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色缭乱》梦落遗尘

27、螳螂捕蝉

　　虞画楼派来的保镖可没有盛容城的人能力强，他们刚赶到时，小姑娘已经自个儿把事情都解决了。
　　安筠瑟就坐在地上哭，大有把天都哭塌了的架势。
　　警车和虞画楼几乎同时赶到。
　　虞画楼看到衣衫不整浑身是血的小姑娘，吓得魂都要飞了！
　　他明明说过要保护这个小姑娘，却还是让她遭受到这样的事情。
　　若不是小姑娘自己机敏，恐怕他如今见到的就是一具尸体了！
　　是啊，真没用。
　　盛容城看着虞画楼飞速跑到少女身边，将自己的外衣盖在她身上，然后颤抖着双手将人抱起。
　　他眉眼冷凝，眸色中透着一丝讥诮。
　　如果在安筠瑟身边的人是他，他绝不会让那个小姑娘用这种铤而走险的手段。
　　他必然会在对方动手之前，便将其连根拔起，再无兴风作浪的可能。
　　不过，现在的他什么都不能做，只能这样看着。
　　看着，别的男人对她嘘寒问暖、呵护备至。
　　连自己心爱的女人都护不住，虞画楼敢说自己不是废物么。
　　安筠瑟没有坐警车，而是坐在虞画楼的副驾驶上。
　　眼泪早就被她擦干，此刻的少女恢复了方才清淡的模样。
　　“你是故意的？”虞画楼好似现在才反应过来。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可没有能力将触手伸向陈家，那只能等着对方的触手伸过来了。”少女按了按自己颈边的伤口，又那么硬生生挤出几串血珠。
　　虞画楼看着都觉得生疼，可少女仿佛毫无知觉一般。
　　“你可以和我商量，不需要这样冒险。”
　　“那只是我想做的事罢了，本就和你没有关系。而且事先告诉了你，计划就不会那么完美的实现了。”
　　虞画楼深深蹙起眉，“你这是不信任我？”
　　安筠瑟微微偏过头，有些不解的看着他，“本就是我想要给陈汀兰一个教训，计划是我想的，实施人也是我，自始至终都和你没有关系，不是么？”
　　“……”
　　感觉到了。
　　所有的事情都能一个人解决，又何必牵扯到旁人。
　　她根本没有那种意识……依赖别人、寻求帮助的意识。
　　从体内陡然升起的无力感让虞画楼垮下了双肩，“可是这未免太危险了。今天来的只有一个人，所以你侥幸逃脱。这里是学校，我派来的保镖不能光明正大跟在你身边，他们难免会来不及。如果陈汀兰狗急跳墙，到时候你……”
　　一声轻笑。
　　少女一手支头，斜睨着他，似笑非笑。
　　“不是侥幸。”
　　她说。
　　“虞三少，这可不是侥幸。”
　　他怔住。
　　知道为什么安筠瑟没有想过要依赖虞画楼么？
　　依赖，是弱者向强者寻求帮助。
　　你说，安筠瑟做不到的事情，虞画楼……当真能替她做到？
　　他双唇紧抿，神色惨白。
　　一声轻笑。
　　来自于另一台车。
　　这就是为什么盛先生从未将虞画楼放在眼里的原因。
　　情敌？
　　他还不够资格。
　　“陈汀兰沉不住气，陈家逼着她沉住气。如果陈汀兰想要对我做什么，就必须悄悄地做，不引起任何人的怀疑。若是她大费周章的对付我，那么你我和她的事情便会被摆到台面上去。我先前对她说过，陈家在意的并不是我们之间这点小打小闹的儿女情长。他们只是怕陈家的牌面上被泼了脏水。所以，我让陈汀兰以为我们已没有过去那般如胶似漆，我在你心里根本没有那么重要。她有所顾忌，但依然不想对我手下留情，那么只能找人偷偷潜入这所学院，害了我之后再伪装成意外。这事不能闹大，这才是关键。”
　　少女眼珠子一转，桃花眼缓缓眯起，“一个人临时起意，见到一个孤身的少女想要谋财害命，这并不是一件稀奇的事儿，很快就能结案。若是她当真找一群人来欺负我，怕是隔天就能见报了。……你明白么？”
　　怪物。
　　这是所有听到这番话的人共同的心声。
　　原以为盛先生说的“我的女孩自然是最好的”不过是出自于“情人眼里出西施”的滤镜效果。
　　谁能想到……这原来是完全不带个人主观意识的客观评价嘛？！
　　“陈汀兰想要这件事悄无声息的过去，我怎么能由着她在我面前那么肆无忌惮的蹦跶？但是，要杀一个人很容易，要摧毁这个人的意志和内心……那就需要花费点功夫了。只单单这件事，并不能给陈汀兰定什么罪。……所以我杀了他。”
　　虞画楼哑口无言，已然被震慑住。
　　“我杀了他，让陈汀兰以为死无对证，更是让她以为我们并没有发现这件事是她的手笔。给一个人希望，再让这个人彻底绝望，那才是最好的惩罚。”
　　“……”
　　怪物！住嘴啊！
　　“而且，她认为我们对她的心思一无所知，也就不会有所防备。这一击不中，她必然会开始筹划下一次攻击。如此一来，就变成她在明我们在暗。你可以多派一些保镖在我周围晃悠，单纯让陈汀兰以为你是担心我而不是怀疑她，那么她下一次的计划便会更加有针对性，但又因为不够谨慎且准备时间不足而漏洞百出。因为焦虑而露出破绽的人从来都是她，而不可能是我。所以，你所说的侥幸事件并不会发生。”
　　“……”
　　没有办法接话。
　　虞画楼一直都知道这个女孩很聪明，他以为他们先前几次交流这个女孩已经在他面前毫不掩饰，他已然摸清楚这个女孩的底。
　　原来……她还没有认真。
　　“这么说起来，她接下来会做什么我倒是真的不能预测。不如你连接我的手机定位，到时候我被她绑架了，你也能及时把我救出去。”
　　“……”
　　这叫“不能预测”？
　　“既然是绑架的话，手机这种东西他们肯定会收走。但是定位也是必须的，找不到我，却可能找到所谓的幕后黑手，不是么？我的人身安全又要怎么保障呢？将定位器放在哪里才能既不被收走又不被干扰呢？”
　　行吧，的确什么事她一个人都能搞定了，还需要找谁商量去？
　　虞画楼面无表情的开车，一路沉默到警局门口。
　　然后安筠瑟瞬间变脸，将“受惊的小姑娘”表演的惟妙惟肖。
　　虞画楼深吸一口气，抹了一把自己没法做出表情的脸。
　　所以说，虞三少，知道什么叫知难而退么。
　　盛先生早一步进入警局，在监控室里稳稳当当的坐着呢。
　　已经对自家未来主母有一定了解的乔助理站在他身后，一脸的跃跃欲试，大约是想继续欣赏自家未来主母表演。
　　怪不得吧，这个少女在听说自己是杀人犯的女儿时才会那么平静。
　　她不是绝望也不是不相信，只不过就是觉得无所谓。
　　他从一开始就把她当做“普通人”，才会误解了那么多“理所当然安筠瑟会做的事”。
　　她的清冷淡漠，本就是理所当然的，这才是没有算计和伪装的模样。
　　和“普通人”完全不同的“另类”。
　　他的同类。
　　坐在审讯室里，对面是一男一女两个警员，虞画楼被人隔绝在门外。
　　方才的惊慌失措全然不见踪影，他有什么可担心她的。
　　该担心的是他自己，能不能对得起她对他抱有的期望。
　　“安小姐，请你重复一次事发经过。”男警员的语气算得上柔和，但却难以忽视其中的僵硬。
　　为什么会僵硬？因为歹徒死了啊。
　　一个高高壮壮的中年男子，竟然被这个小姑娘一下子戳死了？
　　这难道不让人起疑么？
　　到底谁才是受害人，谁才是加害人？
　　“事发经过？”小姑娘脸色很白，双眼红肿，看上去后怕不已，“我从食堂吃完饭回来，正想要回去宿舍，谁知道在一个拐角的地方被人拖过去压在墙上，还拿了一把刀威胁我。我不知道他是图财还是图色就没敢乱动，就怕他连我的命都想要。后来我说，我把身上的钱都给他，让他放我走，可是他好像不愿意，然后就……就对我那样……我很害怕啊，我想尖叫，他就立刻捂住了我的嘴，我当时的脑子很乱，想要反抗，然后就从口袋里掏出刀子向他扎过去了。”
　　“那你知不知道人被你一刀扎死了。”
　　“不知道啊。”
　　小姑娘回答的毫不犹豫且毫不心虚。
　　“……”
　　小姑娘歪着头，满脸的惊慌与不解，“难道你们觉得我是蓄意谋杀？我觉得我是正当防卫，那个人想要□□我，我不让他得逞，他就想用刀子伤害我。你们难道觉得我脖子上的伤口是自己划出来的？我既想保住自己的清白，又不想死，当然只能反抗了。我是不知道这么一扎就会扎死他……但是就算再来一次，我还是会扎下去的。毕竟谁不珍惜自己的性命啊？你们现在是什么意思？我这个受害人连反抗的权利都没有？是不是真要等我被他害死了，你们再去考虑要不要给他判死刑？如果他说自己是失手杀人，他是不是连死刑都能避免？”
　　小姑娘又气又急，双颊更红，眼眶里泛出了泪。
　　监控室里的人全都叹为观止。
　　不外乎盛先生会中招，这什么鬼演技！
　　“真是个坏女孩。”
　　盛先生低笑着呢喃道。
　　乔彦儒强忍住翻白眼的冲动，腹诽道，先生你能不能把脸上的骄傲纵容给收一收？能不能不要一副“她犯罪我高兴”的模样啊！这里是警局！局长还在你身后站着呢！
　　“我们不是这个意思，我们只是想把事情经过搞清楚。”女警官一脸严肃，丝毫不受她影响，“你为什么随身带着刀具？”
　　“刀具？”小姑娘面上更加疑惑不解，“那不是生活必需品么？”
　　男警员将一个密封袋子放到桌上，沾着血的东西就是方才小姑娘用的凶器。
　　刀具？
　　对，那是一把多功能□□。
　　多功能代表，它可以是水果刀、剪刀、起子、还有锉刀。
　　你说这本来就是作为凶器被制造出来的么？
　　而小姑娘打开的那个并不是刀刃的部分，而是起子的部分。
　　螺旋状，一般用来开红酒盖子的那种起子。
　　“我觉得你们很奇怪。”小姑娘双眼澄澈，语气真诚，“如果杀人的事刀具，你们觉得这是不是蓄意谋杀，如果有人是因为什么筷子勺子而死，那就是意外。这是不是太断章取义了？而且，就算我身上真的就带了一把小刀又能说明什么？我一个独来独往的小姑娘，难道出门在外不需要好好保护自己么？你说，这可能放到保质期过的灭火器，这可能被人恶作剧随手一按的报警器，还有放在窗边叫人好随时打破玻璃的锤子都是为了什么而存在？不就是未雨绸缪以防万一么？但是你们能保证那些事情一定会发生？不就是害怕它发生才有了这些应急措施？我现在拿着这东西不过是怕生活不方便，还没想那么多呢。“
　　小姑娘说到最后不免有些义愤填膺，好似自己被冤枉了，十分的委屈。
　　“牙尖嘴利。你现在知道自己杀了人，竟然还能那么冷静的分析情况，你叫我怎么相信你是因为正当防卫，而不是故意……防卫过当。”女警官到底是个女人，一点都不被同为女性的她所迷惑。
　　“因为我只是普通的女大学生，所以遇到事情就该慌乱到无法思考只会惊声尖叫？你们警察办案靠的是常识还是推测？”小姑娘轻嘲般一笑，“证据呢？你能断定我是故意想要杀了他的证据呢？还是……你想要给我施加压力，直到我承认是蓄意谋杀之前都不肯放过我？”
　　“我说了，我只是想要知道事情真相。因为你造成了一个人的死亡，身为警员我不能因为你一句意外就把这个案子给结了。”
　　“那么你告诉我，这个案子的疑点在哪里。不……应该说，关于我的疑点在哪里。”
　　嗯？
　　这话是什么意思？
　　难道说，除了她身上，其他人……比如说死者身上还有疑点？
　　“警察同志，别的不说，请你把我蓄意谋杀的证据拿出来。不然的话……我觉得自己有必要先和你谈谈关于诽谤的问题。正好这里是警局，也省得我再跑一次。法律什么的我不是很懂，但是我身正不怕影子斜，你们尽管去查。要是最后证明我是清白的，我想这诽谤罪可以现场立案了吧。”
　　“我什么时候说过你蓄意谋杀？”女警官有些激动的瞪大了眼，“我例行公事审讯你，你不要给我强词夺理。”
　　“你刚才说了，我是故意造成防卫过当的假象，换言之便是蓄意谋杀。我们的对话应该全程都被记录下来了。你可别说这是我在玩文字游戏，说这话的人可是你自己，我从头到尾都没有引导过你什么，不是么？我想，法律是公正公平的，你们肯定也都对得起胸前别着的警徽，是吧？”
　　“……”
　　“该说的我都说了，我知道自己导致一个人死亡是一件罪孽深重的事。我有罪，我忏悔。但我是在生命安全受到威胁时动的手，当时不是他死就是我亡，就算是防卫过当，我也不认为自己的行为本身有什么问题。如果你们觉得我是蓄意谋杀，必须得到惩罚，那么……果然还是法庭上见吧。现在……我‘暂时’作为受害者，是不是应该先被送到医院里去好好检查一下身体。而且，我先是被人意图施暴杀害，又被带到这里严加拷问，这生理心理都受到了巨大创伤，你们身为人民的公仆怎么就不知道要关心关心我这个人民群众呢。”
　　少女垂下眼帘，推开椅子站起身。
　　“真是多说无益呢。”
　　原来陈汀兰在警局也安插了人来处理后续的事情。
　　不过，要是和她玩什么逻辑游戏，她还真没怕过谁。
　　她很愿意把事情闹大，就是不知道陈汀兰愿不愿意。
　　说什么不懂法律，其实对于“杀人”这个方面，安筠瑟倒是研究过一些。
　　她的行为从头到尾都是正当防卫，而不算防卫过当。
　　而且，她确实不知道自己一扎就能扎死人。
　　对，哪怕她扎下去的目的就是要他死。
　　可她从未杀过人，也不知道从什么角度往哪里扎能把人扎死。
　　她只是用了全身的力气把凶器捅进男人的脖子而已。
　　脖子这样的地方，随便捅捅就很容易捅到大动脉……大概吧。
　　没有人可以给安筠瑟治罪，法律是这么说的，除非有人故意要给她按上防卫过当甚至蓄意谋杀的罪名。
　　“对正在进行行凶、杀人、抢劫、□□、绑架以及其他严重危及人身安全的暴力犯罪，采取防卫行为，造成不法侵害人伤亡的，不属于防卫过当，不负刑事责任。”
　　她都说了，对方要杀她，难道她该乖乖站在原地给对方杀？
　　想要给她下套，能不能先去给智商充个值再来？
　　少女冷着一张脸打开房门，丝毫不理会身后女人的叫嚣。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万倍偿之。
　　……
　　修长好看的手指轻点桌面，男人同样面色冷峻。
　　他身后站着的一个中年男性头上的汗一滴滴往下掉，他愣是不敢抬手去擦。
　　“你们局里的警员，还真是‘尽责’。”
　　咕咚。
　　局长艰难的吞了一口唾沫，脸色苍白，“盛七爷……这事我一定会给你一个交代。”
　　“不必。”盛容城起身，“她会自己讨回来。”
　　乔彦儒默默的点头。
　　自家未来主母绝对是个睚眦必报的主，而且手段之毒辣绝非常人所能承受。
　　和他家先生真是天生一对！
　　回到车里，盛先生闭着眼思考安筠瑟刚才说过的话。
　　陈汀兰肯定还会对她不利，他的窃听器定位器……该装在哪里？
　　他家小姑娘的计划他不会去破坏，所以她如果想要将计就计被陈汀兰绑架的话，那么他只能作为“姗姗来迟”的救援出场。
　　这种感觉很不好，但只要是她想做的，他就会听之任之尽力配合。
　　真想把她绑在身边时时刻刻看着，像如今这般提心吊胆瞻前顾后的情境他是怎么样都不愿意接受。
　　可偏偏某人似乎还乐在其中。
　　罢了，她开心就好。
　　他纵着，他宠着。
　　有何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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