已经给了他要怎么收回……她自小就没出息,什么都不如轻尘,连最后的绝情都不如轻尘的洒脱,什么都做不好,什么都握不住,做不到自己想象中的坚强……
      她不知道自己可以想念谁。

      不知道哭了多久,直到她昏昏沉沉的睡下,端木朝华才腾出手给她清理伤口,可是一只手还是被她紧紧攥着,枕在手掌,一呼一吸的温热。
      等彻底包扎妥帖伤口,换好衣衫,已经是朝阳半天了,手掌被她捂的暖洋洋,瞧她绻着身子,是极没有安全感的睡姿。端木朝华忍不住拢她躺在怀里,枕着自己的手掌,替她紧裹了棉被。
      一帘日阳透过镂空的窗花斑驳在她的侧脸,照的她鼻端细融融的绒毛极是可爱,其实她并不丑,只是黑了点。
      日阳晃着了她的眼,她微蹙眉,动了动。
      赶忙伸手敷在她的眼睑,遮住阳光,端木朝华微叹道:“不要醒来,那样你会好过点。”
      掌下的人微颤了眉睫,又继续睡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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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枕君掌中一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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