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事（短篇集）》三水小草

4、花事如梦

　　“树先生，今天，毛毛她有来吗？”
　　身形纤瘦的少年穿着蓝灰色的套头衫，精致的眉目间透着点儿小心翼翼的忐忑。
　　“没有。”带着金丝眼镜的男人摇摇头，“要不要喝杯什么？”
　　男孩儿点了一杯长岛冰茶。
　　树先生随手收起了吧台上的报纸，拿起了调酒器。
　　八百年前，一个大妖精的妖丹落在了一片花丛里，于是一朵初开的花，和花上趴着的毛毛虫都一起有了修为。
　　“我们同日成妖，就是缘分啊！”
　　趴在花枝上，毛毛虫得意洋洋。
　　花并不想跟一只毛毛虫有什么缘分。
　　山林险恶，两只小妖守着一颗妖丹，就像是两个闹市里抱着金砖的小孩子，要不是一个温柔的大树妖帮忙，他们两个大概已经魂飞魄散八百次了。
　　“我们这叫同生共死吧？”被大树妖救下的小毛毛虫费力爬到花枝上，笑着说。
　　花不想理他。
　　大树妖已经化形了，举止温文像画中仙，花精恨不能变成向日葵，每天跟着他看来看去。
　　这才是他向往的大妖，温柔、稳重，遮天蔽日似的有担当。
　　如此，
　　毛毛虫聒噪了两百年。
　　也寂寞了两百年。
　　终于有一天，它兴高采烈地对花精说：
　　“我要化形了！你说我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变成什么样子，你都是毛毛虫啊。”
　　花精如此说。
　　“哈哈，也对！”
　　毛毛虫还没化形，就变成了一个白白的茧，花精的耳边清净了六十年。
　　这六十年也让花精变成了一个漂亮的少年。
　　虫茧破开的那天，花精少年一直守在那儿，看见一只极美的蝴蝶，展开了蓝色的翅膀。
　　“毛、毛……”
　　“我是蝴蝶。”
　　说话间，蝴蝶已经变成了一个容貌极美的女孩儿，她冷冷地看着少年，皱起了眉头：
　　“你是谁？”
　　“我，我是花呀。”少年语塞了。
　　蝴蝶一脸的陌生和冷漠，她背后张开翅膀，飞到了森林的深处。
　　那之后几百年，沧海桑田，花精从少年变成了酒吧买醉的失意少年。
　　“呜呜呜，为什么呀！毛毛虫变成蝴蝶就不认识我了！”
　　他对树先生大哭。
　　带着长岛冰茶的味道。
　　哭着哭着就累了，慢慢闭上了眼睛。
　　白胖的鸽子落在酒吧门口，身上还带着远行的落拓，就算变成了人，也是风尘仆仆的样子。
　　“一杯莫吉托，一份烤瓜子？”树先生问她。
　　她点点头。
　　变成了人形，她坐在吧台旁边，等酒的功夫，看见了被树先生收起来的报纸。
　　看着看着，她瞪大了眼睛。
　　“咕？”
　　少年打了个嗝儿，没说话。
　　鸽子精安静了下来。
　　“还是别让他知道了。”
　　另一边坐着的男人笑容如同春风，拿起那份报纸，一道雷光闪过，那些纸连燃烧都来不及，就变成了飞灰。
　　“毛毛虫不想告诉他。”
　　不想告诉他，发生在茧里的是一场彻底的重组和蜕变，世间的眼睛只看见了新生而已。
　　不想告诉他，当美丽的蝴蝶破茧而出，那个爱围着他打转儿的毛毛虫，就彻底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