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持羽郎》夏闰五

65、第 65 章

　　“你们真的想好了？”

　　孟词的目光落在桌案的奏折上，她穿着素白色外袍，戴着一顶墨色冠帽，脸上未施粉黛，登基之后，连日操劳让她憔悴了许多。

　　宁玄和宋尧真站于殿中，宁玄牵着他的手，“陛下，我们只想过平淡普通的日子，你就放我们走吧。”

　　孟词将奏折放在桌上，挑了二人一眼，含笑道：“既然你们不愿意，那便罢了。”

　　“多谢陛下。”

　　新皇登基，自然是缺信得过的能臣勇将，孟词本想让他二人入朝为官，可二人怎么都不愿，况且之前还答应过宁忠砚，孟词也不好强留他二人，只得随他们去了。

　　宋尧真和宁玄出现在长歌郡东边山林间，他们准备前往长宁山脉寻找风遗虫，孟词登基称帝已经过去好几个月，各地动乱基本平息，大天灾也彻底消失，一切又恢复如常，看山人们回到卷英山，不过人数减少很多，所以只能裁掉其中一阁，现在看山人只分三阁，现任持羽由许绛华担任，看山人们和之前一样四处巡查、除妖灭害，宁玄和宋尧真和许绛华道了别，他们先要找到风遗虫，然后去云罗郡隐居。

　　“我就不该教你骑马。”宁玄懊恼地说。

　　两人在林中边走边聊，手中各牵了一匹骏马。

　　“为什么？”

　　“因为我骑马的时候就抱不到你了。”说着说着，宁玄又蹭到宋尧真身边，宁玄的马见状将头扭到一边，似乎看腻了。

　　“没人抱，你就不会骑马了？”宋尧真轻轻推开宁玄。

　　“我抱着你更安心些。”宁玄张开手向宋尧真索抱。

　　宋尧真边推边说：“天天抱还没有抱够啊。”

　　宁玄双手将宋尧真的脸包成一团，“抱够了就出问题了。”

　　宋尧真暗暗白了他一眼，忽然一阵熟悉的气味飘到鼻尖，是浓郁的乌妖气息。

　　宋尧真拍着宁玄后背问道：“你闻到没有？”

　　“在附近。”松开宋尧真后，宁玄搭起弓环视四周。

　　一阵风吹过，那股气味随之飘散，两人这才放松下来。

　　透过树叶缝隙，宋尧真瞧见远处有一棵高大的树，他指给宁玄看，问道：“那棵不会就是乌槐巨木吧。”

　　“我以前也只是听说，这也太高了吧......”

　　那乌槐巨木高耸入云，白色的树干和云层融为一体，红色的树叶远远看去好像第二个太阳，它直立在山间，再长个几年，仿佛要将天穹顶穿。

　　两人朝乌槐巨木的方向一路狂奔，半路被一群突然窜出的乌妖挡住了前路。宁玄飞身下马，挽弓瞄准乌妖，宋尧真则拿出短刀守在宁玄身边。一声口哨声响起，挡在两人面前的乌妖自觉地向两边挪出一条道来，穿着一身白袍的男子出现在两人面前。

　　“风遗虫。”他的出现令宋尧真错愕不已。

　　“他就是风遗虫。”宁玄回想起涂九世的那幅画，他脑中比对画上和眼前的人，确实有些相似。

　　“就是他！”

　　宁玄一箭射出，一只乌妖窜出为风遗虫挡住了那支箭。

　　风遗虫又吹响口哨，乌妖闻声而动，朝宁玄冲去，两人被扑来的乌妖给冲开。

　　“尧真小心！”宁玄提醒宋尧真。

　　话音刚落，宋尧真一转身，风遗虫不知何时出现在自己身边，不过风遗虫的目标不是宋尧真，而是他手中的短刀，风遗虫双手紧握住短刀刀刃，两人身上骤然迸射出两道白光，光芒迅速蔓延将两人包裹，原地形成了一个小小的元墟回环，小到宁玄张开双手都可以抱住，但是宁玄却进不去。威力最弱的灵力光环也出现了，它甚至都没有推动宁玄一步，不过微型元墟光环对乌妖的吸引还是致命的，它们从不嫌弃，并且对元墟回环忠心耿耿。

　　已经好久没有走进元墟回环了，宋尧真有些不适应，他暂时还睁不开眼，耳边听到有人在说话，想必是风遗虫。

　　“果然没有猜错。”

　　宋尧真将短刀架在风遗虫眼前，逼问道：“你为什么能开启元墟回环。”

　　“你我体内有元墟的灵力，短刀里面自然也有，我猜只要我们接触，就能开启元墟回环，果然和我猜的一样。”风遗虫得意地笑着。

　　“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想要找到许千凡，我想见他。”

　　宋尧真警惕的神色软了下来，他摇头道：“你见不到他了，他已经被元墟吞噬。”

　　风遗虫转身跑进光帘，宋尧真立即拔腿追上，光帘后，风遗虫站在元墟边，他正要伸手触摸，宋尧真大声制止了他。

　　“住手！许千凡殒命才换来的太平，你难道又想搅乱吗？”

　　风遗虫停住颤抖的手，他问道：“他真的被元墟......和当初的我一样吗？”

　　“我亲眼所见。”

　　风遗虫忽而朝元墟喊道：“许千凡，我来了，你听得见吗？你还好吗......”

　　“你只是为了见他？”宋尧真将风遗虫拉开，让他远离元墟。

　　风遗虫哽咽着点头。

　　宋尧真长舒了一口气，他擦了一把虚汗，“他被元墟吞进去前和我说，他以前忽略了你，让你孤单一人，他让我一定要找到你，帮帮你。”

　　风遗虫坐在地上掩面而泣，宋尧真在一旁听着很不是滋味。

　　“跟我走吧。”宋尧真朝他伸出手。

　　宋尧真看见风遗虫身上的白袍越变越大，将风遗虫包在其中......不对，宋尧真反应过来，不是白袍变大了，而是风遗虫缩小了，宋尧真拨开白袍，只见风遗虫已经变成了一个七八岁小孩的模样，宋尧真吓得连连后退。

　　“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宋尧真手抓着胸口问道。

　　“这是我本来的样子。”风遗虫将过于庞大的白袍裹在身上，并擦去满面的泪痕。

　　风遗虫的呼喊，元墟中没有任何回应，他失望之色跃然脸上。

　　“我要走了，谢谢你。”

　　宋尧真跟在风遗虫身后，“你要去哪？”

　　“许千凡不在了，对我来说会很无聊的。”风遗虫变小了之后，嗓音也和正常小孩无异，“你看到了那棵树了吧？”

　　“乌槐巨木？”

　　“我想去那。”

　　“你为什么要去那里？”

　　风遗虫双眼又大又圆，眼神清澈得像月下碧湖，“你也想去吧，等到了那儿再和你说。”

　　“那我们先出去吧。”

　　宋尧真试着用许千凡教他的方法打开元墟回环，但奇怪的是这次竟然没有奏效，这让宋尧真有些慌张和尴尬。

　　“你用短刀在元墟回环的内壁上划一条口子。”

　　宋尧真半信半疑地照做，元墟回环受到破坏后立即像泄了气一般消失了，宋尧真刚从元墟回环中走出来，却又发现自己和风遗虫被乌妖团团围住。没了元墟回环的诱惑，乌妖又露出弑杀的本性，乌妖们朝两人扑去，风遗虫一声口哨响起，所有乌妖停下了动作，僵在半空中。

　　宁玄紧忙将宋尧真拉到怀中，“尧真，没事吧？”

　　宋尧真摇摇头。

　　宁玄注意到缩小版的风遗虫，诧异地问道：“你怎么领了个小孩出来，风遗虫呢？”

　　“我就是。”风遗虫淡淡地说。

　　宁玄听了小孩的怪异话语，他伸手将宋尧真揽在身后，他正要拔剑，宋尧真拦下他说：“他没有恶意。”

　　宁玄死死瞪着风遗虫。

　　“真的，你先把剑收起来。”宋尧真帮宁玄收起剑，“他要去乌槐巨木。”

　　“去那里做什么？”宁玄狐疑地看着风遗虫。

　　风遗虫问道：“你知道那棵乌槐巨木是用来做什么的吗？”

　　“世间所有乌槐木和你们乌妖都是由那棵母树产生。”宁玄说。

　　“乌槐巨木也是鬼木人沟通上天的媒介。”

　　“果然有诈！”宁玄又拔出剑，怒道：“你和鬼木人勾结，想要把我们骗过去对吧。”

　　风遗虫的小肉手一挥，宁玄瞬间感到自己浑身僵硬，四肢像被什么东西捆住，手一松，剑掉在了地上。

　　“你是不是不能动了？”风遗虫走到宁玄面前问。

　　“尧真快跑！”宁玄脸都急红了。“你使了什么邪术！”

　　“风遗虫，你快放开他。”

　　“我只是想让你们知道，我若是图谋不轨，就地解决就行了，没必要大费周章地诓骗你们。”

　　风遗虫手指一勾，束缚住宁玄的东西顿时松开了，宁玄感到浑身轻松。

　　宁玄横了风遗虫一眼，他捡起剑问：“你不过是乌妖，虽然修成了人形，但是怎么会这么厉害？”

　　“元墟把我困了这么久，走的时候不带点东西，我岂不是亏了？”

　　宋尧真骑上马，“事不宜迟，快些走吧。”

　　风遗虫嗤笑道：“骑马太慢了。”

　　宁玄正要上马，见风遗虫如此说，他迟疑了，“那不然怎么上去？”

　　风遗虫吹响口哨，一众乌妖听到命令，瞬间分成三波，架着三人飞了起来。宁玄“诶诶诶......”地叫着，宋尧真飞在天上有些恐高不敢睁眼，呼呼风声在耳边回响，风吹起宋尧真的衣襟，他不禁打了个寒颤。

　　宁玄兴奋地说：“尧真你快睁开眼看看。”

　　宋尧真捂着耳朵，“我不。”

　　“下面的景色可好看了！”

　　三人被乌妖架着飞到长宁山脉的乌槐巨木上空，远远就瞧见有鬼木人把守在树旁，三人降落之后，鬼木人冲了过来，风遗虫的哨声响起，运送三人的乌妖又将那些鬼木人围住，而后给掳下了山，三人眼前清净不少。风遗虫缓缓走到乌槐巨木的树根边，粗壮的树根像一条条大蟒蛇缠绕在一起，风遗虫在苍白的树皮上用白嫩的手掌摩挲着，稚声稚气地讲起乌槐木和鬼木人的关系。

　　“许多年前，鬼木人发现这棵树可以和上天沟通，在天意的指示下，鬼木人通过乌槐木创造出第一只乌妖，随后乌槐木瞬间蔓延至整片大陆，乌妖也随乌槐木的脚步散布在大陆各处，这便是乌妖的来历，这棵乌槐巨木便是所有乌槐木的母体，只要毁了这棵母树，便能毁掉世间所有的乌槐木，以后便再也没有乌妖从乌槐木中诞生。”

　　宋尧真问道：“那已经产生的乌妖，在乌槐巨木毁掉之后也会消失吗？”

　　“不会，还需要你们将它们清除掉。”

　　宁玄疑道：“你也是乌妖，你为什么要告诉我们这些？”

　　“变成人后我懂得越多，我就越不快乐，还是做乌妖好，什么都不知道，反而可以平淡过一辈子，乌妖本就不应该存在于这个世上，鬼木人创造了我们，却把我们当成武器，我不想再让我自己或是我的同类被人驱使，我想让他们自由。”风遗虫神色哀伤，“我修成人形之后，发现自己好像既不属于乌妖，也不属于人，这天地之间已经没有了我的去处，而且许千凡也不在了，我好像已经没有了活下去的意义。”

　　宋尧真有些感同身受，他来自无世界，有世界不是他的家，可无世界再也回不去了，虽然是他自己的决定，但是每每想起家乡时，内心难免惆怅哀婉，

　　“你就不能为自己而活吗？”

　　“我在元墟中见到太多真实，对生命已经不再眷恋。”风遗虫的微笑很柔和，却又坚定，“让我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