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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8、128章 母亲 ...

  •   128章母亲

      “公子,外面有人送来三棵无根草。”

      陈绽将检查过的礼盒打开,坐于榻上执棋自弈的紫衣少年指尖一凝,抬睫看了一眼,便认出盒中的无根草品质皆为上乘。

      数日前的对话还历历在目,那将其送来的人是谁自然就毋庸置疑了。

      不过他当时也说了,可以按照市价折算现银,但食月没有听,还回来的还是无根草。上乘品质的无根草有市无货,她能弄到应当是费了不少心思,而且他借一根,对方便还了三根,当真是不愿意亏欠他一点。

      谢怀宁捏着黑子的白皙指骨紧绷了一霎,才眉眼冷淡地说:“送去给江先生。”

      陈绽看了眼公子垂睫注视着棋盘的平静面孔,应了声“好”,关上门出去了。

      屋内寂然无声,屋外北风呼啸。

      “啪嗒。”

      是落子的声音。

      月光与烛火交映下,少年眉眼间的神色冷淡衿贵,又于烛光晃动间透出些许无法辨析的阴郁偏执。

      ·

      东市,某家生意红火的酒楼内。

      一个身着名贵锦袍的少年正醉意熏染地倚靠在窗边,怀里紧抱着一本古籍,桌上摆满了瓷质的空酒壶。他脸上的表情有些郁郁不得志,一边看着窗外悬挂在夜空中的月亮,一边借酒消愁。

      过了半晌,他忽然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老气横秋地说:“真羡慕冕耀帝啊,二十二岁想仗剑走天涯,说退位就退位了,带着一把剑出宫去,说流浪就流浪了,也没人拦得住。而我呢,连喜欢的小娘子都没来得及遇上,十四岁的年纪便要被埋进婚姻的坟墓里头了。”

      “……”

      对坐空无一人。

      无人听他倾诉。

      少年的眼神有些落寞,他翻出怀中的《冕耀帝流浪记》,再次悔恨没有将下卷一起从王陵中带出来。想到这里,他更愁苦了,举起酒壶继续倒酒。

      看着最后一滴酒液从空酒壶的壶嘴中坠落,只倒满了小半杯,少年才后知后觉地发现酒壶到底了——他确实是有些醉了。

      刘弗陵皱了皱眉,扬声道:“再来最后一壶。”

      外面传来一个无奈的声音:“公子,您方才也说是最后一壶。”

      实际上,这话已经重复了好几遍。

      但早已经喝醉的南王世子才不在乎呢,他不悦道:“本世子的话你敢不听?信不信我扣你俸禄?”

      范钰:“……”

      好好好,他不跟酒鬼计较。

      “伙计,再上一壶忘忧。”

      “好嘞,您稍等,马上来。”

      片刻后,酒楼伙计端着壶新酒来了,范钰盯着南王府的侍卫验过无毒后,带着伙计将新酒端进里间,守在雅间外的侍卫顺手掩上门。

      范钰绕过屏风,语气温和地劝道:“殿下,这么晚了还不回去,王妃该要担心了。”

      少年闷闷不乐地嘀咕:“……她才不会担心呢。”

      范钰无奈,他转身取过伙计手里端着的新酒壶,正要放下,忽然脊背一阵发凉,一股莫名的危机感摄住了心神,令他朝背后猛地抛掷出手中的酒壶。

      “啪啦!”

      瓷质酒壶在半空中骤然裂成无数碎片,雨夹雪般飞落,一股浓郁甘醇的酒香猝然弥漫开。

      一把锋利的匕首穿过未落地的碎瓷片猛地刺来。

      范钰瞳孔大睁:“来……”

      第一个字音还含在喉咙里,脖颈便被扼杀了生机。

      ·

      食月妥善处理好手里的大包小包后,便要打道回府,她谨慎地换了一身低调的装束,随手将恶鬼面具扔到某户荒废的宅院里,在夜色掩映下的屋顶上飞檐走壁。

      突然,她听见鞋靴底下隔着一层屋瓦的酒楼内,传出一声瓷器猛然撞击的声音,在喧闹人声和杯盏碰撞声的掩盖下,显得没那么突出。

      但这道声音在食月听来,属实有些突兀和不同寻常。

      她不欲管闲事,速度毫不停顿地飞掠至对面的屋顶,正要彻底远离是非之地时,敏锐的耳力似是听到了鲜血迸溅的声音,食月忽然鬼使神差地回头看了一眼,通过酒楼的一方小窗,她瞧见了雅间内的情形。

      地上洒了一滩猩红的血,躺着一具生死不明的躯体。

      喝醉的少年霎时被吓醒了,他身边没有任何武器,情急之下正狼狈地以坐姿往后退,怀中同时掉出一本古籍坠进浓稠的血液中,古老的纸页吸饱了血汁,模糊了字迹。

      在酒楼喧闹人声和浓郁酒味的掩护下,雅间外的南王府侍卫还未察觉异常。

      杀手穿着酒楼伙计的服装,手中执着一把刀尖染血的锋利匕首步步紧逼,正要一刀干脆利落地了结掉南王世子的性命。

      ——这都是一瞬间发生的事情。

      食月眯了下眼,随手从脚底下的屋顶上掰下一块瓦片,注入浑厚的内力猛地打出去,霎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击飞了杀手的匕首,瓦片所裹挟的内劲更是将其击飞,后背直接“砰”的一下重重撞上屏风。

      如此剧烈的动静终于惊动了南王府的侍卫,他们意识到情况不对,当即破门而入。

      食月远远看着他们和杀手对了几招,因为不敌杀手差点让对方给跑了,不由皱了皱眉,亲自出手。

      在众人眼中,少年如同一个突然出现的鬼魅飘然落地,他速度太快,隐约可见面如秋月,眸若寒星,长眉入鬓,头顶墨黑的发髻紧束在黑色的平巾帻中,游走间身形秀挺飘逸,很快便将杀手制住。食月照搬在刑部牢狱里学到的那招,果断将其下巴给卸了,防止对方自杀而断掉线索。

      做完这些,也不过是几个瞬息的事情。

      但有人可能连这几个瞬息都等不得。

      食月蹲下身探了探范钰的颈侧动脉,他失去了意识,呼吸已经几不可闻了,好在动脉还有微弱的跳动,如柔弱的蝴蝶在指腹底下轻颤。

      可是情况并不容乐观,脖颈处巨大的切口仍然在汩汩流出鲜红的血液,她用手指撑开眼皮进行观察,青年的眼神失去了焦距,深褐色的瞳孔开始扩散,象征着生命在快速流逝。

      她皱了下眉:“再不请人来施救,他就要死了。”

      说完,她轻扶青年的脑袋,将被切开的肌肤贴合到一起,又沿着脖颈的动脉,在靠近心脏的一端,将动脉压在邻近的骨面上止血。

      不免沾得一手的鲜血。

      但这也只是杯水车薪,她并不是专业的大夫,接下来除了任由这条生命从自己手中流逝,抓也抓不住,别的便什么也做不了了。

      刘弗陵看着这个血淋淋的场面,心中惶恐得当即红了眼眶。

      范钰是父亲安排给他的谋士,时常像他的兄长一样教导他,陪伴了他很长时间,是他最为亲近的人之一,他无法眼睁睁地看着对方伤而无医。

      这个时候哭并不能救治致命伤,刘弗陵强行忍住了眼泪,没有懦弱地哭出来,他通红着眼眶朝南王府的侍卫队长吩咐道:“派两个速度最快的人回府请母妃出诊,再派两个去宫里请御医。”

      四人当即领命而走。

      食月冷静地陈述道:“不行,太慢了,他等不了。”

      刘弗陵匆匆看了她一眼,心急如焚地问:“那怎么办?”

      “附近最好的大夫在哪里?叫什么名字?”食月叫一旁的侍卫代替自己按住止血的动脉,站起身说,“我去接人。”

      在场众人:“?”

      怎么接?

      是他们想的那种接法?

      好在刘弗陵不是那种脑子里满是浆糊的草包公子,因为母亲的缘故,他研究甚至拜访过君国内的大部分名医,闻言他连忙道:“最近的名医是东市十六条街妙仁医馆的曹旭昌大夫,再是伶俐巷巫氏药铺的巫莲大夫……”

      食月点了点头:“好。”

      她利索地转身,正要从窗子一跃而下时,背后有一个方才派出去寻医的侍卫返回来禀报道:“殿下,王妃来了!”

      刘弗陵猛地抬头,惊喜道:“怎么来得这么快?”

      这也是其他人心中所想。

      雅间内的声音莫名全部沉寂下来,在一阵越来越清晰急促的脚步声中,食月下意识地回了头,一眼便对上了一双明亮深邃的瑞凤眼。

      贵夫人通身贵气,她穿着命妇才能穿的玄鸟纹锦衣华裙,梳着今年最流行的凌云髻,髻上插着华贵璀璨的珠饰发簪,但比这些珠宝更夺目的,还是女子的风貌体态,她虽已年近四十,眼尾隐有皱纹,但从五官的轮廓,尤其是那双瑞凤眼,霜雪勾描,不难看出年轻时定是个冠绝天下的美人,即便现在已至岁暮,眉眼间仍然还保有一丝少女的灵动。

      只是食月看着那张脸,不禁愣了一下神。

      就在不久前,她才从一幅画卷中看到过这张脸。

      心底的情绪还未明晰,旁边的刘弗陵便像找到了主心骨一样激动地喊道:“母妃!”

      “……”

      可她是南王妃。

      食月毫无波澜地收回视线,安静地垂下了眼睫,纤长的睫毛遮住了眼底的情绪,也挡住了他人的窥视。

      “你……”

      与此同时,看见她的南王妃也愣住了,一向明亮深邃的眼底流露出震惊之色,但还没像湖面上的波浪飘荡开涟漪,便被刘弗陵急吼吼地推到了范钰旁边。

      人命关天在前,她也不得不压下激动难忍的心绪,先救治性命濒危的青年。

      食月没有在这个节骨眼离开,范钰的伤势很重,地上流了许多血,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离死亡仅有一线之隔,若是请一般的大夫救治,肯定是活不过来了,但南王妃的医术却是真的高明,只见她取出行医针,在烛火中迅速燎过后,快狠准地刺进了脑部穴位,她的双手毫不停歇,如同缫丝织布的绣娘一般灵活、熟稔、自信,很快,青年的头颅、脖颈、胸膛便刺满了密密麻麻的银针。

      血终于止住了。

      之后便是开药方、取药、煎药、喂药。

      这家酒楼被南王府包了下来,而这个雅间则被当作临时的医馆病号间,看着侍女给范钰喂完药后,素念又诊了诊脉,方松开微蹙的黛眉道:“稳定下来了,但今夜仍有性命之忧,只有熬过了今夜,他这条命才算是真正捡回来。”

      在雅间内留下几个侍女侍卫看顾,南王妃带着其他人出去。

      屏退左右后,雅间内只剩下南王妃、刘弗陵和食月三人,素念勉力压下心中难以自抑的冲动,为了不吓着食月,她目光温柔,声线尽量温和自然地问:“你叫什么名字?是哪里人?”

      “母亲,他叫……”

      刘弗陵早就认出食月了,他正要热情地介绍自己这个在王陵里认识的厉害朋友,才开了个头却忽然卡住了,他想起来当初跟食月只是一面之缘,并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

      食月看到桌上有碟炒香的瓜子,顺手捞起一把,面上颇有些不羁地说:“我不想说。”

      素念并没有生气,相反她耐心十足,见食月愿意说话,她的语气更加温柔,甚至有些小心翼翼地问:“你还喜欢吃什么?我让人拿上来。炒坚果、炙烤肉这些喜不喜欢吃?”

      食月点头:“喜欢。”

      “好好好。”

      素念顿时喜笑颜开,转头便吩咐人去安排。

      南王妃的命令,谁人敢怠慢?不多时,食月便舒舒服服地坐在软垫上,左手一壶花果香露,右手一只烤酒蟹,面前还摆满了各式宵夜点心。

      一旁被视若无物的刘弗陵:“?”

      他明明是南王世子,是母亲唯一的孩子,但他现在觉得自己应当是路边捡来的。

      素念瞧着食月吃东西的模样,心中十分欢喜,目光不自觉地描摹着她的五官,像是春光明媚的日子里那缕温柔的春风。

      不甘被忽视的刘弗陵试图引起南王妃的注意:“母亲,我也喜欢吃葱泼兔。”

      才说完,便见素念将那碟葱泼兔递到食月手边,语气无比温柔:“喜欢就多吃点。”

      刘弗陵:“……”

      恐怕路边的一条野狗都比他得宠……

      食月抬眸看了他一眼,当着他的面,慢条斯理且心安理得地将兔肉一块块吃掉,连碎屑都不剩一点。

      刘弗陵看不懂她似笑非笑的眼神是什么意思,但他观察了好一会儿,突然福至心灵地问道:“壮士,不对,恩人,既然你不肯说名字,那我应该如何称呼你?”

      食月本来想敷衍过去,但他忽然想起自己曾经瞎诌过的名字,便顺口用了:“罢了,你非要问,那我便告诉你吧,我名为烙饼。”

      “?”

      刘弗陵满头问号:“哪个烙?哪个饼?”

      “烙刑的烙,葱油饼的饼。”

      刘弗陵:“??”

      “觉得很奇怪?没什么奇怪的。”少年自问自答,漫不经心地扫了他一眼,视线巡视着桌上的美食,“我爹为我取名烙饼,皆因小时候家里穷,平日连烙饼都吃不起。我听我爹说,他们只有在过年的时候才能吃上一顿,我娘就是有次吃了烙饼才怀上的我,所以一生下来我爹就给我取名叫烙饼,寓意家里以后随时都能吃得上烙饼。”

      “后来呢?”

      有两个声音异口同声地问道。

      食月看着他们,突然笑了一下:“不亏是母子连心。”

      刘弗陵有些羞赧,素念的面色则有些苍白。

      “后来啊……”少年随手捏起一条脆筋豝子吃掉,卖足了关子,方灿然一笑道,“后来我就被捉去当奴隶啦。”

      没看他们的反应,她拍拍手站起来说:“我该走了。”

      还沉浸在自责和痛苦中的素念慌急道:“你住在哪里?我派人送你回去吧?”

      “不必了。”

      黑衣少年头也没回,从窗扉一跃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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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8章 128章 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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