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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雨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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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迎走出写字楼的时候,天地间正淅淅沥沥下着雨。
三月倒春寒,气温刚刚回暖又骤减,像是一下子回了冬天。
路灯映亮浓重夜色,她从口袋里摸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3月12日23点48分。
还有十二分钟啊,她的生日就要过去了。
几天前父母倒是打电话来问要不要给她准备生日宴,姜迎借口“工作忙、要加班”回绝了,谁曾想一语成谶。
上了一天的班,策划案也没改完,今天思路尤其堵塞,手里的东西怎么看怎么不顺眼,不知不觉就耗到了凌晨,刚刚要不是锁门的保安大叔来催她走,她还不知道要熬到几点。
夜风冷飕飕的,姜迎拢紧外套,撑开长柄伞步入雨中。
也是,社畜哪配过生日,无非就是提醒她又老了一岁,又这么稀里糊涂地过完了一年。
凭着记忆走到停车位前,一抬眸却发现眼前空空如也,姜迎呼吸一紧,又猛然想起自己下午出去过一趟,再回来时车位就被人占了,所以把车停到了附近的街道上。
工作把她搞得头昏脑胀,居然连这回事都忘了,姜迎闭眼松了口气,迈步继续往前走。
两旁的楼房隐入夜中,四下无人,园区内怪阴森的,姜迎缩着肩膀目视前方,不自觉加快了脚步。
夜风挟着雨丝,她忽然鼻子泛痒,忍不住抬手去揉。
也正因为这么一下停顿,姜迎被余光里那抹亮光吸引去了视线。
在寂静昏暗的凌晨时分,这栋亮着暖光的小屋像是从魔法世界意外掉落的宝盒,藏于树木和高楼之间,诱惑着人向前靠近。
好奇心的驱使下,姜迎调转了方向,明明半分钟前满脑子还都是“赶紧回家”“我要睡觉”,此刻她只想朝着那抹光源趋近。
走到门口,姜迎慢下脚步,隔着玻璃窗往里看了眼,原来是家咖啡馆。
忘了听谁提起过,公司楼下新开了一家咖啡店,装修得挺漂亮,蛋糕也很好吃。
可是都这个点了,还营业吗?
姜迎收了伞,走上台阶,轻轻推开木门。
门上挂了铃铛,碰撞发出清脆响声,惊扰了这安静的雨夜,也惊扰了操作台后的人。
是个年轻男人,白衬衫外套了一件深色毛衣,鼻梁上架着金边眼镜,成熟斯文的打扮,却又过于正经,看着不太像她印象中的咖啡师。
姜迎轻声开口确认:“是老板吗?”
大概是没料到这么晚还会有客人,男人的眼里闪过一丝错愕,但很快便朝她露出一个礼貌的微笑,道了句:“你好。”
“这么晚还不打烊啊?”姜迎看着他问。
男人“嗯”了一声,问她:“这么晚才下班?”
“对啊。”姜迎将雨伞立在门框边,向前台走了过去。
刚刚光线昏暗没看仔细,走近了些她才发现这老板还挺帅的。
高鼻梁,内双眼,不仅五官俊挺,个子还高,姜迎自己就有一米七,他起码得有一米八五吧。
难得能看见这么符合取向的男人,姜迎抬手蹭了蹭鼻尖,掩住自己想要上扬的嘴角。
“那个。”她重新看向对方,问,“现在还可以点单吗?”
“可以倒是可以。”男人拿起手边的菜单,眉心微蹙,“但你这么晚还要喝咖啡吗?”
“不喝咖啡。”姜迎说,“我就问问还有蛋糕吗?”
“正好剩了一块,在冰箱里,我去给你拿?”
“好。”姜迎点点头,目光一路追随人家进了后厨。
再回来时他手上端了一盘浅黄色的奶油蛋糕,告诉姜迎说:“就剩这个了,芝士的,口味会有点偏咸。”
“没事,就这个好了。”
店里的收银机已经关机,老板问她:“二十五,有现金吗?”
自从移动支付普及以来姜迎就没带过钱包,她摇摇头,又灵机一动问:“要不我微信转给你吧?”
“也行。”男人摸着口袋左右张望,在杯架边找到了自己的手机。
姜迎撩起眼皮瞥了一眼,他用的是最简单的液态硅胶保护壳,深蓝色,和他今天这一身衣服很搭。
她悄悄点了点头,认可他品位不错。
“你扫我?”
“好啊。”
这一天都快要结束了,老天爷终于想起还没有送她一份生日礼物。
姜迎抿唇偷笑,点开“扫一扫”,举着手机抬起头。
嘀。
摄像头灵敏识别出页面上的收款码,男人收回手,说:“好了。”
“……”她那点小心思被人性化的应用科技无情扼杀在摇篮里,姜迎脸上的笑僵了僵,输入数值付了25元过去。
但也并非全无收获。
页面上显示他的姓名是*岘。
这个字姜迎不认识,顺口就问了:“jiàn?”
对方愣了愣,反应过来后回答说:“xiàn,我叫云岘。”
姜迎低声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云岘。
虽然不知道岘字的具体含义,但她眼前立刻浮现出了一副云山雾绕的画面。
怎么可以连名字都那么好听,姜迎拉开吧台的椅子坐下。
看到云岘拿出一只新的打包盒,她赶紧出声阻拦:“不用包起来,你急着关店吗?我在这吃也行。”
“好。”云岘把打包盒放了回去,又从碗柜里取出一个蓝色瓷盘,他将蛋糕盛好,连着叉子一起递给姜迎。
“慢用。”
“谢谢。”
云岘拿起手机,在屏幕上轻点了几下。
劳心劳神了一晚上,姜迎早饿了,她舀了一勺蛋糕喂进嘴里,芝士咸甜,口感绵密,甜食带来的多巴胺是一剂最简单有效的快乐药,她展颜微笑,先前的疲惫一扫而空,此刻只感到满足。
云岘戴上咖啡师围裙,继续做手边没干完的活。
音响播放起轻柔舒缓的歌曲,姜迎舔走嘴角沾到的奶油,抬头环顾四周。
店里的装修以浅色为主,桌椅都是木质的,配了浅绿或黄色格子的桌布,进门左侧是前台和后厨,大厅里有五六张座位,楼梯口的柜台上摆了台唱片机和两盆绿植。
乍一看是简洁干净的北欧风格,但其实也有很多可爱的地方,比如白墙上的那副猫猫头福字,还有门口挂着的坚果风铃。
看来看去,姜迎的目光终又落回在云岘身上。
她一只手托住下巴,毫不遮掩地观赏帅哥老板在咖啡机后忙碌的样子。
“这个是每天都要洗吗?”她搭话问。
云岘把接水盘重新安装好,回答她:“不是,定期清理就行。”
“那我今天也是赶巧了。”姜迎说。
云岘弯唇笑了笑。
一台咖啡机再怎么清洗也不至于洗到这个点,只是因为今天有雨,他讨厌这种滴滴答答的声响,索性打烊后在店里多待了一会儿,在这里无聊到发呆,也总比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的好。
“哦对了,我叫姜迎,生姜的姜,欢迎的迎。”姜迎顿了顿,解释说,“我知道了你名字,所以我觉得应该也要告诉你一下我叫什么。”
云岘微一颔首,把话题进行了下去:“你是在附近上班?”
“嗯,以诚工作室,做游戏的,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姜迎抬手指了个方向,“就后面那栋办公楼。”
听到以诚两个字,云岘了然一笑,那他岂止是听说,这个名字就是他取的。
既然有了这层渊源,姜迎就不能算是陌生人了,云岘放松下来,问她:“没吃晚饭吗?把蛋糕当夜宵。”
“不是啦。”姜迎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虽然还剩两分钟,但今天是我生日来着。”
闻言云岘抬起头,在惊讶中轻声道了句生日快乐。
她看上应该刚工作不久,棕色长发扎了一个低马尾,或许因为是单眼皮,让她的五官添了几分清冷,是耐看的长相。
云岘对李至诚的公司了解不多,但也知道起步阶段,正是老板被投资人压榨、员工被老板压榨的时候。
他不清楚姜迎具体负责游戏开发的哪部分环节,但不管怎样在生日当天还得加班,某人也太不是个东西了。
回想起自己曾经的卑微社畜生活,云岘再看姜迎时眼神里就带上了几分不忍。
“你等我一下。”他说完就掀起垂布进了后厨。
姜迎没注意他说了什么,几分钟后店里的吊灯突然熄灭,她慌张道:“怎么了?”
玻璃窗外月光朦胧,屋里不算全黑,云岘拿着打火机和香薰回到吧台边。
咔嚓一声,火苗在昏暗中簇簇燃烧,清甜的青苹果香味若有似无。
他将点燃的香薰推至姜迎面前,说:“只找到这个。”
姜迎不明所以,视线从蜡烛上移到云岘的脸,呆愣地盯着他:“啊?”
云岘挑眉示意她:“许愿啊,没蜡烛,拿这个将就一下吧。”
姜迎哦了一声,垂眸的瞬间嘴角扬起,嘀咕了句:“我当干嘛呢。”
“嗯……”许来许去愿望总是那么几个,可能这会儿都已经过零点了。
音响播放的歌曲即将进入尾声,温柔的男声轻轻吟唱着——
“Don’t wake me I‘m not dreamin’”
“Don’t wake me I‘m not dreamin’”
“每年都给自己许了很多愿望,也没几个能实现。”姜迎双手合十,闭上眼睛,想了想开口说,“那就关心关心人类吧,我希望今晚,失眠的人都睡个好觉。”
她睁开眼,吹灭蜡烛,仰起头笑着说:“谢谢你啊,云老板。”
视线交汇相遇,云岘却一下子慌了神。
很少见单眼皮的眼睛也能这么大,笑起来时眉眼弯弯,更好看了。
雨夜天沉,屋里光线昏暗,更衬得她眼眸明亮如星,他忽然间不敢直视。
“没关。”话说出口他才意识到自己应该说“不客气”,只好又改口说,“没事。”
他转身去开灯,趁机舒气平复心绪,回过神来又觉得自己可笑。
人家不过是随口许了个愿望,他激动个什么劲。
睡个好觉,云岘回想着那句话。
对于失眠的人来说,这四个字其实苍白无力,就像“晚安”是云岘最怕听到的问候语。
它抹平不了夜晚拖着疲惫的身心却久久无法入眠的痛苦,那种辗转反侧、神经脆弱敏感,明明努力让自己平静却越来越焦躁,大脑高速又无序地运转,像是台失控的机器,某一临界点后陷入崩溃状态,不得不依靠药物强制关机,等意识昏沉归于一处,最后跌入混乱梦境的感觉,她应该不会懂。
他们素未谋面,姜迎也不可能知道面前这个男人的困扰。
萍水相逢,她将“晚安好梦”许作愿望。
如果是愿望,那么这句话就太温柔了。
雨声停了,长夜回归静谧,云岘偏头望向窗外。
“好像不下雨了。”姜迎把最后一口蛋糕喂进嘴里,“我吃完啦。”
云岘接过空了的餐盘,带着歉意说:“早知道是你生日,这块蛋糕该我请你的。”
姜迎笑起来,勾起的弧度扯出两边的酒窝,她指了指桌上的蜡烛,说:“没事啦,你已经帮我庆祝了。”
云岘仍想补救:“这样吧,明年你生日来我店里,我给你补上。”
姜迎浅浅笑着应了声好,心里只当这是句客套的场面话。
看她似乎没当回事,云岘从前台抽屉里找出便利贴和笔,俯下身子自制了一张粗糙的兑换券。
说粗糙是真的粗糙,浅蓝色的纸上就只有“生日券”三个字和他随手画的一块小蛋糕。
他拿起看了看,又在下面添了一行小字,——“姜迎所属”。
在纸的右下角云岘留了自己的签名,算是盖个章以保信用。
他将那张便利贴递给姜迎,认真道:“这个你拿着,明年来找我兑换。”
姜迎接过,被纸上的字逗乐笑出声:“兑换什么啊?你和我约会陪我过生日吗?”
云岘没料到她会这么理解,脸上闪过一丝尴尬:“我的意思是送你一块生日蛋糕。”
气氛陡然变得有些微妙,云岘背过身去脱下围裙,姜迎也撇开视线,将脸颊边的碎发挽到耳后。
正当她拿起肩包准备离开时,男人从前台走了出来。
他手里还拿着未叠好的围裙,十指修长,节骨分明,衬在深色布料上手背的皮肤更显白皙。
“怎么了?”
云岘抬手推了一下有些滑落的眼镜,姜迎这才发现他左眼正下方有颗小痣,因为被镜框挡住所以不明显。
不知道从哪听说,有泪痣的人爱哭,心也柔软。
或许确实如此,因为她听见云岘说——
“过生日也可以,如果那天没人陪你的话。”
雨停了,姜迎推开木门走出小屋。
她把伞挂在手腕上,展开那张便利贴捏在指尖,一路走一路看。
她说的吧,老天爷会送她一份生日礼物的。
像受到某种指引,姜迎在第一次驻足的地方停下了脚步。
她回过头,距离太远,早就看不见那道瘦高挺拔的身影,但她知道他在那儿。
云岘。
她默念着温习一遍这个名字。
作者有话要说: 希望各位阅读愉快。一篇轻松的小短文。
*文中的歌词出自《Past Liv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