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砂》长安夜雨

4、四

　　宁廷森再次遇见叶织，已经是六月底了。

　　在医院附近的咖啡店买过早餐，经过隔壁正装修的酒吧的外墙，他看到有个女孩站在梯子上画墙画。

　　走近了看清侧脸，宁廷森有点佩服自己竟能凭后背认出她来。
　　他不懂画，只觉得手法娴熟流畅，目光扫过叶织的手肘时，停顿了一秒：“留疤了？”

　　叶织闻声回头，看到宁廷森，有些意外。
　　宁廷森：“你换工作了？”

　　叶织看了眼自己的“作品”，一脸嫌弃地轻嗤道：“这算什么工作。你怎么在这儿？”
　　“买杯咖啡。吃早饭了吗？”

　　“还没。”
　　宁廷森抬起手腕看了眼时间：“一起吃？”

　　叶织并不饿，但有些心慌头晕，大约是空腹赶工两个钟头，低血糖了。
　　她从梯子上下来，看向宁廷森：“吃什么？”

　　烟灰T恤、牛仔裤，长卷发，素颜薄涂了一层蔷薇色唇膏，很寻常的打扮，依旧漂亮得让人移不开眼。
　　宁廷森略有些不自在，随即记起护士说的，连女生和她对视，都会脸红。

　　“旁边有个咖啡店。”
　　“你不赶时间？”
　　“出门早。”
　　其实也只能再待一刻钟。

　　叶织跟着宁廷森进了咖啡店，要了杯鸳鸯拿铁和一盒柚子糖。
　　等咖啡做好的工夫，她和宁廷森坐到窗边，剥开塑料纸，倒出一粒糖放到嘴巴里。

　　“你早饭只喝咖啡，不吃别的？”
　　宁廷森把之前买的三明治往叶织手边推了推。

　　“吃，但不吃这个。”
　　这家店的咖啡还凑合，面包之类的完全不及格，她宁可再饿一会儿，等下去别处吃生煎包。

　　宁廷森也没动三明治，喝了口咖啡，问：“你在这儿是？”
　　“赚学费。”
　　“你还在上学？”

　　叶织怔了下，才记起她熟悉宁廷森，而宁廷森并不认识她。
　　“我是美院的，开学大四。”
　　S市的美术学院非常出名也非常难考，宁廷森面露意外：“第一次遇到你的时候，你说你在上班，我还以为你已经毕业了。”

　　“当时是在上班。我需要赚钱租房子、付学费生活费。”
　　因为挑剔，她迟迟没能租到满意的房子，前两个月一直住在酒店。现在房子是找到了还不错的，但付完四个月的房租和中介费，给房子添置了些东西后，卖车的钱只剩下两三万，未来一年的学费和生活费没着落了。

　　叶织一身奢侈牌，连头上的蝴蝶结边夹都上千块，与交不起学费的贫困生实在难以划等号，碍着礼貌，宁廷森按耐住好奇，没再多问。
　　看出他的疑惑，叶织说：“我爸爸在我九岁的时候出事故去世了，妈妈很快再婚，我跟她关系不好。”

　　宁廷森点了点头，起身去吧台替她拿做好的咖啡。
　　回到桌前，他换了个话题：“这种墙画要画多久？”

　　“正常两天。室外晒，我每天早晚各画两个小时，要四五天，我们是按面积收费，拖几天没关系。”
　　实际工作时长不到二十个小时，赚一万二，报酬其实还不错，但酒吧老板品味差要求多，逼着她把设计稿改得面目全非。
　　叶织忍不住抱怨了一小下：“这工作很烦，以后不接了，我宁可去画室教幼儿园小朋友。”

　　“你教小朋友画画？”
　　“我们学校的学生有很多在各种机构兼职当老师，不过学姐说我缺乏亲和力，不适合教小孩子。”

　　宁廷森很认同这位学姐。
　　他想象了一下叶织板着脸，认真严肃地教一群时刻叽叽喳喳的幼儿园小孩画画的画面，莫名好笑。

　　“你不再接壁画，也不适合去机构当老师，还能做什么兼职？”
　　“替画廊临摹名画。我没什么耐心，比起要应付甲方的那些，这工作最适合我。”叶织喝了口咖啡，又说，“我对你的态度比对一般人好，你大概看不出我脾气不好。”

　　宁廷森诧异了一下，他第一眼就看出了她没什么耐心、脾气不好，没看出的是她对他的态度哪里好，但不敢反驳，只好低头笑笑。
　　聊了几句，喝掉半杯咖啡，宁廷森看了下表，不得不回医院。
　　起身前，他问：“你这几天都在这儿？”

　　叶织“嗯”了一声，目送他离开。
　　宁廷森的背影很好看，称得上漫画身材。个子高的男生很多，但体态他像这样好的，她见过的人里找不出第二个。

　　中学六年，有四年的时间他们同校，无论是在礼堂还是在操场遇到，无论是坐在排椅还是石阶上，他的后背永远笔直，手自然地垂放在腿上，与旁边那些驼背、晃腿、坐得东倒西歪仿佛没骨头的男生对比鲜明。哪怕穿一模一样的校服，也看得出他来自优越的家庭，有很好的教养。

　　在叶织的印象里，宁廷森谦和有礼，无论谁和他讲话，他都会注视着对方认真倾听，但仍旧会给人难以接近的感觉。
　　用李晚柠的话说，她的高冷是懒得理会旁人的傲慢，而宁廷森的高冷，是从骨子里散发出的精英式冷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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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傍晚时分，叶织刚要收工，就看到宁廷森的银色Q8开了过来。
　　他把车子停在咖啡店旁，降下车窗，问：“天快黑了，你要结束了吧？”
　　叶织没答，抬手点了下旁边的咖啡店：“你晚饭也吃这个？”
　　宁廷森摇头：“路过，找个地方一起吃晚饭？”

　　叶织下了梯子，收拾画具：“我已经吃过了。”
　　把杂物送到酒吧里再出来，看到宁廷森的车还在，她后知后觉地问：“你是专程来找我的？”

　　宁廷森“嗯”了一声，下了车。
　　“找我什么事儿？”

　　隔了半天，只是想一起吃晚饭的宁廷森才答：“过来给你我师母的微信，她是整形美容外科的主任。你手肘上的疤是我们的责任，我已经打过招呼了，你直接去找她就好。”
　　叶织有些意外，垂头看向手肘上缝合留下的疤痕，这个位置平时留意不到，宁廷森不提，她早都忘了。

　　“你直接在微信上把你师母推给我不就好了。”
　　“……”

　　叶织划开手机正想打车，见宁廷森没有离开的意思，问：“你还有事儿？”
　　宁廷森抿了下嘴，说：“你要去哪儿，我送你吧。”
　　这个时间不好打车，叶织没拒绝：“谢啦。”
　　坐进副驾驶，系好安全带，她报上了住址。

　　叶织租住的小区临江而建，那一带是S市有名的富人区，记起她说需要钱交学费生活费和房租，宁廷森又添了几分疑惑。
　　车子开出两条街，迟迟没看到宁廷森开导航，叶织问：“你认识路？”
　　“认识。”

　　叶织的住处离这儿挺远，不堵车也要开上半个多钟头，等红灯的间隙，她把胳膊搭在车窗上，随口说：“你不是本地人，对这儿还挺熟的。”
　　她的车还没卖掉的时候，时常开着车到处走，也没记住几条路。

　　“你怎么知道我不是本地人？”
　　叶织想了想，瞎掰了个理由：“你讲普通话没有南方口音。”
　　宁廷森笑笑：“我是Z市人，你也没有本地口音。”
　　叶织懒得演他乡遇故知，用毫无惊喜毫无起伏的语气说：“真巧，我也是Z市人。”

　　宁廷森倒是非常惊喜：“你也是？”
　　“……”
　　“你高中在哪儿念的？”
　　顿了顿，叶织才说：“Z大附中。”

　　宁廷森的惊喜更进一分：“我们是校友，我初中高中都是在附中念的。”
　　叶织不知道该摆什么表情回应宁廷森的惊奇和喜悦，继续用毫无起伏的语气说：“学长，你好。”
　　“你怎么知道我是学长？不过你开学大四，是比我低两级。”
　　这一连串的问题……叶织开始不耐烦了：“你看起来比我老。”

　　宁廷森生性内敛，看出叶织对这个话题兴趣缺缺，很快恢复了一贯的沉静。
　　相对无言地开出一段路后，宁廷森问：“我之前给你发信息，你怎么没回？”

　　“什么信息？”
　　“你生病去医院的时候。”
　　时隔三个月，叶织想了好一会儿，才记了起来：“是我们在医院遇到的后一天吧？”
　　“嗯。”

　　“我看到你信息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
　　宁廷森似乎是上午问的她什么时候到医院打针，她当时在和李晚柠怄气，没看手机，看到信息的时候早已经离开医院大半天了。正病着，总犯困，没精力你来我往地聊微信。

　　“你是怕我不看微信，才特地过来找我？”叶织恍然大悟，“除了各种群消息，微信我每条都看的，不是非说不可的事情，看过会忘记回。”
　　宁廷森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那一日迟迟收不到回复，他惦记了一整天。

　　没遇上堵车，不到八点钟，宁廷森就把车子开到了叶织楼下：“我家也住这附近，隔壁小区。”
　　“怪不得你认识路。我前一段找了很久房子，这一带环境最好，就是离我们学校太远。”
　　“你为什么不住校？”
　　叶织不答反问：“你不是也不住校？”
　　“……”

　　叶织背起包，挥手道别：“谢谢你送我。”
　　赶在她离开前，宁廷森说：“我基本每天都在医院，你有空的时候，可以给我打电话，我带你去找师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