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疑是地上霜》拂晓冉

19、高二

　　“老师，我不敢，”少女不住地抽噎，眼泪似断弦的珍珠，一颗一颗饱满地滑落：“我哪里敢说呜呜呜呜……”

　　窗外磅礴大雨，彼时的空气无与伦比潮湿，黏腻得人心烦。

　　“傻孩子，这种事情怎么能瞒呢！”
　　“可怜的孩子，你是Omega啊，遇到这种事情要第一时间找大人沟通啊。”
　　“别哭了，太让人心疼了，都怪那个人渣！”
　　“居然干得出这种事，我们学校怎么会出这种地痞流氓！”
　　“……”

　　几个成年人围在梨花带雨的女生身边，安抚她，平复她的情绪，千般哄着万般宠着。
　　本该是和谐的一幕，落在曲地眼里却格外刺眼。

　　“她骗人，我没有做这些事情。”
　　他努力保持冷静，站在人群外，显得格格不入。

　　“还装蒜，你真是禽/兽啊！”
　　“她只是个小Omega，都还没成年！”
　　“……”

　　他只说了一句，这些人每个人都会几倍地驳回他的话。

　　视线从每个人的脸上扫过去，这其中，有他的班主任，应该还有教导主任，某几门学科的老师，或许还有几位学校的管理层。
　　每个人对女生露出怜悯、心疼的表情，回过头来对着自己，像是看到某种腐烂的臭虫，嫌恶至极。

　　除了班主任外，曲地并不是很熟悉他们，但是——
　　视线最终落在中央那个女生的身上，他擦拭从头上流下的肮脏雨渍，在全场稍微安静点的时候，开口道：“朱爱灵，你告诉他们，我没有强迫你。”

　　女生哭的声音一顿，哭得更汹涌，像是全开的水龙头被短暂地捂住，后一秒一发不可收拾。

　　“当着那么多老师的面，你还敢威胁她！”
　　“据说他本来就是个混混……”
　　“啧啧，难怪以前从没见过这个学生，就是那个二年级的社会混混吧，最近来学校来的那么勤，早该想到是做这种腌臜事！”
　　“真该送去坐牢！”

　　“朱爱灵。”曲地的声音陡然拔高，在座所有人皆是一惊。
　　一瞬间，时间仿佛停了下来。
　　他缓缓开口“我没有强/J你，为什么污蔑我。”
　　“我没有让你流产，为什么污蔑我。”
　　“我没有打过你，为什么污蔑我。”
　　“为什么不告诉他们，你怀/孕期间，都是我供你吃喝的。”
　　口齿清晰，铿锵有力，几句话让在场的成年人将视线齐唰唰焦距在女生的脸上。

　　女生胸膛因为啜泣而起伏，一时间睁大眼睛说不出什么话。

　　“朱来灵，为什么不说实话，你怀/孕期间受欺负，都是我……”
　　“够了！”
　　女生尖声打断，她捂着头，露出痛苦的表情：“不要威胁我了，我不会再任你摆布，我一定要将事实真相说出来，维护自己的权利！”

　　阴暗绵密的天际划过一道白痕，亮得惊人。

　　“报警！一定要报警！”
　　“我的闺女！受这么大委屈！”
　　“您放心，朱爱灵母亲，校方一定会给一个满意的答复的。”
　　“……”

　　熙熙攘攘间，曲地已经听到“开除”,“坐牢”，甚至是“枪毙”等词汇。
　　四周铺天盖地的信息素围绕他，无一不带有攻击性。

　　好恶心。
　　他想。
　　想到这，他突然弯下腰，原地吐了。

　　“呕——”
　　少年扶着墙壁，他推开门，似乎想离开这间房间。

　　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走，离开这里。

　　“天啊，他竟然还想逃！”
　　“拦住他！”
　　“……”

　　密密麻麻的信息素，注满强烈的恶意，像一只无形的手将少年的身躯摁压在地。

　　眼前登时一片漆黑。

　　※
　　再睁眼时，只觉得一股寒冷，衬衫湿冷地贴在身躯上。

　　“醒了吗。”

　　听见熟悉的声音，曲地的眼泪几乎是一瞬间迸出。
　　于外人再坚强不过的样子，终于消得土崩瓦解，曲地哭得撕心裂肺：“我没有！他们冤枉我！朱爱灵冤枉我！”

　　曲地一把掀开被子，抱住守在他身边的夏霜。
　　他好怕，好怕夏霜不信他。
　　双臂用力到似乎想把人揉进自己体内。

　　高二的花季少女，指控同年级学生强,B自己，怀,孕后惨遭殴打导致流,产。
　　Omega控诉别人，只需要掉几滴眼泪，所有人都会站在她那一边。

　　“你慢慢说。”夏霜反手抱住他，曲地甚至没听出他的声音嘶哑暗沉，仿佛刚刚哭过：“你说的，我都信。”

　　“事情是这样的……”

　　高一的时候，曲地没去上学，跑去社会上当混混。
　　是真的抽烟喝酒烫头的那种混混。

　　夏霜曾经和曲地拉扯过很多次，劝他回去上学。
　　几番周折，曲地也顺着夏霜的意思，重拾书本，重返校园。

　　“这些你都是知道的，”曲地吸了两口鼻子，继续道：“我和朱爱灵认识是在一个午休。她躲在天台，我看见她的脸色，灰蒙蒙的，不是正常人的那种。她垂头丧气蹲在一角阴影里，感觉很不舒服的样子，我就跟她搭上了话。”

　　朱爱灵那时候就怀/孕了。曲地大为震惊，了解到她是并非自愿的，更加气愤，问她孩子的父亲是谁，想找这个人渣算账。
　　她支支吾吾，最后说，是一个混混的。
　　附近的混混曲地大多数都认识，曲地想问出来这个人的名字，朱爱灵却闭口不谈。

　　“我想把孩子生下来。”朱爱灵的眼里泛着光：“孩子是无辜的。”

　　“你才高二。”

　　“难道不生，把孩子打掉，就不会留下黑历史了吗？”朱爱灵摸了摸尚且看不出大小的肚皮，声音颤抖却坚定：“我要把它留下来。”

　　每每回忆起这个片段，曲地眼里总有灼热的东西欲夺目而出。
　　“我帮了她。”曲地轻声道：“我给她买吃的，补身体的，那段时间我总问你借钱，还记得吗。”

　　夏霜发出沉闷的“嗯”。

　　“有段时间，她被人堵在巷子。他们想打她，打一个怀着孕的Omega，我看见了，冲上去和他们拼。”
　　“嗯。”
　　“我保护她一段时间，再也没人敢惹她了。她的肚子越来越大，我也跟她提过，以后学肯定是上不了了，干脆辍学一年，把孩子生下来再回去念书。她当时沉默了。”
　　“……”
　　“我以为她至少会考虑我的意见。”

　　“有一天，她给我打电话，向我求救，电话里她哭着,喊着，说孩子没了。”
　　他的声音愈发冷静，声线低沉地讲述事情的来龙去脉，似乎在讲一件跟自己无关的事。

　　“我立刻到她电话里说的地点，我到的时候，满地都是血。她身上有很多淤青，像是刚刚被人打过，我从来没看见过那么多血，从一个女生的身下，蜿蜒像一条小河流。”
　　“我想把她从地上下拉起来，但我不知道怎么做，试了几次，除了让她嚎叫，什么也做不到。”
　　“后来，那些人就进来了。”

　　夏霜安静地听着，想象那副场面。曲地当时一定非常惊慌，短短两年间，这是第二个躺在他面前浑身带血的孕妇。
　　第一个，是曲地的亲生父亲，曲河。

　　夏霜此时才幡然明白，曲地为什么愿意帮助朱爱灵了。

　　“那些人进来后，朱爱灵突然向他们求救。”
　　曲地的眸子没有焦距，一字一句道：“她说，一切都是我。”

　　夏霜抱紧曲地，他想说很多话，可话到嘴边，都咽了回去。
　　他实在说不出“他们会信你的”这种安慰话。太过于轻飘。
　　他只能郑重道：“我永远相信你，曲地。”

　　“她诬陷我，是我让她怀的孩子。”曲地已经哭不出眼泪，甚至笑出声来：“哈哈，我怎么可能会让她有孩子。每次闻到她的信息素我都忍着头痛欲裂，怎么会让她有孩子呢。哈哈哈……”

　　经过第二次性别检测，曲地在初三时就被评为万分之零点二的顶级Alpha。
　　这种顶端的A，都会在生长期经历一段长达三年的“开眼期”，在此期间，顶尖的A会对所有信息素极为敏感，比之寻常人有超乎十多倍的神经感觉。
　　再淡柔的信息素对他来说也是刺鼻的毒针，更遑论花季Omega的信息素了。

　　而曲地的“开眼期”，显然还剩大半年。

　　“她的信息素,他们的信息素，好恶心。”曲地把头埋在夏霜的肩膀，身体颤抖：“好恶心好恶心好恶心好恶心好恶心。”

　　所有人都用满怀恶意的信息素诘责曲地。
　　他们自以为正义的信息素，在曲地眼里仿佛粗砺的绳索，缠裹在自己光洁脖子上，一圈又一圈，毫不犹豫地收紧到极致，再将他丢进恶意浸泡的池子里，任凭他窒息沉沦。

　　“我的信息素也好恶心，你闻到了吗？我控制不住它，它想要撕碎所有人，我控制不住它！”曲地身体一阵抽搐，胸口剧烈起伏，他推开夏霜，拉起褶皱凌乱的湿冷棉被，将自己藏在其下，好似这样就能将自己与世界隔绝开来。

　　曲地的模样惨极了，墨色的瞳仁里涌现一股浓重的黑暗，卷杂着疯狂与恐惧，眉眼间却是无助与克制，他甚至不敢看夏霜。

　　“不恶心。我闻不到，你不恶心。”夏霜手伸进被窝里抱住他。
　　方才忍住的眼泪情不自禁汹涌而来。
　　自己为什么不能多关心他一点呢？
　　多一点关心，或许事情就不会变成这样了。

　　几乎夏霜一抱住他，曲地就攥紧这颗救命稻草，他扑进对方怀里，撕心裂肺喊道：“还好，还好还有你，夏霜，还好你是Beta。”

　　“对，你可以依靠我，尽情依靠我，我闻不到的。”
　　我也不会让你闻到让你痛苦的信息素。

　　幸好——我是个Beta。

　　我追的作者今天怎么还没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