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尊他以身侍魔》胥禾

4、俯首作揖谢师恩

　　“听说辰巳仙尊收徒了！”
　　“什么？收的还是一个毫无根基的凡人？”
　　“什么什么？天枢长老听闻仙尊收徒，竟也凑热闹求着他收自己的外门弟子为徒？”
　　“啥？仙尊拒绝了？说只收一个徒弟？”
　　“哈哈，这下天枢长老面子往哪儿搁啊？”
　　“那可不是！最丢脸的估计还是云频师兄吧！”
　　“也是，云频师兄天资卓越，好几位长老早就想收他做亲传弟子了，可惜他都一一拒绝，传闻他立志非辰巳仙尊不拜呢！”
　　“唉，也不知仙尊怎么想的？要是我肯定选云频师兄啊……”
　　…………

　　第二日，辰巳仙尊收徒之事，便像插了翅膀一样飞遍了山中各个角落，传的沸沸扬扬，就连饭堂的厨娘和洒扫的杂役弟子都有所耳闻，整个涿光山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山主石决明虽诧异，却也欣然接受了这个事实。

　　苏夜之前虽不是涿光山的人，但好歹这淡泊人间，不问世事的辰巳仙尊终于收了第一个徒弟，往后苏夜留在涿光山，便也算作是山中弟子了，说到底都是对山门有利。

　　他先前收到了江南钟家传来的书信，想着随意安排一位长老收二人为徒，拔除了妖气也就是了，竟没想到这个苏夜如此好运，竟被辰巳仙尊收下，仙尊还扬言只收这一个弟子，于是石决明便安排了钟续拜入君撷仙君门下。

　　艳阳高照，风清气爽。

　　苏夜来到如是殿，他昨夜一宿没睡，今日竟是来的最早的，只有几个外门弟子安排了些茶水便退了下去。

　　闲来无事，他晃荡了一圈，昨夜之事还像做梦一般缥缈虚无，腕上的手链却在提醒他，这一切都是真的！

　　想起昨夜的美人，苏夜莞尔一笑，他向来最美人没什么抵抗力，想到昨夜初见的唐突，羞赧浮上面颊，感到有些口干舌燥，随意取了桌上一杯茶咕噜咕噜便喝了。

　　不多时，已经有几人到了如是殿，苏夜连忙恭立一侧，山主石决明同一众长老簇拥着白衣的师尊进了殿。

　　石决明连忙腾出自己的山主宝座，“仙尊，请上坐。”

　　师尊在涿光山地位竟如此之高？
　　苏夜微微有些诧异，山主唤他仙尊？

　　这世上配得上仙尊二字没有几人，而在涿光山的……
　　苏夜猛地一拍脑门，原来是辰巳仙尊白若一！

　　他就算没见过本尊，在说书人不厌其烦，津津乐道的谈资里也是听闻过的。

　　此刻心情愈发复杂，他满脑子都是这些年看的话本，话本里描述的仙尊要么是凶狠戾色，掣剑战魔君；要么是衣香鬓影、衣衫半褪，泪眼涟涟……

　　但万万不是他如今见到的这个样子……

　　完了完了，他那本《仙尊在昆仑神殿的那些年》还在包袱里躺着，可千万别被发现了！

　　愣神间，白若一已经拒绝了山主的客套，淡淡道了句：“不必多礼。”自顾自地走向右侧座位，坐下。
　　众人见白若一坐下，便松了口气，皆落座。

　　苏夜恭恭敬敬地站在白若一身边，钟续也同苏夜站在一起等着了。

　　那高坐之上是山主石决明，长得眉目端正，很是正派。他旁边站着的少年不过十五六岁的样子，应该是他的独子石羽涅。

　　苏夜一瞅瞬感诧异，那不是前两日才险些吵起来的小仙君吗？

　　少年那双眼睛从白若一一出现就直勾勾地盯着他，看起来这人便有些憨厚痴傻模样，白白可惜了这副软糯清稚的长相。

　　“那是涿光的少主，石羽涅。”钟续贴在苏夜耳边说道，脸色阴沉难看。

　　苏夜心中一紧，觉得自己这闯祸的体质一闯一个准，前两天不仅得罪了这仙山的少主，还将那少主崇拜的对象说成了道貌岸然，徒有好名声的虚伪之人。

　　头皮发麻，整个人愣在原地。

　　苏夜小心翼翼地瞧着坐在身侧的师尊，师尊应当不知道吧？石少主还没来得及告状？

　　美人如玉雕般慵懒坐着，以苏夜站着的角度俯视下去，正好能看见纤长扑簌的睫毛轻阖煽动，半掩着清透等凤眸。

　　美人的手指轻轻点着乌木桌面，纤细修长却又有些常年不见阳光的苍白，几乎透明，在深色桌面映衬下格外清癯白皙。
　　他指尖轻触粗陶茶盏，好看，实在养眼！

　　今日有酒今日醉，明日愁来明日愁，苏夜欣赏着美色，忽而便忘记了自己的担忧。

　　茶盏？
　　苏夜突然反应过来。

　　“师尊别……”苏夜来不及阻止，看着白若一端起了自己刚刚喝过的茶水，杯口碰唇，就这么喝了……

　　“怎么？”清泠的声音有些疑惑。

　　尴尬了……算了还是别说了，喝都喝了。
　　“没……没什么。”苏夜抿了抿唇，道：“师尊，茶凉了……”

　　“无碍。”又喝了一口。

　　苏夜忙不迭地给白若一换了个茶杯，倒了杯热茶端到白若一手边，讪笑道：“师尊，那个凉了，喝这个。”

　　钟续白了苏夜一眼，这厮狗腿地很，伺候人一套一套的，果然是市井出生，没骨气！

　　白若一碰了一下白玉瓷杯，指尖一滞，便收回了手，抿唇不语，又伸手去拿了原先那杯喝了起来……

　　“师尊……”苏夜有些无奈地小声嘀咕。

　　“烫”

　　“…………”

　　今日众长老齐聚，这般热闹，完全是为了拜师礼。

　　涿光山推崇尊师重道，比起其他门派，涿光对于拜师的仪式感高了不是一点半点。

　　拜师礼过程繁琐，苏夜是个没上过几天学堂的人，不适应这些繁文缛节，若不是因为再无后路，他定是站不下去的。

　　如是殿前的广场上，准备好了祭台，清香茶果早已备上。

　　广场台阶之下，众多弟子前来观礼。
　　这次拜师礼意义非凡，盖因此二人，一个拜入君撷仙君门下，已经是让众人羡慕不已，另一个居然拜入了传说中的辰巳仙尊门下，大多数人也是盼望着能一睹仙尊风姿，才拥挤于台下。

　　摇光仙君是位潇洒女君，她仙姿绰约，一袭青衫立于供桌之前，依次向四方诸神行礼。
　　而后摇光仙君唱：“请长者入席。”

　　以石决明为首，各位长老步入，长老们身边皆有一位弟子手持托盘，托盘中盛着束修六礼。
　　作为此次拜师入门的主角，苏夜与钟续到广场上，向先祖牌位行正规揖礼，后向众位长老行礼。

　　摇光仙君唱：“传道授业，薪火相承。”

　　苏夜抬眸看着眼前的白衣师尊，一袭白衫被风吹得猎猎作响，白皙的面庞被阳光照地有些透明，正午的阳光晒得很猛烈，他竟生出了一种害怕白若一被太阳晒化了的念头。

　　实际上，辰巳仙尊是什么人物？斩杀魔君的时候都不带手软的。
　　苏夜觉得自己的想法有些荒谬。

　　白若一已经取了三柱清香，运用灵力点燃，递到了苏夜面前。

　　伴随着摇光仙君的唱词，苏夜明白此寓为薪火相承，他眼眸倏然亮了起来，抬起眼睫看向白若一，脸颊绽出两弯梨涡。

　　苏夜与钟续接过清香，插在供桌的香炉前。

　　摇光仙君唱：“师尊赐弟子名牌。”
　　两位师尊便各自取出一枚名牌递于两人手中，两人双手接过名牌，那名牌是玄铁铸成，上书二人姓名。

　　“请师尊为弟子赐字。”
　　两人单膝跪下。

　　仙门的规矩，弟子赐字非父母给予，不论年龄大小，入门拜师便由师尊赐字。

　　白若一眼眸轻掀，看着苏夜，道：“你单名一个夜字，为师赐字祈明，寓意明日之日犹可祈。”

　　明日之日犹可祈……
　　苏夜在心中默念了一遍，不是很理解什么意思，但也不好在众目睽睽下问，平白惹出笑话。
　　苏夜恭恭敬敬拜下，“谢师尊赐字！”

　　苏夜手中名牌灵光闪烁，“祈明”二字便烙印在玄铁名牌上，他双手摩挲着名牌，那烙印在自己名字旁边赫然是师尊的名字————辰巳仙尊白若一。

　　君撷为钟续赐字：钟之恒，寓为以恒心持之。

　　摇光仙君又唱：“俯首作揖谢师恩。”

　　腰背曲下，再抬首，苏夜忽感心中酸涩，就连心口上那块天生胎记也有些隐隐作痒，正午的阳光格外热烈刺目，他眯起眼睛恍惚间看到白若一微微朝他颔首，光晕撒开，他有些看不清白若一的脸。

　　拜师大典结束的时候，刚过正午，山中便又熙熙攘攘开始准备宴席。

　　这宴席自然不会是因为苏夜和钟续这两个小弟子拜师，而兴师动众。

　　苏夜从叽叽喳喳的小弟子流露的话中，听明白了，大约是昨日夜里，石山主并非是让他们吃闭门羹，确实是山主连带着所有长老，都去接驾那位历经两百多年，依旧名声大噪的辰巳仙尊。

　　这宴席，自然也是恭贺仙尊出关。

　　这里的人，苏夜都不认识，他百无聊赖地倚在门框边，目光逡巡，很快又黏在白若一身上，原因无它，一堆青墨色中，白若一那一身扎眼的白，实在醒目。

　　白若一同石决明说了几句什么，天玑长老便命自己门下弟子取了些治疗伤寒的药丸递给了苏夜。
　　他怎么知道自己昨夜着凉，今日有些伤寒？心中略有疑惑。

　　苏夜收起了玉瓷小瓶，连声道谢。

　　不多时，便已入夜。

　　宴席的菜肴是涿光山的厨娘们做的，看着香味浓郁，色泽好看，苏夜有些馋了，昨晚就饿了，到现在至少也是一天一夜没吃东西了。不由得目光总瞥向桌上的菜肴。

　　奈何长老们相聊甚欢，也还没入座，他们这些小辈也不好意思先动筷子，苏夜急的直搓手。

　　钟续斜睨了他一眼，冷哼一声，“哼，出息。”

　　苏夜满不在意道：“你们修仙之人能辟谷，我这肉体凡胎饿了也很正常。就算我不吃，你看那殿外弟子都饿成啥样了，是人都需要吃饭的好嘛，自然是和你不同。”

　　言下之意，钟续不是人。

　　可钟续没听出来……

　　钟续瞧着殿外，明灯绵延，山内灯火辉煌，摆了很多桌酒席，一眼难望到头，涿光山大部分的弟子应该都在了，这辰巳仙尊的面子还真是大。

　　苏夜说的不错，只有灵脉打通了的弟子习惯了辟谷，自是不需食用那五谷杂粮，但几乎所有外门弟子以及一部分修为尚浅的内门弟子还无法做到辟谷。

　　钟续虽然早几年就开始练气，但实际上也还未打通灵脉，差了点时机。

　　实际上，就算是能辟谷了，大多数修仙者也好食几口人间烟火，毕竟在人间都不是神仙，食用几口人间美食也坏不了修为。

　　“仙尊请入座吧，各位长老请入座。”
　　石决明见宴席准备的差不多了，便邀着尊者们落座主桌。

　　见长老们都已落座，苏夜他们便在挨着殿门左侧的桌边寻了个位置坐下。

　　苏夜离白若一比较远，人头攒动下只能看见一抹白色身影，眺望不得，只能悻悻低头盯着眼前的菜肴。

　　钟续有意调侃他，阴阳怪气道：“怎么？你师尊又不会丢了。”

　　“本来，我也这么觉得。”
　　苏夜指了指殿下翘首以盼，恨不得把脑袋拉的几米长的弟子道：“现在，可说不准。”

　　钟续：“……”

　　苏夜环视了一眼他这桌落座的人，大多都是生面孔，他们都穿着青色长衫，右肩延伸至腰际，用银色丝线绘制了鱼生羽翼的图案，同桌的两人还是那日山下差点发生争执的石羽涅和杜衡，但他们仿佛都当那日事情并未发生一般。

　　感受到探究的目光，杜衡依旧面目自矜，徐徐解释道：“二位师弟的山门服饰还在定做中，届时我会派弟子替你们送去。”

　　“大师兄！到时候我去送吧！”
　　石羽涅塞了满嘴食物，忙不迭地咽下去，开口道。

　　杜衡眼神冷冽，瞥了一眼石羽涅，石羽涅就像是被泼了一盆凉水般，笑容僵在脸上，默默低下头继续吭哧啃哧吃饭。

　　杜衡道：“你们刚入山门，有些不明白的事情可以问我，我拜在山主门下，山主赐名杜衡，入门早些，虚长了各位一些年月，你们唤我一声师兄便可。”

　　两人一礼，随石羽涅唤了一声：“大师兄。”

　　杜衡点点头，不再言语。

　　“哈哈，吃饭吃饭。”石羽涅客气道。
　　总不能只有自己一个人在吃，这么寒暄下去，菜都该凉了。

　　他这么一说，苏夜的肚子很是应景地咕噜一声。
　　他盯准了一块桂花糖藕，夹进了碗里，放进了嘴里。

　　这……味道……
　　有些……

　　一言难尽。

　　苏夜感到极其恐惧，口难下咽。这桂花糖藕里塞的糯米居然是咸的！藕本身也没有甜味，没有甜味的桂花糖藕能叫桂花糖藕吗？

　　抬头一看，大家吃的都是津津有味的，好似并没有觉得奇怪。

　　江南一带口味偏甜，涿光山相较于江南而言地处偏东，这里的口味偏咸一些。
　　但也不至于，甜食都做成咸的吧……

　　想到以后的饮食都是如此，苏夜有些惶恐。
　　照他以前饥不裹腹的日子里，他哪里会这般挑食，有一口吃的便已经很好了。

　　这些年在钟家的日子过地舒适了，往昔不堪回首的报复心理，便相较于常人更加挑嘴了些。

　　食不下咽。

　　苏夜只好装模作样地随便夹了几筷子菜，好整以暇地看着也同样面色难看的钟续，两人相视一眼，不语。

　　清甜烈辣的酒香味飘来，自然不是他们这一桌，在涿光，大多数人都是不饮酒的，尤其不会给十几岁的弟子上酒。

　　“来来来……再饮一杯无？”摇光仙君是一位女君，她声音醇厚浓郁，伴着些许酒气，拎着两大罐酒便啪地一声搁在桌上。

　　她脸颊熏红，眉梢风情，单脚踩在座椅上，挨个给那一桌的长老一一满上。

　　“摇光，你喝多了，哪又弄了这么多酒，我不是都收了吗……”

　　周遭弟子熙熙攘攘的热闹声，将那远处的对话渐渐淹没，只能瞧见摇光自己率先带了个头喝了个半醉，然后又嬉笑着给其他人灌酒。

　　若不是亲眼所见，苏夜很难想象，今日主持拜师典礼的那位庄严肃穆的仙君，居然是这样一个嗜酒如命的人。

　　那一桌几乎乱成一团，唯独白若一安安静静坐着，师尊吃起饭来也是很优雅的，师尊喝酒的样子也很好看，师尊大多时候话不多，偶尔开口也是极为斯文的，反正师尊什么样都很好看，看得让人觉着舒服。

　　白若一喝的不多，但多少也被摇光灌了些，不多时便已醉意阑珊。

　　宴席还未结束，白若一告别，便要回云栖竹径。

　　苏夜看着他已经醉地脸颊微醺，便与同桌告别，随白若一回去，作为徒弟照顾师尊本就是分内之事。

　　一路上，白若一没说什么话，苏夜跟在他身后，清浅的酒香顺着飘袂的衣袖，盈盈钻入鼻腔，莫名撩动了些情绪。

　　直到走到云栖竹径栖云殿前，白若一趔趄了一下险些摔倒。

　　“师尊小心！”苏夜眼急手快，扶住了白若一。

　　手腕纤细地有些脆弱，苏夜微微松开一些力道，生怕用力便将那腕骨给折了。他搀扶着白若一，掀开纱幔，轻轻放着他躺下。

　　师尊真的是喝醉了，为何明知酒量不好却还是喝了那么多？

　　那些和各长老之间的应酬？

　　苏夜不知白若一喝酒不是为了应酬，他天性淡泊，不喜与人寒暄。
　　他实在是有些高兴了，等了两百年了，不知前路的折磨，反反复复凌虐了他几万个日日夜夜，如今，总算找回了一些慰藉。

　　平时情绪也不会表达，他只是觉得醉酒的感觉很美妙，尘世中的不得圆满，在梦里都能找得回来。

　　白若一双颊微醺，眼尾由于醉酒泛着微微的红晕，半掀的眼眸里也流光溢彩着水雾，很是好看，极具魅惑的张力。

　　“师尊？睡着了吗？”苏夜喉咙滚动，轻声问了句。

　　没有声音回答他。

　　等了半晌，白若一依旧没有动静，应该是睡着了吧。

　　苏夜轻声道：“师尊……以后还是不要喝这么多了，师尊歇息吧，徒儿……告退。”
　　他显然是还不太熟悉“徒儿”这个自称，但那声“师尊”他喊得颇为顺口，好似喊过千万遍了一样。

　　他站起来，看着那白色身影侧躺在床榻之上，泼墨长发铺陈在身下，丝丝缕缕从床榻垂下，散落了一些在地上，苏夜弯腰将长发拢起，触手似上好的绸缎布匹，轻柔地搁在床上。

　　合上了纱幔，吹灭了烛火，准备阖门离去。

　　“苏夜……”榻上的人忽然开口，喉中溢出细碎的称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