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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红水镇(三) ...

  •   林裁缝愣在当场,他将面前的池惑上上下下打量了好一会儿,才缓缓摇头道:“这怎么可以?你明明是个男子……”

      虽然眼前的青年生得比姑娘还要标致,但男子就是男子,怎么能替自家孙女出嫁呢?

      池惑笑:“男子女子并不重要,只要穿上了嫁衣,就遂了对方的意,是今晚的新嫁娘了。”

      林裁缝却不住地摇头:“你们外乡人有所不知,只要被那鬼新郎看上的姑娘,就算逃到天涯海角都没用,如今就算你穿上嫁衣假扮成我孙女,也会被他识别出来,没有用的……”
      这位老裁缝一边说着,一边无助地摇头抹眼泪。

      池惑耐心解释道:“这方面你们请放心,我的朋友云游四海,精通移花接木的术法,只要你们愿意配合,我们不仅可以保证你们小孙女的安全,甚至还能找到镇上失踪姑娘的去向,如果顺利解决了这件事,以后你们裁缝铺的生意才好继续做下去,不是吗?”

      林裁缝和夫人对视了一眼,眼泪暂时止住了,火光将他脸上半信半疑的神色照得分明,最后他小心翼翼问道:“当真?”
      他甚至连粗气都不敢喘一口,生怕稍一个不留神,对方给予的承诺就烟消云散了。

      “自然当真。”替池惑回答林裁缝的,是已经步入院中的时无筝。
      他看出来了,自己这位新收的小徒弟想自己代替林家小孙女做饵,引蛇出洞。

      闻言,林裁缝夫妇愣了一瞬,而后立刻伏倒在地磕头:“多谢二位恩人,只要能救我们的小孙女,我们付出任何代价都在所不惜…”

      虽然时无筝在修真界是出了名的冷脸,但他待寻常百姓仁慈,立刻蹲下身子将两位老人扶了起来:“老人家不必如此,我们定当竭尽全力。”

      程渺也过来帮忙将老人家身上的灰拍干净,将他们往里屋扶去。
      院子外看热闹的人不知道当下发生了什么,幽幽讨论了一番后,看没什么激烈的动静,也就各自不得趣散了,散去的路上为林家小孙女可怜了一把。

      “忘儿,你真愿自己做饵,引蛇出洞?”时无筝皱眉问池惑。

      池惑点头:“与其守株待兔,不如我们借这次‘娶亲’主动出击,这是挖到事件真相的绝佳机会。”
      “而且在师门中,我的修为最低,身体素质接近普通人,所以由我来做替身最不容易被察觉,只要师尊对我用「移花接木」之术,将林家小孙女的气息转移到我身上,我认为问题不大。”他补充说道。

      而且池惑有些好奇,如今他抢了自己的“新娘”之位,这一世被抢了剧情的“自己”,又会以怎样的身份出现呢?

      时无筝面露担忧之色:“可你的修为…这么做风险是不是太大了?”

      池惑淡然笑笑:“有师尊坐镇,我不担心这个。”

      只要能查清事情原委、揪出罪魁祸首,要武力对付作乱的邪祟,对时无筝而言并非难事。
      而且池惑相信,这个时间线上的自己已经有所行动了,此时说不定正躲在暗处观察师门的一举一动,寻找和时无筝相遇的合适时机。

      时无筝沉默一瞬,点头:“好吧。”

      池惑思忖片刻又道:“到时候师尊也不必急于出手,我想,宗门这次让我们下山调查失踪事件,弄清楚事情的原委是关键,打草惊蛇就麻烦了。”
      “师尊也请放心,我会在保护自身安危的前提下行事的。”池惑补充道。

      时无筝定定地看了他一瞬,随后道:“好,那这次计划听你的。”

      “忘儿,安全起见,我给你把这个系上。”
      时无筝捏着一株松绿色的风铃草,将其绕在池惑的食指上,很快,这株风铃草感知到皮肤的温度,渐渐融化、渗透、嵌入池惑的食指指腹,在他皮肤上形成一幅风铃草的刺青图景。

      “如果遇到你没办法解决的危险,记得晃一晃这株风铃草,为师就会为你解决。”
      时无筝言出必行,他把行动的主导权交给了池惑,而自己也会尽师尊的职责,保护他的安危。

      这一次调查红水镇之事,时无筝既然带了三个徒弟下山,本就是有历练徒弟之意,所以他有心将调查的主动权交到徒弟手上。
      时无筝不明说,却通过细枝末节暗暗观察徒弟们的决定和行动。

      林裁缝夫妇终于止住了哭泣,他们的儿子媳妇早带着小孙女投靠远房亲戚去了,几位留在镇上的亲戚过来帮忙劝慰,在池惑的安排之下,他们开始紧锣密鼓布置喜堂喜房。

      时无筝问林裁缝夫妇要来小孙女留在宅子里的梳子和旧衣物等事物,用朱砂画了「移花接木」符篆,再用刚才烧嫁衣的火盆,将符篆连同旧物一并烧了。
      池惑饮下一大碗符灰水之后,肚子开始咕噜咕噜叫个不停,时无筝纳闷:“这是怎么一回事?按理说喝下符水,不会有这般反应才对…”

      池惑有点不好意思地挠头:“师尊,我其实早饿了。”
      他这副练气期的身体没有辟谷,衣食住行皆与寻常人无异,所以会困会饿,要睡觉,要吃饭。

      时无筝微愣,恍然:“抱歉,是为师疏忽了。”

      池惑:“师尊怕是没带过我这般不上进的徒儿,太费心了。”
      他本是无心一句话,没有嘲讽之意,但听者却未必不多想。

      时无筝摇头:“忘儿,不要妄自菲薄,其实你和传言中很不一样。”

      池惑笑:“敢问师尊,传闻中我是怎样的?”

      时无筝笑着摇头:“不提也罢。”
      东极门所有人都很清楚,只要提到祁忘这个人,就一定会有人嘲他是个只会依附强者的菟丝花。

      “通过这几日的相处,为师看出来了,你的观察思考能力远在你同门师兄之上,而且独有一套对事物的见解,解决事情也能另辟蹊径,这也不是常年待在山里、只会闭门造车的弟子所能及的,所以为师不愿意给你设置太多限制,你需要怎样的帮助,都可以告诉我。”时无筝给了他很高的评价。

      池惑:“多谢师尊,我根骨平凡,资质和修为都不出众,进入东极门的关系又很敏I感,确实很难让人给出好的评价,但是,师尊放心,我会亲自将这些误会洗清。”

      时无筝看着他,唇角露出微不可察的笑:“为师很期待。”

      这场“亲事”虽然决定得仓促,但林家害怕怠慢了几位恩人,该有的东西倒是样样都备了,林夫人甚至还烧了一桌子家常菜当喜宴,这会儿酒菜已经摆上了桌。

      “各位恩人也过来吃几口饭菜吧,我们这儿的习俗,成亲当天主家人要宴请宾客,新娘子不能饿着肚子上花轿,否则不吉利……”林夫人小心翼翼招呼几位恩人,生怕自己没见过世面,得罪了对方。

      “多谢款待,虽然这门亲事不真,但做戏做全套,也更有说服力。”池惑率先坐上了给新娘备的位置,端起热腾腾的饭碗,“我怕是红水镇里最主动的‘新娘子’了。”

      上一世他在饮食方面颇为讲究,吃遍世间山珍海味,却极少吃到这样带着柴火味的家常菜,加上已经饿了一天了,池惑吃得津津有味。
      林夫人见状,才稍稍放下心来。

      *

      饭后,时无筝为池惑检查了一番,确定「移花接木」已经奏效后,他才放下心来。

      “记住,凡事不要冒险,遇到解决不了的情况,及时与师门取得联络。”时无筝再度叮嘱道。

      池惑:“师尊放心,我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交代完毕后,池惑来到已经布置好的喜房内,这本就是林家小孙女的闺房,先前纸聘礼和红嫁衣也是被送到这间房里。
      他换上林裁缝准备好的红嫁衣后,对着镜子上红妆。

      原主祁忘生了一副瓷美人的皮囊,此时穿上为女子准备的红嫁衣,非但不违和,反倒给人一种“芙蓉不及美人妆”的感叹。

      池惑对着铜镜抿了抿胭脂,妆成。
      也不知是不是夜已深浓,空气变得潮湿,镜子上蒙了层淡淡的水雾。

      凑近了闻,水雾里弥漫着似有若无的腥气。
      看来有谁按捺不住了,准备咬下池惑专门为其布下的“钩”了。

      池惑拢了拢头发,为自己盖上红盖头,屋内只留一盏红烛,西面窗户大敞。
      他像一个怯生生的新嫁娘般,坐在床沿静默不语,静等良辰吉时新郎进房。

      红烛烧得噼啪直响,潮湿气越发浓重,起风了,白色雾气漫入喜房,彻底将映着红烛的镜子糊住,影影绰绰的镜像仿若海市蜃楼。

      红水镇的夜晚安静极了,以至于窗下的猫叫声都格外刺耳渗人。

      子时,猫叫此起彼伏,叫声渐渐变得悲伤。
      池惑分辨出来,夜猫啼叫已经变了味道。

      ——这不是猫叫,而是婴儿的啼哭声。

      婴儿的啼哭声越来越近,最后从哀怨的哭变成尖锐的笑,令人头皮发麻。

      穿着嫁衣的池惑表现出十足耐心,他安安静静坐着等候,像一位最贤淑温柔的新嫁娘。

      红盖头在风中左右摇摆,池惑垂下眼皮,透过缝隙,他用余光看向自己被烛火投在地上的倒影。
      影子刚开始是像烛火一样晃动不休、忽明忽暗,然后逐渐变得清晰起来,而且在不断膨胀、放大…直到彻底变形。

      池惑微眯起眼睛仔细瞧,地上的影子分化出无数个头颅,这些头颅形状扭曲角度怪异,像是在水中泡成巨人观的死婴。

      在新婚红烛的映照下,“新嫁娘”池惑的影子被无数鬼影入侵了。

      有意思。
      看起来在红水镇作祟的并非鬼修,而是无数古老又强大的“怨”。

      “怨”不同于鬼修,无声,无形,变幻莫测,最难分门别类,也无法给其下定义。
      对于仙道而言,“怨”是最复杂也最棘手的存在,要解决说难也难,说容易却也容易。

      突然“呼”的一声响,敞开的窗户被吹得噼啪直响,如暴雨来临前穿堂而过的风,点在高堂之上的红烛灭了,黑暗瞬间降临,在地上蠕动的变异影子也随之消失。

      下一秒,风止。
      粘稠的浓雾化为实质,似白绸带般朝“新嫁娘”的四肢缠绕而上,池惑静止不动,没有半点反抗,乖顺地任由浓雾将自己捆住,直到脚下传来失重感,他整个人被捆绑着抛出了喜房。

      看来镇上所有失踪的少女,都经历了这样诡谲的夜晚。

      很快,失重感消失,池惑被放置在一把摇摇晃晃的轿子里。
      这会儿已经上了贼船,他不打算继续假装矜持,索性悄悄解开了束缚他的绳索,将碍事的红盖头撩了起来,他朝摇摆的轿子外看去,浓雾之中的景象让他来了兴致——

      轿子是正经的红轿子,但轿夫却是一群只会爬行的“小婴孩”。
      这些婴孩皮肤已经变成了暗紫色,狰狞的黑色血管纹路爬满皮肤,像旧屋外枯死的藤蔓,这些“轿夫”显然不是什么正经孩子。

      鬼婴的“怨”吗……?

      雾色四起,抬轿鬼婴的心情似乎非常不错,一边抬着新嫁娘、一边用清脆的嗓音唱到——

      “新嫁娘,梳红妆,清白人家好出身,纸做嫁衣魂做裳。上花轿,入新房,一夜红烛燃鸳鸯,乱葬岗中喜当娘……”

      鬼婴反反复复吟唱这首童谣,池惑则竖起耳朵仔细地听,琢磨其中歌词。

      “清白人家好出身”这句词,已经点出了失踪女性的身份共同特征:都是镇上人家未出阁的黄花闺女。
      所以“乱葬岗中喜当娘”所指,难道是这些失踪的少女要被鬼婴拐去当娘亲吗?娘亲于他们而言又有何用处?

      如果按照这首歌谣推断的话,根本没有鬼新郎什么事,“自己”又为这些事背锅了。

      池惑甚至跟着鬼婴们哼唱起来,还故意捏着嗓子,学着女子的声线对鬼婴道:“这歌词可真有意思。”

      抬轿子爬行的鬼婴哪里见过这么猖狂大胆的新嫁娘,一下子彻底安静下来,童谣不唱了,手脚也不爬了,就这样僵在了原地。

      死寂中只有池惑的吟唱声在回响:“新嫁娘,梳红妆,清白人家好出身,纸做嫁衣魂做裳。上花轿,入新房,一夜红烛燃鸳鸯,乱葬岗中喜当娘……喂,怎么只剩下我自己唱了?你们不唱了吗?”

      鬼婴们板着面孔,只剩下黑瞳放大的眼珠子无机质转动,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一只滚圆肥大的鬼婴蠕动着身躯,“嘭”地将花轿帘子封死,还不忘出声恐吓轿中新嫁娘道:“新娘子不可探头探脑!这不合礼数!”

      池惑不满地啧了啧:“看你们年纪小小,没想到规矩这么多,轿子里好无聊,看样子路程还有很远,我们聊天打发时间如何?”

      鬼婴:“……”

      池惑:“你们有谁可以给我解释一下,这首童谣的歌词具体是什么意思?”
      虽然已经猜到了七八分,但池惑还是想和对方应证一下。

      鬼婴似乎不耐烦了:“好人家的闺女出嫁时不允许提问。”

      池惑:“你如何知道我是好人家的闺女?”

      鬼婴:“只有好人家的闺女才能上我们的花轿。”

      池惑扬眉:“你确定不会接错人吗?”

      鬼婴:“别胡说,不吉利。”

      池惑又笑问:“你们把我塞入轿子里,是希望我来当你们的娘亲吗?”

      鬼婴又重复道:“新娘子不允许提问。”

      池惑嗤笑:“谁告诉你们这些歪理的?”

      鬼婴沉默一瞬,冷淡的说出两个字:“鸨母。”

      鸨母?池惑心中豁然。
      当年孟婆就是从事鸨母的职业,他当然清楚这个词背后的含义。

      池惑:“所以你们的存在,和红水镇当年的风月生意有关?”

      池惑的话似触到了某种禁忌,鬼婴一下子不讲话了,沉默着继续往前爬行,轿子虽然一步三晃,但很快就走出了十多里路。

      时值深秋,枯木蔓延山野,这夜月色正好,月光将枯枝的剪影映在轿帘上,随着轿子一晃一晃,细长扭曲的枯枝影随之舞动起来,仿佛跃跃欲试的鬼手,要将行经此地的旅人拖入枯林深处。

      深山枯林,鬼婴抬轿,吊诡的童谣声再度回荡山野。
      此情此景别有意趣,就是这身死沉死沉的嫁妆有点碍事,池惑索性松开最上边的扣子,露出被勒出红痕的喉结。

      他挥动红盖头扇风,庆幸现在是深秋时节,要是放在夏天,他可以闷死在轿子里。

      一阵风吹来,池惑揉喉结的动作刹时顿住,他目光微沉,视线朝被扬起的帘子扫去。
      池惑嗅到了鬼修的气息,虽然对方隐藏得极好,但几乎没有任何鬼修可以躲避他敏锐的嗅觉,特别是这个他再熟悉不过的、自己的气息。

      ——这个时间线上的自己,出现了。

      池惑一直有所疑惑,他既然魂穿重生在祁忘身上,那么对方作为这个时间线上的自己,究竟能不能识别出“自己”呢?

      突然,一声刺耳的唢呐打破山野的死寂,这些抬轿子的鬼婴瞬间被吓得僵在原地。
      轿中的池惑同样愣了一瞬,随后噗嗤笑了。

      这一下,“自己”真的出现了。
      毕竟除了自己,也没谁会弄如此花里胡哨的场面。

  • 作者有话要说:  时无筝:上辈子我是前任,这辈子我是送徒儿上花轿的娘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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