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拙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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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现在，卫庄都还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到白楚楚是什么情形。
那时候的白楚楚只不过八岁，小小的一个孩子，两条腿短短的，脸颊上甚至还有婴儿肥的痕迹。不过她说出的话倒是一点都不含糊，刚见面就想让他们“认贼作父”，的确把卫庄气了好一会儿。
他早就听说过天宗的修炼方式十分无趣，本还以为在这样的门派长大的她也会是个很无趣的人。不过见到她的时候才发现，她就像是天宗的一朵奇葩，不管大环境如何冷淡稀疏，她依旧长得十分茁壮。
至于如何茁壮，恕他实在形容不来，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鬼谷子言风带他们去天宗是为了和天宗掌门叙旧，两个大人嫌他们小孩子碍事，就把白楚楚一起打发了陪鬼谷弟子下山游玩。
在山下的集市上，白楚楚给他和师哥都买了一串糖葫芦。
卫庄其实挺喜欢吃这种东西，在云梦山的日子大多都是吃的清淡，嘴里都快淡出鸟了，严重不符合他曾是落魄贵族的身份。但是作为一个傲娇且固执的剑客，他觉得自己如果一直吃糖葫芦这种小孩子才吃的甜食太过于丢脸了，何况他师哥盖聂也不大吃这种东西。
他怎么能输给他师哥呢？
所以自从到了云梦山，卫庄就强迫自己把吃甜食的习惯给戒了。
不过那天他到底是为什么吃了那根糖葫芦，卫庄在那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一直都在想这个问题，但就算想了很久，也还是没有明确的答案。
可能……是因为那天那个小丫头笑得很甜……比那串糖葫芦还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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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卫庄在韩国偶然看见闯进紫兰轩耍无赖的白楚楚，当时掐死她的心都有了。
好端端的女孩子不做，扮什么男人逛青|楼？天宗就是这么培养一个未来的门派接班人的？
直到白亦非找上门来，他才知道原来这丫头竟然是血衣侯府唯一的继承人。
他在新郑是有要事在身，他和韩非等人组了个小团体励志推翻白亦非和姬无夜，这样一来他就和白楚楚成了对手。
本来卫庄在犹豫怎么面对这件事情，不过白楚楚做事总是很出乎他的意料——这件事仿佛完全不在她苦恼的范畴里，她甚至开始一边顺着自己的父亲一边背地里仍旧和他们往来。
这也没什么不好，毕竟天泽的事情一出，他们暂时还是同盟。
后来白楚楚被韩王召进了宫，说是要保护红莲公主的安危。
实则卫庄很是怀疑，按照白楚楚的性格到底是会保护红莲还是会把她带上一条放浪形骸的不归路？
他很好奇，但是又装作毫不在意，他觉得自己对这个长得不太好看又皱皱巴巴的小丫头总是多有点关心的意思——不过自从上次她隐瞒身份之后，他就告诫自己不能对她心软，流沙和夜幕从来都是对手，万一有一天真的到了刀兵相见的地步，心软就会是大忌。
不过事情再次出乎他的意料。
白楚楚在王宫里把他拦了下来。
她以十分强硬地态度告诉他，她对白家没有感情，她始终是天宗的晓梦，仅此而已。
卫庄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当时就这么轻易相信了她的话，不过那个时候她的确没有骗他。不过想到后来，她为了白亦非几乎拼尽了一切，和从前相比完全是不同的两个人，他就开始后悔没有在事情还没发展到不可转圜之前把她拉出漩涡。
大概是出于很早就相识的情谊，卫庄在韩非质问白楚楚为什么没有保护好红莲的时候维护了她。
然后她就大摇大摆地再次住进了紫兰轩。
白楚楚很聪明，很多卫庄自己都没有立刻想到的事情，她却比他先一步想到了。而且在白亦非和韩非之间，她似乎更加倾向于韩非，但白亦非那边她又没有完全地违抗，大概是在左右逡巡，想找一个微妙的平衡点。
卫庄对此有些嗤之以鼻，这有点像是趋利避害的墙头草行径。不过他又隐隐觉得白楚楚不是这种人，虽然她现在大大咧咧没心没肺，时不时还搞搞怪卖卖乖，但是一旦有一件事情真正刺激到了她，她会变成完全不同的另一个人。
或许不是变了，而是她卸去天真的伪装，成为了更强大的她。
在新郑的那两年，他和她一起打过架，一起喝过酒，一起破过案，也一起摘过花。
他送过护心甲给她上战场，也送过首饰盒让她安放梦想。
她没有送过他什么可以纪念的东西，但她给他留了一个温存的幻想。
她可以是古灵精怪、什么都不用担心的侯府大小姐，也可是披甲戎装、长|枪纵马的女侯爵。
卫庄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是她。
他想了很久也没有明白，只能任由朝暮苦想，乱意成荒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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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他得知安城失守，白楚楚被俘秦国的消息的时候，在韩非眼中一向沉稳的他，意外地打翻了一整杯酒。
韩非在瞬间看穿了他的心思，于是替他解围，说是酒杯沾了些油，有些滑手了。
但他们两个人都知道不是这样的。
然后韩非去向韩王说明，白甲军的兵符在白楚楚身上，而白甲军只认兵符不认人。韩王思量再三，终于决定忍痛割去边境五座城池，将白楚楚从秦国的大牢里换出来。
韩非算准了时间让他去边境把白楚楚接回来，果然在边境白楚楚遇到了姬无夜的人前来刺杀。
白楚楚憔悴了很多，眼窝深深地陷了下去，长发也没有了往日光线的风采。但她的眼神却再没有往日的慵懒，愈发地坚定起来。
他是去给她选择的。
如果她回到韩国，必将身处腥风血雨之中，彼时林中只有他们两个人，如果她跟着自己走的话，其实是不会有人知道事情真相的。
可她没有。
所以他总觉得她的行事在他的意料之外。
她头也不回地回了新郑，只留下一句“江湖路远，有缘再见”。
江湖如此浩大，天地如此渺远，所幸他们的确有缘——又所幸他回到了新郑。
但他总后悔自己回来晚了，又后悔当日在秦韩边境，他没有强行把她带走。
他回到新郑的时候，听说白楚楚已经成了新任的血衣侯。她也并非只是承袭了爵位，同时掌管着韩国十万的兵马，足够她在朝堂上呼风唤雨。
在韩非府上再见面，白楚楚甚至没有和他打招呼，她的眼神像是在故意躲他，假意的决绝。
相熟也生疏，咫尺只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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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莲新婚之夜，卫庄杀了姬无夜。
这么大的事情果然惊动了一向“爱凑热闹”的血衣侯。
在院子里，卫庄觉得这很有可能是他们最后一次可以谈心的机会——可是她欲言又止，始终不愿意把最真心的话说出口。那一瞬间卫庄觉得，她是在把自己推得远远的，从此以后不会再让人走进她的心里。
赵国来的使臣有意求娶白楚楚，卫庄猜到以她的脾气绝对不可能就此同意，果然她进宫见了韩王，只是没想到她又想把红莲嫁给自己。
于是他也去请旨，要娶血衣侯。
然后他们之间爆发了自相识以来最大的一次争吵，白楚楚甚至直接让他滚出去。
在分别之后的那些年里，他偶尔想起那次争吵，也多多少少了解了白楚楚的想法——她是想尽自己的能力保护一些人，就算是已经身处黑暗，却仍旧还是向往着光明。她一脚踏入的黑暗，不会让别人再涉足。
再后来就是张家的事情，卫庄知道白楚楚手段很毒，但是没想到居然狠厉到这种地步，她为了拉张家下水，可以勾结天泽陷害张平私通外敌，再在利用完天泽之后将其及手下一并绞杀。
而且韩宇也死了。
简直就是一箭三雕。
卫庄已经不敢说她是变了，他现在几乎是完全不认识她。他甚至不知道她想要的是什么，她只说自己永远不会背叛白亦非，可白亦非已经死了。
世间所有的沉浮，都不是义无反顾。
她在晨曦的宫殿台阶上流泪，她将额头靠在他的额头上，她和他说对不起。
直到白楚楚把他送入地牢，他才明白那句对不起里到底包涵了什么。
她隐忍有手段，心狠有谋略，其实是很多人都比不上的——必要的时候任何人都可以抛下，任何人都可以是她的垫脚石。
卫庄罢朝的三个月里，细细地想明白了这些事情。
她坠入迷雾，掩埋下悲哭，饮冰代热血，却始终是一场无畏。
*****
韩国灭亡以后的好些年里，卫庄再也没有见过白楚楚。
他猜到她是回了天宗了，像她这样清醒的女孩子，大概不会和他们一样沉浸在故国的旧梦里。于她而言，白亦非死的那一刻，她就已经和过去所有的一切告别，独自踏上一条不知尽头的长路。
她的心中其实并没有家国天下，她根本不在乎韩国的存在与否，她最后拼尽全力所做的，是毁掉韩国。
卫庄不知道她为什么会有这样深的恨意，恨到她鲜血淋漓，也不曾停下脚步。
因为白楚楚从来都不说，什么都不告诉他，即便他旁敲侧击地问，聪明如她能够明白他在问什么——她却仍然没有回答过。
就像是故意要受人误解一样，她从来不做任何的解释。
直到他们两人真正的分道扬镳。
卫庄从前一直以为是自己回来的晚了一步，没能阻止她走上绝路，可是后来他才明白过来，就算自己始终在她身边，她也会做同样的决定。
是他们两个人都太过于骄傲，卫庄觉得自己是可以为了白楚楚放下全部的，只要她一个回身就可以。
可是她没有。
她始终都没有给他机会。
然后卫庄才想明白，所有一切，可能都是他徒劳的拙慕。
*****
很多年后的有一天，卫庄见到了白楚楚，暮雪加身。
白楚楚抖落了一身的雪花，扑到他怀里，他用大氅紧紧将她裹住。
卫庄听到她对自己说：“我回来了。”
作者有话说第5章 拙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