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着镣铐跳舞》平阳

4、第四章

　　陈新楠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九点钟了。在高中二年级以前，确切地说是在今天以前，陈新楠还从没有过这么晚回家的经历。从小到大，父母亲从不操心她的学习，也从不过问她的成绩，却独在按时按点回家这件事情上要求严格。自打上小学起，母亲每天只认认真真反反复复地叮嘱一句话：“放学后早点回来，不要到处乱逛。你是女孩子，一定要注意安全，要懂得保护自己！”母亲的这句叮咛一路陪伴着她读完了小学，读完了初中，现在还在继续陪伴着她读高中。陈新楠知道自己这么晚才回家在父母会是多么严重的事，因此在进门以前就已经准备好了去接受一场暴风雨的洗礼。她不但不为此担忧恐惧，心里反而满溢着烦躁和厌恶的情绪。不仅厌恶上学，还厌恶回家，厌恶和父母亲面对面。生养的恩情此刻她已顾不上去考虑，反而希望自己从来没在这个家里生活成长过。如果生活必须按现在的样子继续的话，她宁愿从哪里来的回到哪里去。父母给予的生命，她并不以为珍贵，反想让他们拿回去，拿回去倒好。她忍不住想如果自己从来没到这个世界上来过，就不会再为有这样的父亲而烦恼了，也就不会在厌恶父亲憎恨父亲的时候如此矛盾和痛苦了。

　　“你到哪里去了，怎么这么晚才回来？！”陈新楠刚一进门就被听见声音从屋里冲出来的母亲一把扯了过去，“同学的家里我打电话问遍了，谁都不知道你去哪儿了！你怎么也不和我们说一声，我和你爸爸都要急死了，你说你到底去哪儿了？！”母亲眼里含着泪，声色俱厉。

　　“没去哪儿！”陈新楠回答。

　　“没去哪儿怎么回来这么晚呢？！”父亲也从房间里出来了，站在母亲的身后，脸色灰白。

　　“不用你们管！去哪儿是我自己的事！”看见父亲陈新楠烦躁的心情突然沸腾到了顶点，从来没有跟父母用这种语气用这么大声音说过话的她再也忍不住发起了脾气。

　　“楠楠，怎么跟你爸爸说话呢！”母亲的声色更加严厉了。

　　“不就是晚回家一会儿，天又没塌下来，你们至于的嘛！”陈新楠继续毫无顾忌地发泄着心中的烦躁。

　　“你看看你的样子，你还像个高中生吗？”父亲的脸色由灰白转为铁青，显然是气坏了。见到父亲如此生气，陈新楠的心头反而涌来一阵史无前例的酣畅淋漓的快感。

　　“我怎么就不像高中生了？摆什么老师的架子，我又不是你的学生！要摆跟你自己班的学生摆去，我的事不用你操心！”陈新楠开始越发放肆地顶撞父亲。

　　“你这孩子这是怎么了？你不舒服吗？你到底哪里不对劲儿？！”母亲抓着陈新楠用力耸动，像是不认识自己的女儿了似的用十分痛惜的眼神望着陈新楠。

　　“我没有不舒服。别再问了，问我也不会说的！”陈新楠一边说一边从母亲的手里挣脱出来，径自回到自己的房间，砰地一声将门重重地甩上。

　　“楠楠！还给你留着晚饭呢，你总得先吃饭吧！”母亲到底心疼女儿，口气先软了下来，隔着房门对陈新楠说道。

　　“不吃了，我不饿！”

　　“不吃怎么行呢？楠楠，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有人欺负你了？还是遇到别的什么不开心的事儿了？你把门开开，跟妈妈说说好不好？”

　　“什么事儿也没发生！”陈新楠仍然没好气地说。

　　“那你是怎么了？”母亲仍旧无法放心。

　　“怎么也没怎么！都说别问了，烦不烦呀！你们该干嘛干嘛去，我要做功课了，别再烦我了！”

　　“楠楠，功课一会儿再做，如果来不及做今天不做也没关系！你出来，先吃点东西，然后爸爸和你谈谈。”陈坤凭着自己多年的执教经验意识到了女儿正在发生变化，而这种变化是决不容忽视的。他竭力压制着就要失控的情绪，尽量心平气和地对房间里的陈新楠说道，“如果没人欺负你你在外面也没受委屈的话那就是爸爸妈妈说了什么做了什么让你不高兴了？”

　　“别问了，没什么可说的！你们能不能让我安静会儿！真是烦死了！”

　　“楠楠，爸爸妈妈到底怎么了什么让你这么烦？你就不能跟爸爸妈妈说说嘛？”陈坤继续忍耐着，因为他知道这个年龄的孩子一旦出了问题，不是对她发脾气就能解决的，他得想办法知道，到底哪里出了问题。可是看来这个办法真的不好想，女儿根本就无意和他进行沟通。

　　“…….”陈新楠不再说话，不是不想说，而是不知道该怎么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父亲。难道气冲冲地跑出去质问他，问他为什么生了一双那么难看的罗圈腿？问他为什么不和别的父亲别的老师一样平平常常地做事，而非要特立独行让所有的人都反感？如果可以，陈新楠真想大声地这样质问父亲。可是她却问不出口，因为他毕竟是自己的父亲，侮辱他就等于侮辱自己，否定他也等于否定自己。所谓血缘，竟是这种令人无法摆脱的尴尬关系。她此刻被心底里深深的矛盾和痛苦折磨着，看到父亲生气母亲难过，她是即兴奋又悲伤，即愉悦又哀痛。无论爸爸妈妈在门外说什么怎么说，她都不再回答，而是一个人躺在床上默默地流泪。

　　爸爸妈妈终于不再和她说话了，门外终于安静下来。陈新楠的眼角挂着泪痕，眼睛直勾勾地望着天花板。她不知道爸爸妈妈现在在外面做什么，但是她知道她不会再是那个乖乖女了。从今天开始，她要彻底改变，尽管想要做出改变的理由没有想要做出改变的心情那么充足迫切，可是只要一想到自己的改变会让爸爸妈妈非常不满她就想彻底改变，她想，既然父亲无法让她满意，她自然也有权利让父亲不满意。

　　她侧过头，看见甩在床上的书包，想到明天还要上学去，心情变得越发灰暗起来。要是再也不用上学了该多好啊，她想。“你怎么都会长大的，放心吧！”她又想到了心如止水的话。心如止水，他如何会起这样一个名字，人真的能做到心如止水吗？心如止水会是怎样的一个大哥哥？他真的是大学生吗？不过是不是大学生又有什么关系呢，无论如何和他聊天儿都是一件非常愉快的事。他似乎很聪明，而且也很幽默。

　　“能在网上认识你这么冰雪聪明的女孩子，我都快幸福得流鼻涕啦。快，把袖子拉过来给GG擦擦。”一想到这句话，陈新楠便忍不住再一次破涕为笑。因为想到了心如止水，陈新楠觉得心情似乎好些了。她从床上爬起来，并没有打开书包做作业，而是打开了电脑。她知道这会儿心如止水不在网上，下午聊天的时候他说了他晚上有事儿，没时间上网。她打开电脑，是想到自己的电子相册里找一张照片，一张准备发给心如止水的照片。她打算找张全身的穿裙子或者短裤的，以便向心如止水证明自己不但不是罗圈腿，腿还长得很修长很漂亮。当然，脸也要清楚，以便让他看清楚自己是无论样貌还是气质都很不错的M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