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如月》赵笑笑

1、花嫁

　　我坐在大红的花轿上，身着大红的嫁衣，心里却没有一丝的欢喜，这本是我的大喜之日啊，为什么，为什么我的心里没有欢喜，只有无尽的苦闷和恐惧。为什么啊？
　　我是当朝宰相冷云的女儿，冷如月。如果不是今天的这个婚礼，也许有很多人根本都不知道宰相还有我这么个女儿。一想到这儿，我的心中禁不住一阵冷笑。我的母亲是冷云真正的结发妻子，但是他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狠心抛下已有身孕的娘，与老宰相许幕礼之女许莲结婚。我娘在他们新婚之日方才知道自己被休的真相，她挺着即将分娩的身子来到他们的喜堂之上找寻父亲，却被逐出他们的府门。悲愤交加下早产了我，临终之际她将我托付给了自己幼时的好友，净尘师太，并留下我父亲当初的聘礼——龙凤玉镯一只和一封亲笔信。可怜她到死都不相信父亲会因为攀附权贵而背弃青梅竹马的她，另娶他人；可怜她到死都不能忘了那个负心的人，还一再地在信中嘱咐我将来一定要和他相认，要父亲好好待我。她怎么不想想，连身怀六甲青梅竹马的她，他都可以放弃，难道会要我这个女儿吗？哎，可怜她到死都不明白这个道理。
　　就这样，我由净尘师太在无尘庵养大。说起净尘师太，年青的时候定是个美人，却为何出了家。我问过她，她不答，想必也是有段伤心事吧。净尘师太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她从小就把我当亲生女儿来养，把自己的平生所学都教给了我，但是她却从未告诉我有关她自己的任何一点东西。直到我16岁生日的前夕，净尘师太病重，方才拿出我娘临终前留下的亲笔信和那只龙凤玉镯，并告知了我我的身世。几日后，净尘师太圆寂，从来都看不顺眼的其他人，自然是再也容不下我，走投无路之下，我来到了京城，找到了冷云的府邸，这时的我才明白，当年的那个穷酸书生早已在前任宰相——他老丈人的栽培下，成为了现在的宰相。真是此一时，彼一时也。看来，这个世界上越是不要脸，昧了良心的人就越是能升官发财，不知道是他们命该如此，还是老天爷没有开眼呢？我本以为以他今日的荣华富贵是不会和我相认的，谁知道他竟然在看过母亲的亲笔信后立刻和我相认，并将我留在府中，好生款待。现在想来，他的算盘还是算得精，从来不会做一件赔本的买卖。而我，正应验了哪个俗话——天上不会掉馅饼。天上如果真的掉了馅饼，那么它只有一个目的，砸死你！我就是那个被砸死的人。可惜当时的我并不知道，心里还对这个爹产生了点感情，认为他也许真的是喜欢我这个女儿了呢。好一番自作多情啊，如果他要认你，当年就不会抛弃你娘。可怜我笑娘痴，笑娘傻，结果我比娘更痴、更傻。竟然去相信一个从来没有见过面的爹，误了自己的一生！
　　我在府中才不过住了半月，当今皇上就亲自为我赐婚，让我嫁给当今皇上的弟弟——敬亲王。皇上是怎么知道我这个人的，又是怎么决定这门亲事的，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这个事情的背后肯定离不开一个人——我的父亲——当朝宰相——冷云。在他的眼里，我不是他的女儿，而是他的一颗棋子，他现在为了自己的利益，把我卖给了敬亲王，就如他当年把自己卖给了前任宰相一样。这也许就是他当日为什么把我留下来，而他的夫人许莲也不反对的原因，因为我还有利用价值。可惜我醒悟的太晚了，而我必须要为自己的后知后觉付出代价。
　　这一路上的花轿坐来，我只觉得自己是在做梦，做一个无比凄凉的梦。从小在庵堂长大的我，本以为自己早已经把世界上的一切都已经看透了，本以为自己对这个世界上的一切都不会再有任何奢望了。我却忘了，我终究还是一个平常人，无论我再怎么告诉我自己我不在乎，我还是在乎，我还是对这个世界抱有奢望。我错了，我错得彻头彻尾，错得一塌糊涂，错得我陪上了自己的一生。如果我不是对自己这个所谓的父亲抱有奢望，我根本不会留在他的府中，那么今天的一切也都不会发生。我错了，错在我以为老天爷还会对我有那么一点点的怜悯，我却忘了，象我这个一个还没有出生就被自己的父亲抛弃，一个刚一出生就死了娘亲的人，老天怎么会怜悯。在他的眼里，也许我根本就是一个不该出生的人啊！可笑的是，我直到现在才明白，可惜，这个领悟来得太晚了！
　　惶惶忽忽地，我被搀上了花轿，耳边的每一声喜乐仿佛都在嘲笑我的幼稚和无知，那一声声的喜乐仿佛能将我的心刺穿，痛得我无法呼吸。就这样，我仿佛毫无知觉一般地被人搀扶着完成了大礼，坐到了这大红的喜床上。我眼里所能看到的一切都是红的，红的象我心里流出来的血。
　　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喧闹声，“新郎倌来掀盖头了！”我心里不禁一紧，这个敬亲王不知道是什么人，但是能够让我的父亲把我作为筹码给押上，看来也不会是个等闲之辈。门开了，走进来一个人，但是他进屋之后却将在场的喜娘等一干人等都赶了出去，把房门反锁了起来。我的心砰砰地跳了起来，手紧紧地抓着喜帕，指甲都几乎陷进了肉里。眼前豁然一亮，盖头被掀开了，出现在我面前的是一张十分英俊的男人的脸，只是，只是那眼里的神情，不是喜悦，不是惊讶，是鄙视和痛恨，是深深地鄙视和痛恨。而且，那眼睛冷得就象是万年的冰窟，你望向里面，只感到无尽的黑暗和冰冷，他们仿佛能将你吞噬。注意到我也在注视着他，他反而微微一笑，坐到了桌边，倒了杯酒，拿在手里，“的确是有几分姿色，不过就凭这点姿色就想做我敬王府的女主人，怕是还不够格吧？”他的后几个字咬得特别重，听得出来，他对于这桩婚事，也是一百个不满意。“告诉你，这桩婚事虽然是皇上亲赐，但是在本王的心里，你并不是本王的王妃，从今往后，你就老老实实地给我在这府里呆着。你要是敢有任何的非分之想，就别怪我不客气！”说完拂袖而去，留下我一个人面对满室的大红。
　　我站了起来，走向人群早以散去的门口，所有的人都走了，连喜娘和一个丫鬟都没留下，我不禁苦笑了下，这桩亲事非他所愿，又何尝是我所想。这样也好，我们如果能就这么相安无事地过一辈子，也未尝不是件好事。反正住在这里，肯定不必为吃穿发愁，到也算是个好去处了。
　　于是，我转身吹灭喜烛，脱掉了身上累赘的喜服，躺到了床上。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醒了，看看屋里一个人都没有，我就自行下了床，梳好了头。
　　“王妃怎么自己就穿了衣服，梳了头呢？”一个丫鬟走了进来，看到我已经梳洗完毕后，不乐意了，“这知道的人说是王妃勤快，这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说是我们下人偷懒呢。”话里满是对我的不满和轻蔑。
　　我轻轻一笑，我想要安安静静地过日子，想来是有些麻烦，最起码这些踩低攀高的下人们就会给我找麻烦。
　　接着，另一个麻烦出现了。
　　“姐姐已经起来了啊？”一个柔美的声音在临近中午的时候出现了，一个身形柔弱的女子随着声音出现了，她在看到我那一刻愣了愣，随即就恢复了笑容。“按照规矩，我该早些来给姐姐请安的，可是王爷昨天晚上缠了人家一夜，弄得人家筋疲力尽，结果睡过了时间，姐姐可不要怪啊。”
　　看她的样子，那里是来请安的，分明是来示威的，告诉我，昨晚虽然是我的大婚之夜，但是王爷是在她那里过的夜。
　　我预感到，这个女人会是我的一个大麻烦，因为她的眼里满是对我的敌意，虽然她一直都在笑语嫣然。后来证明，这个名叫沈琳的侧妃，还真的是给我添乱不少的麻烦。
　　接下来日子，大家好像都把我给忘记了，我也似乎忘记了外面的世界，每天就这么悄无声息地过着日子。
　　本以为我可以就在这个小小的房间里面度过我看似平静的一生，但我却忘了一个简单的道理。越是平静就越是意味着即将来临的风暴的剧烈。而身处风暴中心的我却混然不知，而只是一味地把自己龟缩在那个蜗牛壳里，以为这样就可以避开外面的风暴。
　　我的平静的日子只不过过了几天而已，那个叫云英的丫头，（我从她们两个互相之间的对话得知，她叫云英，另一个丫头叫绿柳）就来告诉我，侧王妃已经有了身孕，可是近来胎位不稳，结果高人指点，是我的八字冲撞了侧王妃，所以王爷就给我找了一个更加合适我住的地方，让我即刻搬到那里去。其实根本就不存在什么我愿意不愿意的，我还没有反应过来，就来了几个身强力壮的家丁把我的东西给搬了出去，而我也被云英和绿柳半是搀扶半是硬架着地给带到了新的地方。
　　这是一个小小的院子，四面围着高墙，里面有着两间小小的房间，一间拿来放我的杂物，一间则腾给我住了。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这里以前应该是类似于柴房或者是伙房一类的地方，应该是弃用很久了，现在到是正好派上了用场。敬王爷想得到也周到，他只要把这个院门一关，我怕是插翅也难飞了。
　　“王妃仔细看看，自己的东西可有什么损坏、不对的么？如果有，奴婢们马上就来处理！”
　　问我，说句老实话，我连自己到底有什么东西我都不知道，冷云送给我的陪嫁，我几乎就没有动过，也不想去动。于是，我冲他们点点头，示意他们没有什么不对的，他们立刻就退了下去，把院门哐啷一声给锁了起来。
　　我冷冷地环顾四周，院子里面原先应该有很高的草吧，只是现在为了我来住，被弄平了，在院子里种着两个高的树，我看不出来是什么树，只知道他们的叶子很大，现在是春天，嫩绿的叶子很美，到也给这个落寞的院子平添了几分生机。我把脸贴在冰冷的树干上，深深地呼吸着它们的气息，树啊，你是不是也和我一样怨恨自己没有办法选择自己的出身呢，你们一旦长在了什么地方，就很难再移动了。就象我，一旦有了这样的父亲，我的命运就已经被规定了，再也没有我选择的权利了。树啊，如果你们可以选择，你们会选择长在这个偏僻的小院，和我这个倒霉人儿呆在一起吗？
　　我凝望着四周，这就是我将要老去和死去的地方吗？这就是我要将自己的满头青丝慢慢熬成白发的地方吗？一想到这，我不禁打了个寒战，下意识地将自己和树干贴得更紧，仿佛要从它们的身上吸取生命的力量一般。
　　接下来的日子到是难得的平静，除了吃饭的时候他们把饭菜送来外，平时这个院子里面只有我一个人，到也清净。我那天仔细地看过了，方才知道原来在一棵树的背后，有一个青石板盖着的井，井水到是十分清澈甘甜。绿柳那日来时看见了那口井，不知她回去之后是否禀告了，反正没有人来封这口井，但是每天也不会有人来给我送洗漱的水了。我得自己从井里打水洗漱，现在是春天，井水还是十分冰冷，我每次洗澡时都冻得哆哆嗦嗦的。说来也奇怪，在那么冷的初春的夜晚，我用冷水来洗澡竟然都没有生过病或者是着过凉，连个感冒都没有，看来我的命真是太贱了，连病都懒得来理我了。
　　就这样，我在这个小院子里面安安静静地过着，每天要做的就只是看看书，自己打扫下院子，和院子里面的树说说话。这样静悄悄地倒也没有觉得日子过得飞快。我也没有在墙上划线来记住日子，这样的生活，这样的日子，有什么值得记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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