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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打电话给唐菱的时候,本以为他不会答应要来,但没料到唐菱一口答应,说也有很多年没与老同学们聚过了,在午夜时来到了酒吧门口。
      他这时候能放心出门,麦汝然应该是已经睡下了。
      当年徐烈的成绩不算多好,高考后去了个普普通通的医学院,毕业后做起了医疗器材的销售。因为性格开朗会来事,事业发展得不错,挣得也不算少。
      前几年,他在医院里遇到了唐菱,从那以后两个人一直有来往,算是关系不错的朋友。
      唐菱年纪比大家都小,皮白脸嫩,还是戴着那副眼镜,一副文质彬彬的样子,看起来像个大学生。
      唐菱一来,大棋立刻问了个大家最关心的问题:“你和麦汝然还在一起吗?”
      唐菱笑说:“我们结婚三年了。”
      大家顿时一阵嚎叫。大棋掐指一算:“那不是你一到年纪就领证了?你小子可真有一手,当年喜欢麦汝然的能从校门口排到飞机场,没想到让你先近水楼台了。你看看,太子,徐烈,哪个不是百里挑一的帅哥,当年都是你的手下败将啊。”
      唐菱谦虚地笑了笑:“我只是运气好。”
      潘若岩问他:“现在工作了吗?”
      唐菱点点头:“前几年回二中当老师了,教物理。”
      大家都有些意外。当年唐菱是跳级上来的,虽然年纪小,脑子却是一等一的好用,看起来是会一路读到博士的那种学霸。虽然中学老师也是个挺符合他气质的工作,但对于学霸,人们总会怀有更高一点的期待。
      新郎又让上了两打啤酒,这下唐菱成了大家重点灌酒对象。唐菱酒量不好,但性格软,也拒绝不掉老同学们一个接一个的敬酒由头,六七杯下去脸全红了,话都开始说不清楚。
      有人说道:“唐菱,把你老婆叫来,也让大家见见当年的梦中情人嘛。”
      别的人一听,立刻也附和:“就是,反正明天星期天,让麦汝然也来跟我们叙叙旧啊。”
      见唐菱一直摇头,大棋拍着胸口保证:“你放心,我们就是看看,绝不撬你墙角!”
      唐菱还是摇头:“她,她来不了了。”
      “怎么来不了了?出门前跟老婆吵架了?”
      徐烈出来制止:“都这个点了,人家早就睡下了。大半夜的把人家老婆吵醒,明天你们替唐菱跪搓衣板啊?”
      其他人想想也有道理,又灌了唐菱几杯才算罢休。
      彼时唐菱已经被彻底放倒,整个人瘫在沙发上迷迷糊糊地喷酒气。徐烈看着他的样子无奈道:“这帮家伙是玩得爽了,最后还得我来送他回去。”
      潘若岩似乎很好奇:“你和唐菱的关系居然变得这么好了。”他想来想去,徐烈和唐菱实在不像一路人。
      徐烈说:“之前是在医院里碰巧遇到他的,后来帮过他一点小忙,本来也是同学,一来二去就熟起来了。”
      但他没有告诉潘若岩,那次唐菱去医院是去替麦汝然拿药的,所谓的帮忙也是让唐菱以最优的价格买到了性能最好的轮椅——给麦汝然用的轮椅。
      那是一个不幸的故事,也是一个让徐烈更加确信自己没有做错选择的故事。
      唐菱和麦汝然自那次震惊全校的告白后就在一起了,到了大学后正式向家里公开,麦汝然的父亲和唐菱的母亲都并未反对,如果两个孩子的恋情能修成正果,也是一桩亲上加亲的美事。
      直到麦汝然突然持续性的身体无力,四肢虚软,吃饭时出现吞咽困难,连筷子都难以握稳。去医院做了全面细致的检查之后,被确诊肌萎缩侧索硬化,俗称渐冻症。那是他们刚从大学毕业的第一年。
      麦汝然发病后情况恶化得很快,只不过几个月之后,她已经无法走路了。
      当唐菱决意中断硕士课程回来照顾麦汝然,家里爆发了一次巨大的矛盾,直接导致了唐菱与母亲的决裂,以及父母这对半路夫妻的离婚。
      那之后三年过去了,三年间唐菱是否有过后悔,徐烈不得而知。
      总有人说激情敌不过柴米油盐,再热烈的爱情也会被琐碎的日常消磨殆尽。那么当爱情遇到无法治愈的病痛,又以一人的前程作为两人相守的代价时,爱情又会在那日复一日劳心累体的陪护中变成什么呢?
      是否也有厌烦、怨恨、懊悔和冷漠?
      徐烈不知道,但他知道唐菱的母亲是对的。
      不要信任被爱情冲昏时的头脑,不要信任什么冲动的勇气、什么幼稚的坚持。在太年轻时做出的决定,在不那么年轻时多半会感到后悔。
      如果理智一点,选择走一条循规蹈矩的路,即使一路上会少了许多风景与欢笑,但至少可以不偏不离地抵达终点。
      这是徐烈十八岁时就懂得的道理。
      所以即便他把那张隔在嘴唇之间的白纸珍藏了数年,还在纸上偷偷留下“我喜欢你”的字迹。即便后来与别的人交往,千百遍说过的爱也远不及那一句喜欢来得刻骨铭心。他也还是庆幸自己当年选择了逃避。
      在世俗的压力之下,他们是必然要分开的啊。仅仅是高中半年的暧昧就要花上那么多年去忘记,如果他们真的曾经在一起,岂不是一生都要活在痛失所爱的阴影中。
      徐烈不愿意,也承受不起。
      徐烈跟老同学们放开了玩,啤酒一杯接一杯往下灌。潘若岩看他喝得太急了,劝道:“少喝点吧,你等会不是还得送唐菱回家吗。”
      徐烈的视线变得朦胧,明明平时酒量很好,这时候却感觉醉了。面前这人眼中流露的温柔神色,怎会与无数次在梦中见到的一模一样。
      徐烈又喝下一杯啤酒,潘若岩看到酒液从他的嘴角滑落,沿着下巴一路流向滚动的喉结。他按捺住起伏的心潮,伸手想为他拭去脖颈处那一抹潮湿,徐烈却避开了。
      潘若岩收回了手,退回了离徐烈稍远的地方。
      他们已经是大人了,早已学会了委婉与体面。潘若岩已经从徐烈的反应中明白了他的意思。他不会再愤怒,也不该再纠缠,即使他至今仍怀念当年隔着白纸感受到的温热与柔软,也永远忘不了那天潮湿的肌肤紧密触碰的感觉。
      一直到了凌晨,今夜的欢闹终于要散场了。
      徐烈起身时晃了一下,潘若岩想要去扶稳他,但还是克制住动作,转而去扶起唐菱:“还能走路吗?要回家了。”
      唐菱刚才小睡了一会,现在稍微清醒了些,但步子还是走不稳,需要有人一直搀扶。徐烈说:“我来送他回去就好。”
      潘若岩见徐烈自己都醉了一半,难免放心不下:“还是我送你们吧。唐菱住哪里?我现在叫车。”
      唐菱现在还住在二中的教师宿舍。麦汝然日常需要有人陪护,但一些事情由父亲来做还是不太合适,所以平时麦汝然随唐菱生活,夫妻俩一起挤在学校分配的小单间里。这样的生活对于本应前途无量的唐菱来说,确实有一点窘迫。
      车子一路驶向二中,凌晨的街道空空如也,清凉的风从外面不断灌入,又吹去了不少醉意。
      因为外来车辆不能驶进学校,潘若岩和徐烈还得负责把唐菱送回家里。多年之后,他们竟又有机会一同路过当年常常一起打球的操场,重走曾经每天一起走过的校道。
      走到家门口时,唐菱突然清醒了许多,还知道掏出钥匙来开门,但几次都插不进钥匙孔里,潘若岩便拿过他的钥匙帮他开门,门锁一打开,唐菱突然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嘘——”
      潘若岩有些不解,唐菱大着舌头轻声说道:“我姐睡了,不、不要吵到她。”
      这时屋里传来虚弱的女声:“小菱?”
      徐烈看见唐菱的眼睛在那一瞬间变得明亮起来,眼里的醉意几乎都已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温柔清明,他柔声说:“姐,我回来了。”
      徐烈看呆了,那是唐菱在醉酒中最真实的反应,不是出于道义的伪装,也不是在外人面前的故作体面,那份爱意已经是他的本能。
      原来当爱情遇到无法治愈的病痛,又以一人的前程作为两人相守的代价时,爱情在那日复一日劳心累体的陪护中也可以继续璀璨生辉。
      唐菱没有后悔,他居然直到今天也没有后悔。
      “那你好好休息,我们就先回去了。”告别了唐菱,潘若岩和徐烈沿着原路走向校门。
      路过教学楼,路过图书馆,路过升旗台,路过空荡荡的操场,月光安静地照亮整个校园,也照亮他们。
      走到篮球架下面时,徐烈突然停下了脚步,他抬起头看向上方的篮筐。很久没有打过球,篮筐好像不如记忆中的高了。
      潘若岩关切地问:“怎么了,走不动了吗?”见徐烈没有答话,他便也随他一起抬头看去:“当年我们总在这里一起打球。”
      徐烈倚着铁架慢慢坐下来,他觉得自己是真的喝醉了。潘若岩也蹲下身,把温热的掌心贴在他的脸上,轻声说:“徐烈,这些年我很想你。”
      徐烈把手覆上他的手背,令那掌心与脸颊贴得更紧。他又何尝不想他呢?
      潘若岩微微笑了笑,身子挨近了他,侧过脸去靠近他的嘴唇,想在这无人的夜里做一件当初未能如愿的事。
      愈发地贴近,他闻到了徐烈呼出的酒气,就在他以为终于能够真正触到徐烈的嘴唇时,突然就被重重往后一推——他又一次被他拒绝了。
      所有的柔情与憧憬都在刹那间冷却下来。这回潘若岩毫不迟疑地站起身,大步朝校门口走去。
      徐烈呆呆地看着那远去的背影,蓄在眼中的液体竟在不知不觉间滚落了下来。
      那个人明天就要回到千里之外的新疆,只要他愿意,这一次分开就可以是永别。
      他舍不得啊。
      因为听见了低低的呜咽,潘若岩又走回到了徐烈面前,忍无可忍道:“徐烈,你到底要怎么样,到底想要我怎么样呢?你既然一点希望都不给我,现在又做出这副样子给谁看?有意义吗?”
      他们认识至今,这是徐烈第二次见到潘若岩生气。
      他抬头望着潘若岩,看到他居高临下地对自己说:“你没有变,还是当年那个胆小鬼。既然有那么大的力气推开我,就分出一点力气来把眼泪擦掉吧。”
      潘若岩说完不再停留,再次转身离开了。
      不要走,可以这样喊吗?如果连唐菱都没有后悔,那他也不会后悔的吧。
      他想试试不走那条循规蹈矩的路,他想握住那千百遍妄想过的相守与温存,就算最后会遍体鳞伤。
      渴望和酒精在此刻一起涌向大脑,他终于朝那个远去的背影喊道:“我可以等你吗?”
      那个人停下了脚步,仍然背对着他:“等多久?”
      四年?不,远不止这点时间。
      徐烈喊出了他的诺言:“等到海枯石烂!”
      潘若岩转过身来,颤声道:“你别骗我。”
      徐烈站起身,胡乱抹了一把脸,看着他说:“我是胆小鬼,但我从来不骗人。”
      一个胆小鬼终于敢做出承诺时,一定是带着非比寻常的勇气与决心。
      潘若岩几大步走回徐烈面前,紧紧抱住了他。他们在黑夜中拥吻,唇齿那样用力,几乎是在啃咬着。原来那隔在白纸后的嘴唇比想象中更柔软,也更炽热。
      这一吻迟来了太多年。
      潘若岩为徐烈抹去脸颊上残存的眼泪:“我怕天一亮,你就醒了。”
      徐烈摇头:“我怕天一亮,你就走了。”
      潘若岩笑着亲吻他的眼睛:“明天去送我好吗?”
      徐烈点点头:“我等你回来。”
      夜晚太短暂,明日就是离别。
      夜晚也很漫长,足以让他们弥补年少时的遗憾,一同坠入爱河。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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