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予你温柔》南林豆豆

2、第二章

　　羊水村的夜生活十分平静，估摸着晚饭该好了的时候，林淙就关了小卖部的门回家，想了想，他又折回来，从收钱的抽屉里取了所有的现金，揣到裤兜里。
　　家里只有林建强和陈秀娥两个人，林淙进门的时候，林建强正端着盆在洗脸。

　　他走过去，轻声开口：“爸，店里电话没话费了。”

　　“知道。”林建强对这个唯一的儿子自然是没话说，他抹了把脸，看过来，“你要用电话？”
　　林淙轻声“嗯”了下：“给水校长打电话，明天去镇上买书。”

　　林建强别过头去，拧了毛巾开始擦洗胳膊，没再回应。
　　他养了三个女儿一个儿子，女儿们都听话，从小勤勤恳恳在家干活，老大老二年纪到了就嫁人，老三招娣每天跟着他去地里干活，回了家就帮着妈妈做饭洗锅，从无怨言。

　　唯独林淙，魔怔了一样，从小就要读书。
　　林建强心底微微起了波澜，他怕这个儿子养不熟，幸好村里读不了高中，在他看来，林淙的书读到这里，已是完完全全足够了，凭他家在村里的地位，等过段时间，就把林淙送去水校长那里，以后让林淙也当个老师。

　　饭桌上除了日常的菜和饭，摆了两个鸡腿，招娣眼巴巴看着。
　　陈秀娥目不斜视，将鸡腿夹了一个给林建强，另一个给林淙：“石头，吃”。
　　她憨厚的笑着。

　　林淙没多说话，又夹了些菜，端着碗回了房间，他平常总这样，边看书边吃饭，家人早已经习惯。
　　饭后，林建强进来，递给林淙十块钱现金：“省着点用。”
　　“知道，”林淙阖上书，心里还记挂着杨五买酒时说的话，“爸，我没联系上水校长，今晚先去他家，明天一早去镇上，不然怕来不及。”

　　这些事情稀松平常，林淙自小就喜欢这个村里唯一的老师，林建强并不意外，又去拎了筐新鲜的蔬菜，让他一并带上。

　　出门之前，林淙把招娣叫出来：“三姐，这儿！”
　　招娣只比他大两岁，17岁的小姑娘，眼珠子黑梭梭的，皮肤因常年风吹日晒而透着些黑，却终究抵不过年龄，依旧显得嫩生生的。村里有些男的看招娣的目光让林淙很不舒服，但大抵是所有人都知道，她终究也会嫁到羊水村，所以并不会欺负她，在那些人眼里，她早已经刻上了“羊水村”的标签。
　　他从怀里掏出捂了好久的鸡腿递给她，招娣笑起来，她就知道弟弟对她好。
　　姐弟俩窝在墙角，看招娣认真啃鸡腿。

　　林淙记忆里，永远留着两三岁时候，人来人往的游乐场，还有清楚明亮的电视机屏幕，羊水村到现在，都没有那样的游乐场和电视。
　　可是无论他多努力，那些十多年前的记忆终究泛了黄，蒙着一层阴鹜的模糊感。

　　他含着笑意，揪了下招娣的长辫子。
　　她细致的啃完了鸡腿，又意犹未尽的舔了舔骨头，猛一抬头，看到林淙的样子，似是察觉到些什么，女孩谨慎的往房间里看了看，却不知道怎么开口，姐弟俩年纪最接近，自小玩在一处，小时候林淙悄悄离家出走，是她追上去，给奄奄一息的小孩喂水喝。
　　她知道弟弟心里有很遥远的地方。
　　“你是不是？”

　　林淙点点头。
　　如果羊水村有什么能让他留恋的，那就是三姐招娣了。这里的父母不是父母，虽然他们对他很好，可林淙从小就有这样的认知，他很感谢那个陈旧的收音机，从那里，他知道了很多本无法知道的事情，三姐跟爸妈不一样，跟大姐二姐也都不一样。

　　两个人都没说话，半晌，招娣跑回厨房，用塑料袋包了几个饼子塞到林淙包里，她笑起来：“石头，你可不能再被饿死了。”
　　少年坚定的心志在几块饼子里多了几分柔韧，林淙眼底蕴着水汽，如果可以，他真想带着三姐一起走，他想让三姐也看到外面的世界，想让她知道，人生不是只有羊水村的日复一日和年复一年。
　　可15岁的他，更多的是无可奈何。

　　“三姐，你先别嫁人。”林淙擦了擦眼睛，抓着林招娣的手认真告诉她，“我以后……”
　　剩下的话，他不敢承诺，怕自己做不到。

　　杨五家的那个女孩，她说自己家里很有钱，他在想，如果他帮她逃走，是不是可以，从她父亲那里，换取一些离开的筹码。

　　夜色渐渐黑下来，林淙拎着那筐菜离开林家。
　　他长在这里，对村里所有的道路都熟悉，林淙特意绕着路走，确保没人看得见自己，那筐菜在出门不久后，就被他扔到了水沟里。
　　杨五家厨房亮着灯，是他坐在小桌旁喝酒，桌子上还摆着盘花生米和红烧肉，林淙刚刚翻院墙进来，轻手轻脚靠过去看了眼。
　　厨房门开着，林淙身高腿长，一脚就能跨到杨五背后的位置。

　　杨老婆子在中间屋里纳鞋底，嘴里轻哼着年代久远的歌曲，心情很好。这里的婚丧嫁娶，有些有摆酒设宴的仪式感，有些没有。
　　杨家这样的，不会有。

　　主屋里摆着红烛，今天是宜嫁娶的黄道吉日，林淙很庆幸自己在小卖部里听到杨五的话，才能及时赶到，要是他明早再来，后果不堪设想。

　　夜色更深了几分，林淙手里握着块坚硬的石头，在给自己做了无数遍心理建设之后，趁着杨五不注意，一脚踏进厨房门，狠狠敲在对方后脑勺上，杨五甚至没看清来的是什么人，只是在灯光下影子一晃神的功夫里，就失去了意识，连呼喊声都没有。
　　十五岁的少年，身上多的是使不完的蛮力，怕杨五会醒来，他又狠敲了几下。

　　主屋开着半扇门，林淙靠在一旁，心跳如鼓，杨老婆子又隔了十多分钟才出来，大概是要去厕所，他从旁边忽然蹿出来，从背后敲晕了她。

　　外面动静很小，姜肆在里面并不知道。
　　侧门锁头被打开的时候，她红着眼看过去，白天那个少年说他明早会来找她，可今晚，那个老太婆就拿进来了一盆水和干净的新衣服，说让她嫁给自己的儿子。
　　姜肆打碎了白天递进来的瓷碗，手心里握着一块尖利的瓷片。

　　可是站在门口黑夜里的，却是那个少年，他背后是一地清冷的月光，神色在黑夜里看不分明。
　　她猛的起身跑过来，眼泪决堤，身体在发抖。
　　那少年眼底一片沉静，声音却没那么冷静：“过来帮忙。”

　　房间里有绳子，有毛巾，姜肆只顿了片刻，就小跑过去帮他一起，把杨家母子俩绑在里屋，给他们嘴里塞好毛巾，出来时，还把侧门也一并锁上。
　　两个人离开时，没忘了把厨房小桌上的花生米和红烧肉也都带走，前路艰险，他们需要食物。

　　姜肆紧张到声音发抖，她死死拽着林淙的手，迫不及待想要离开这个地方：“我，我现在就走吗，可是我找不到路……”

　　“我带你离开。”事情做到这里，林淙反而镇定下来，他取了杨老婆子给她准备好的那套干净衣服，让她换上。
　　她现在的穿着，别说在羊水村，就是在镇上，也太扎眼。

　　林淙关了厨房的灯，背过身去面向墙壁：“换吧。”
　　姜肆咬咬牙，关了灯的小厨房安静的可怕，可这个不认识的少年，他站在那里，却让她意外觉得安心，他很瘦削，利落短袖下的身体，连骨节都清晰可见。

　　从院子里出来时，外面没人，林淙拉着姜肆的手，穿行在羊水村大大小小的街道上，他在这里蛰伏多年，知道该走哪些路，可是少年心里也有忐忑和慌乱，自从他小时候闹过离家出走后，林建强就对他多了防备，他去过最远的地方也不过是镇子上，次数寥寥无几。
　　甚至到现在，他连家里的户口本都没见过，并不知道这里除了是杨水镇羊水村之外，还是哪里。
　　现在只希望他们能去镇上打电话，然后这女孩的家人能来。

　　从羊水村走到镇上，需要三个小时，姜肆体力没那么好，走到一半就没力气了，林淙带着她藏到旁边山坳里，取了食物和水递过去。
　　姜肆一边吃，一边把爸爸的电话号码说给他：“你能记住吗？”

　　林淙点了点头，仍是那口生硬的普通话：“记住了。”

　　她使劲擦擦嘴，吃饱喝足，才想起来他刚才只吃了几颗花生米，便先把水壶递到他唇边：“给你。”

　　林淙一愣。
　　女孩并不扭捏，让他就着她的手喝水，她感恩这个少年做的一切。

　　喝完，林淙顿了顿，告诉她：“我们得在天亮的时候赶到镇上，趁着还没人发现，给你爸爸打电话，然后藏起来，等他们来接。”
　　镇子上不是他熟悉的地方，他怕出意外。

　　姜肆努力的点点头：“好。”

　　话音刚落，外面隐约有了喧闹声，林淙身体瞬间僵直，姜肆也发现了，紧张起来。
　　这本该是小村子最安静的时候，可羊水村的人，怎么会这么快就发现他们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