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8、第 18 章 ...
-
重瞑声音如常,问他怎么样?
烛岚捻着那一缕发,只觉得握住了一团灼烧着的火,他想丢开,却又不知该怎么处理。
不知不觉用上了力,重瞑被他拉得微微低下头,两人靠得很近。近到烛岚能够清楚看见他眼里不加掩饰的关心,以及他的瞳孔。
漆黑的眼瞳,边缘镀上了一层浅浅的金色。
烛岚松开那缕头发,也避开了他的目光:“没事。”
他的手已经握住了凤衔枝,将其变成刀的形状。
这是一个杀掉重瞑的大好时机,他清晰而冷静地意识到这一点。
他对他丝毫没有设防。
重瞑重新穿上衣服,背对着他。
他的脊背袒露,烛岚想像着将刀刺入那片光洁的肌肤。
他的刀锋会捅断肋骨,刺穿心脏,如果下手够快,甚至不会有血液喷射而出——他上次下手就很稳,但暴君跌下台阶,把血染得到处都是。
不会再这样了,他会处理得很干净。
“他们都以为我回不来了吧。”重瞑忽然说,依然背对他。
烛岚说:“是。”
他脑海里一遍一遍模拟刺杀,而声音一点也听不出异常,甚至还带着惯常的嘲讽意味。
那帮无知的人,他们根本不知道你是什么样的存在。
重瞑说:“你知道我是怎么回来的吗?”
这句话让他一时松懈,因而错过了第一次刺杀的机会。
重瞑整理好了衣服,转过身来。
随即他张开手臂,拥抱了烛岚,
这同样是完全不设防的动作,甚至比之前露出的要害更多。
他的身体温暖而强壮,身躯相贴时,烛岚能感觉到他有力的心跳与沉稳的脉搏。
他的手还扣着凤衔枝,只要回抱似的揽在重瞑背上,手腕翻转就能捅穿重瞑的脖子。
烛岚也确实这么做了,他伸手回抱了他,刀锋已然抵在发丝上。
重瞑埋在他耳边说道,我听见你在呼唤我,所有人都认为我死了,只有你坚信我依然活着。
烛岚说:“这个说法真是荒谬,我可没有大声呼唤你。”
“但你无比相信我能回来。”重瞑道,“你的信念实在太强了,那种力量足够把我从死亡那头叫了回来。”
烛岚平稳的手微微一抖。
自他回到过去以来,发现少年时的重瞑情绪起伏就不大。
但他不是冷酷无情的人,相反,重瞑的感情压抑而深沉,只是他无师自通地学会了克制自己,从不将情绪轻易外泄。
而此时,那一直以来的禁锢着他的力量消失了。
一种强烈的、澎湃的、正面又温柔的感情在这个拥抱中倾泻而出,几乎将烛岚淹没。在这个的深夜,重瞑向他展开了自己的内心。
那种感觉,好像一个从来高高在上不可捉摸的神祗,忽然有了人的情绪,并且迫不及待地要向他人分享。
烛岚意识到了那是什么感情。
他第一个反应就是脱离重瞑的怀抱,甚至忘记了自己的杀意,因为感觉到了某种危险。
那种危险不危及生命,却比生命危险更让他不愿去面对。
重瞑没有松手,他的神情非常认真,温柔又认真。
烛岚挣脱不开,气得在他肩头咬了一口。
咬完之后他更生气了,因为重瞑只是吃痛地皱了下眉头。
他不知道这种愤怒是让重瞑疼得不够,还是他宁可这样痛着也不撒手:“你不会躲吗?不觉得痛?”
“痛啊。”重瞑说,依然没有放开他的意思。
“但我还是很高兴。”他又说道,“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种高兴。当我知道我为何而高兴的时候,我觉得让我现在去死都愿意,让我永远地活下去也没有问题。”
烛岚感到一种无力的荒谬,他看着重瞑长开了的眉眼,想说你不要高兴,我对你的信心并非出自善意的感情。
重瞑不可能死在这里,对未来的信息了如指掌才是我对你的信心来源,而非其它的感情。
这是个误会,而烛岚解释这个误会之前,重瞑又说道:
“只要这世上还有一个人坚信不疑地认定我能活着,希望我活着。”
他作出承诺,“我就永远不死。”
这句话有如神谕,这一刻烛岚几乎忘记了重瞑的身份,他被这句话的分量打动了。
“你会做到的。”良久的沉默之后,烛岚回答道。
重瞑对他微笑,继而低头亲他的额头。
烛岚以为他会有更进一步的动作,但他只是这样就已经满足,像个大孩子抱住了自己心爱的玩具,再不要别的什么了。
烛岚望进他的眼瞳,那双熟悉又陌生的眼睛。
在后世,有无数人视他为神,而他拥有不死之身。
但现在站在他面前的,不是一呼百应的战神,也不是令人恐惧的暴君。
只是一个无人知晓的年轻人,他甚至还没有自己出名,受了伤失去踪迹,所有人都认为他死了,只有自己坚信他还活着。
在一切功名与罪业尚未开始之前,这世上只有他坚信重瞑不会死于重伤,想要翻遍整个荒漠把他找出来,会在一座陌生的城池等待他,即使他们从未有过确切的约定。
这个认知在他的心上劈开了一道柔软的口子。
我是唯一一个相信他会回来的人,是我把他拉回人世的。
重瞑相信这一点,烛岚不可否认,他自己也动摇了一下。
他从不信命,在后世暴君已是公认的天命之人,而他硬要去挑战他的权威。
可在此时,面对重瞑,他忽然感到世间或许当真有着天命一说。
仿佛冥冥之中,这股天命的力量令他回到回去,不是为了杀人,而是为了救人。
也许重瞑本该在荒漠中死去。也许他回溯时间,就是为了不让他在荒漠中死去。
这段猜想令他感到恐惧,不能再细思。就算重瞑相信了,他也不能相信。
烛岚今夜第二次,对重瞑起了浓烈的杀心。
凤衔枝偏开一点角度,刀锋将庭院映出一片雪色,落在重瞑眉宇之间,令他微微眯起眼睛。
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多余的反应。
他连惊讶也没有,这样近的距离,足够他一早发现烛岚的动作。
因为他掩饰得很不好,杀意和武器都明晃晃地暴露在重瞑的面前。
然而他依旧露出空门,毫无顾忌地低头,在充盈着杀气的月光中坦坦荡荡地抱住他,把自己的后背与脖颈等要害都露出来,低头生疏地亲他,如同一只全心信赖自己的小兽。
那种信任令烛岚满心除了惊诧,只有嫉妒。
他这辈子都不可能肆无忌惮去相信谁、喜欢谁,所以格外嫉妒能够付出真心与信任的那类人。
比如现在的重瞑。
他无声地质问,你凭什么如此坦荡、如此纯粹,好像曾经被人好好爱过一般。
昔年他逢场作戏,将自己当作一件礼物呈送金熙宫,装得满心满眼都是暴君,实则对自己的使命认识得再清楚不过。
这种冷酷的清醒他保持了五年,从未沉溺或迷茫过,因为他从不相信有毫无芥蒂的爱,更不可能将这种感情托付于风族的仇人身上。
暴君也许以为他是真心,也许知道他是假意,但他们亲吻的时候,他会全心全意地投入,完整地献上自己。
所以烛岚想他过去应该爱过谁,或者被谁爱过,只有被真正爱过的人才有那样全心全意的神态。
这个念头没在他心里留下太多痕迹,直到现在才重新想起。
在想起的同时,心中亦涌起了说不明的恶意,倘若暴君当真从某个人身上得到过纯粹的爱意,那个人也绝不会是、绝不能是自己。
烛岚道:“你只敢做到这个程度吗?”
他用力,将重瞑推开一些,然后看着他的眼睛——面对那有些无措的眼神,他恶狠狠地凑上去吻他,他并不打算给少年人留下温柔美好的印象,用力到不像亲吻,而像是撕咬,直接就咬破他的唇。
重瞑有些吃惊,他没有抗拒,又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只是充满疑惑地任由他亲吻和伤害自己。
烛岚带着满满的攻击性,他不知道重瞑被谁好好地爱过,只知道自己这么做并不是出于爱,而是想要看他崩解,一点点破碎在自己面前。
重瞑如他所愿的困惑了,不知所措地抿起嘴,血珠挤压开,染得他唇上一片嫣红。
烛岚微微后仰,手指抵着重瞑的胸膛,他眼尾上挑,问他:“以前做过这种事吗?”
“没有。”重瞑回答道。
烛岚知道他说的是实话,比起后世暴君的游刃有余,他的反应连青涩都不如,整个人都是呆怔的状态。他知道自己喜欢烛岚,但并不很明白这是哪样的喜爱,自然也不知道除了拥抱之外还有什么表达自己的方式。
烛岚教了他一种,虽然那不是非常友善的教导。
他的手收紧又松开,松开又收紧,犹豫不定,直到嘴角的血迹都干涸。
许久之后,他轻轻拨开烛岚的头发,试试探探地学着他凑近,先是亲他的眼睛,再去碰他的嘴唇。
烛岚闭上眼睛,他的武器始终横在两人之间。重瞑不知道他的杀心从何而来,但他一动不动,给烛岚足够的时间动手。烛岚予他微薄的伤害,也给他足够的时间来逃走。
最后他没有动手,重瞑也没有逃走。
他的幻术撤去了,银白的长发在月光下熠熠生辉,其中几缕缠上了重瞑的手指,他小心地摘下那些莹润的发丝,动作轻而珍重。
烛岚垂眼,想起千年后的这双手。
它依然修长而骨节分明,没有任何伤痕破坏完美的皮肤,银色的发丝分割了他的指节。
暴君长久地待在他的宫殿之中,烛岚知道他的爱好只有狩猎,除此之外,这家伙对什么的兴趣都很淡。
或许是活得太久的缘故,加上太不会给自己找乐子,暴君闲暇时候喜欢发呆。烛岚一开始以为他的默不作声是在沉吟思索什么大事,后来发现暴君只是目光发空地看着虚空,什么都没想。
如果没能及时逃离当场,那很可能一整天的功夫都要耗在陪暴君发呆这件事上——毕竟作为他的玩宠,烛岚没法因为觉得无聊就离开他身边,而暴君最喜欢的发呆环境,就是让他枕在自己腿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梳理他散落的银发。
在这种极度的无聊之中,烛岚也会有话没话地与暴君闲聊。
他记得有一次便问了暴君,第一次被刺杀是什么感觉。
询问的契机也是一次暗杀,不知何方派来的杀手,潜藏在暴君回宫殿的必经之路上。
那杀手实力不够,定力更不够,烛岚在半路就察觉到了他的气息。
暴君自然是连皮都没被伤到,回去之后,他借机提出了这个疑问。
“很久很久之前了。”暴君说,“不过我的记忆很深。”
“因为是第一次遭遇这种事?”
暴君说:“是因为那个人给我留下很深的印象。”
烛岚只当那是心理阴影,随口说:“无论如何,他失手了。”
暴君笑着否认。
“他不是失手,而是根本不曾动手。”
“为什么?”烛岚难得起了一点好奇。
暴君想了很久——第一次被暗杀于他而言应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了,他也记不太清。
许久之后他才说道:“那时我太年轻,还不懂他的想法,只觉得他喜怒无常、脾气古怪。总是会对我展现莫名的杀意,但就算我给了他机会,最终他又下不了手。”
“或许因为那时候我还是个好人,”他说道,“可那个人并不会因为这一点而生出恻隐,所以一直想不明白。”
烛岚枕在他的腿上,因为无聊而变得懒散,他心不在焉地配合暴君的话语:“那么现在陛下想明白了么?”
暴君低头,他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蜜蜡般的眼眸低垂,似映着一瞳摇曳的烛光。
烛岚在他眼里看见了自己的倒影,那样漫不经心的好奇,只是随口一提的疑问,而暴君认真回答了他。
“是的,”他说,“现在的我,已经洞悉一切知晓一切了。我明白他为何恨我,为何纠结,那一夜是他最想杀我的一次,我非常抱歉。”
烛岚便笑出了声:“你又抱歉什么?”
暴君道:“因为我做错了两件事,第一,我让他背负了我的性命,第二,我让他知晓了我的心意。倘若没有这两点,他本是能下得了手的,可惜那时我还不明白。”
作者有话说
第18章 第 18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