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成功的撬墙角体验》乐木敏

14、14

　　杨春福进了一道门，他沿着楼梯，上楼去了。
　　姜晓星站在敞开的铁大门口，却抬不起脚，没有勇气迈进去。
　　一个找了十四年的人，终于出现在面前。
　　一个执着地寻找了十四年的秘密，终于要揭开真相。
　　姜晓星却胆怯，退缩了。
　　“姜晓星，你看到杨春福了吗？”赵田田找过来。
　　姜晓星愣愣地站着。
　　“姜晓星。”赵田田伸手，推了她一把。
　　姜晓星如梦初醒，茫然地看着赵田田。
　　“你怎么了？”被情绪感染，赵田田压低声音问。

　　姜晓星指着门，“我看到他了。”
　　“这个门里？他住几层哪个房间，你看到了吗？”赵田田拉姜晓星，往里面走，“我们进去吧。”
　　姜晓星站在原地，没动，甚至她的身体在往后退。
　　赵田田奇怪地问，“你不是一直在找他吗？现在终于找到他了，为什么不进去了？”
　　“……”有不好的预感，她很恐惧，宁愿自己能继续装傻。

　　“你不想知道他为什么不肯救你小姨了？”赵田田从未见过姜晓星这样惊恐的表情，她于心不忍，“你要是不想知道了，我们现在就回去吧，以后都不来了。”
　　“去。”十四年了，杨春福为什么放弃救唐婉婉，是姜晓星心中一直未解开的谜。

　　她们沿着楼梯往上走，一层两户，很容易找。
　　在四楼，找到了杨春福。
　　杨春福家的门开着，屋里面积不大，可能是一室一厅，中间拉着帘子。有个孩子在展开的餐桌旁写作业，屋里有炒菜的声音。
　　杨春福背对着门口，在往开水瓶里添加热水。
　　“你们是谁？”小孩子问。
　　赵田田说，“这是杨春福的家吗？”
　　小孩子往后仰着头，说，“爸，找你的。”
　　杨春福把瓶塞盖上，他转着肥胖的身体，“谁啊？”

　　姜晓星想，我是不是该冷面冷眼地回一句“是我”，或者是自报姓名，毕竟他们已经有太多年没有见过。
　　“是你啊。”倒是杨春福先认出了她。
　　姜晓星惊讶，“你认识我？”
　　“你是星星。”杨春福说，“你和你小姨长得很像。”
　　“你不配提她。”姜晓星冷声说。
　　杨春福的眼神黯淡了一下，他自嘲，“是，我不配提她。”

　　房子的里面，有个女人抱着孩子出来，她问，“谁啊？”
　　看到姜晓星的脸，她惊讶地啊了一声。
　　姜晓星长得像唐婉婉，真的太像了。
　　姜晓星认识这个女人，杨春福公司的财务，“是你们背叛了我小姨。”
　　“不，我们没有。”这女人激动地说。
　　在写作业的孩子，好奇地看着他们几个大人。
　　杨春福说，“这件事情已经过去很多年，我原本想着就随着时间把它忘记吧。可既然你来了，就告诉你吧。”

　　“我来就是想知道一个真相。”
　　“什么真相？”
　　“我小姨为什么会死。”
　　杨春福静默了一下，“明天，明天你来，我全部告诉你。”
　　“不要。”抱小孩的女人，拦着丈夫，“已经过去了就不要再提起来了。”
　　“该了结了。”

　　姜晓星想起很多小姨陪着她的甜蜜时光。
　　赵田田整晚陪着姜晓星，“真的不用我陪着你一起去吗？”
　　“不用。”姜晓星穿了七分裤和一件短袖，她把唐婉婉的照片放在双肩包里，又去了那个巷子。
　　姜晓星在那条街的街口徘徊了半个小时，才走进去。
　　她的记忆，她的迷惑，终于要给出答案。

　　进了门，上了楼，姜晓星敲门。
　　杨春福开门，不同于昨天的穿着随意，他今天很正式，西装裤、白衬衣，大夏天的系着领带，他满头大汗。
　　“进来吧。”屋子里家具不多，没有开空调，一台风扇转着头。
　　姜晓星在离门口最近的凳子坐下，她把肩膀上的双肩包卸下来，抱在怀里。
　　杨春福把风扇定住，对着姜晓星吹，他去把门打开得更大，又把已经洗好的葡萄端出来，放在姜晓星旁边的地上。
　　姜晓星抬头，四处看，墙壁上贴着很多奖状，孩子叫杨昊，成绩不错。

　　“他们出去了。”杨春福解释，“你想问什么就问吧。”
　　“……”太多的问题，姜晓星却不知道该从哪里问起。
　　“你小姨的忌日刚过去吧。”杨春福说，“每年这个时候，我都会梦到她。”
　　“梦里她是不是在骂你？”姜晓星犀利地问。
　　杨春福笑了笑，“没有，我倒是希望她能开口和我说说话，可是她一直不说话，只是看着我笑。”
　　“她是笑你冷血无情，害了她性命。”

　　“我想是吧。”杨春福说，“我这辈子没做过错事，没害过人，唯一对不起的就是你小姨。她的死和我有关系，我不推脱，等以后死了见到她，我再向她赎罪。”
　　“你不配。”姜晓星的手抓着背包里的相框，她指节用力到发白，“她和你夫妻一场，你却在她生病的时候，撒手不管。就这一点，你就不配得到她的原谅。”
　　“是，我不配，所以现在的每一天我都在赎罪。日子越过越差，是对我的惩罚，我认了。”杨春福说，“这些事情你早已经知道，你来找我，应该不只是来质问我吧。你是不是有疑惑，有就问我吧，我都告诉你。”

　　“我是不是你和小姨的女儿？”姜晓星捡不那么重要的问题，问。
　　杨春福摇头，“不是。”
　　姜晓星又问，“我是小姨的女儿吗？”
　　“我和你小姨结婚前，她就带着你了。”
　　姜晓星又问，“我爸爸，是不是华修筠？”
　　“……”杨春福瞪大眼睛，“你怎么这么问。”
　　姜晓星追问，“你说是或者不是。”
　　“不是。”杨春福肯定地说。

　　“你是婉婉姐姐的孩子，你的亲生爸妈在车祸去世，那时候你才两岁，婉婉疼爱你，你很依赖她，总是抱着她叫妈妈，后来婉婉就一直带着你。你是她的外甥女，不是女儿。”杨春福问她，“这件事情，婉婉告诉过你的，你忘记了？”
　　很多的疑惑，并没有因为这个肯定的答案，而消失。

　　姜晓星问，“小姨和华修筠是什么关系？”
　　“你怎么一直在问华修筠？你知道什么？”
　　姜晓星说，“知道他们可能是谈过恋爱，知道小姨是华修筠这辈子最爱的女人。”
　　“最爱？”杨春福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他重复了这两个字，“我和华修筠认识了四十五年了，他这辈子最爱的是他自己。”
　　“你们很早之前就认识？”姜晓星跟随唐婉婉，跟随杨春福生活过几年的时间，她记忆里，家里从来没有出现过华修筠这样的客人。

　　杨春福说，“很意外是不是，他是个成功的商人，我只是个无名小卒，我们却是从小长到大的朋友。不止你不敢相信，连你小姨一样觉得震惊。可只有这样，我们才骗过了所有人。”
　　“……”终于，姜晓星要知道天旋地转，黑白颠倒是什么意思了。
　　“我父母和修筠的父母是同事，从小在一个院子里长大。修筠的父母是技术人员，因为设备事故去世，公司赔了一些钱，那时候他大概五六岁吧……”

　　华修筠的手机在桌上蜂鸣，这是他私人电话，只有关系亲近的人才会知道的号码。
　　很轻微的，华修筠的右眼皮连着跳了几下。
　　左眼跳财，右眼跳灾，老人常这样说。
　　“有事情？”华修筠接起来。
　　老刘呼吸很急，“唐小姐找到了杨春福。”
　　“什么时候的事情？”
　　“可能是昨天。”
　　“她现在在哪里？”华修筠说，“今天不要让她出门。”
　　老刘说，“来不及了，唐小姐已经去见杨春福。”
　　“……”华修筠靠在椅子里。
　　老刘不安地问，“十先生，是不是打电话给唐小姐，催促她回来？”

　　华修筠短暂的沉默后，他声音疲惫，“给她打一个电话，如果她接了，就告诉她回家；如果她没接，不用打第二通。”
　　“好的，我知道了。”老刘挂了电话。
　　杨春福，这个名字在华修筠的世界里消失了很多年。这个人，像他的名字一样不起眼，存在感弱的他几乎要被人遗忘有这个人存在过。
　　只有想起那些往事的时候，这个人的存在感才会那么强烈，像是华修筠的耻辱，时刻在提醒他，做过的错事儿。

　　五岁，父母的突然去世，父母的领导来家里慰问，协调赔偿，爷爷奶奶几乎哭得昏厥过去，由叔叔和姑姑出面协商，最后到底赔偿了多少钱，华修筠只听过数字没见过钱。
　　爷爷奶奶被以年龄较大身体不适为理由送回老家，华修筠被塞回了外婆家。华修筠的母亲是独生女，外公外婆是文雅的知识分子，没遇到过这样泼皮无赖的事情，除了生闷气是有理无处说，华修筠就这么灰溜溜地搬出了大院，住进了外婆家……
　　他以为一生会在阴暗中度过，直到他遇到了第一缕光……

　　“我和他是幼时的伙伴，关系还不错。只是他父母出事之后，他被送去了外婆家，离得较远就再没见过面，后来在高中，我们又同校，那时候他有个关系很要好的女同学……”
　　“我小姨？”
　　“嗯，修筠和婉婉是初中同学，高中没上一个学校，你小姨是职高学护士专业。”姜晓星外婆家经济条件一般，听到过一些，家里盼着孩子赶紧毕业工作了好减轻家里的负担，“我们学校是两周小休一次，周日休息半天，四周大休一次。我没见过婉婉，听修筠提过几次，后来高考，我们报考同一个城市，不是一个大学，时常聚在一起。”
　　“有段时间没听修筠提起婉婉，倒是有另外一个女孩陪在旁边。”杨春福说，“就是现在华修筠的妻子，何悠素，他们是同一个学校的。”
　　“他们分手了？”

　　“最初我是这样以为，可是有一天，修筠来找我，说婉婉怀孕了，他和何悠素不能离婚。”杨春福说，“他求我，说尝试过要说服婉婉去把孩子做掉，说婉婉太倔，宁愿分手不肯把孩子做掉。”
　　后来的故事就很狗血，在唐婉婉最孤独无助的时候，杨春福出现在旁边，对她嘘寒问暖充当了暖男的角色。
　　策划的原意是要说服唐婉婉做掉孩子，可唐婉婉却把杨春福当成了救命稻草，杨春福又是真的喜欢唐婉婉，他不介意喜当爹，可孩子最终还是没能保住。
　　结了婚又失了孩子的唐婉婉，像是失了魂魄，只有对着姜晓星的时候才会有笑脸。

　　“华修筠不能离婚，他舍不得何悠素这个名字带来的便利和优势。我和他没什么区别，我和婉婉结婚的条件，是华修筠答应借钱帮我开公司，前几年经营的不错，婉婉渐渐从失去孩子的悲痛里走出来，我觉得日子这样也不错。”杨春福说，“可是有一天，华修筠说不能再给我投资了，说何家察觉到了婉婉的存在，他不能冒险。那时候公司正在进一批机器，华修筠突然撤资，公司立刻运转不开，钱全部砸进去了。我求过华修筠，真的，你阿姨生病的时候，我跪下求过他，算借钱给你小姨治病，可是他不肯。后来我知道，何悠素只是猜测，她是个心思很简单的女人，很轻易被华修筠忽悠过去，华修筠的处境根本没有他说的那么艰难，他就是不想帮我们。他的生活稳定在上升期，他越来越多地走进大众的视野范围内，他是个完美的丈夫、父亲、商人，我和婉婉的存在，是他肮脏过去，是不能示人的。”

　　“所以你放弃了我小姨？”
　　“如果我说是婉婉让我放弃的，你是不是不相信？”杨春福说，“手术成功率有百分之五十，复发的可能性是百分之七十。可婉婉知道了我和华修筠的关系，她看到了我们的协议。”
　　“是你们合伙逼死了她！”姜晓星的指甲几乎掰弯过去。
　　杨春福没有否认，“是，是我害死了她，也是华修筠害死了她。”
　　“我不是华修筠的女儿，他为什么要养着我？”
　　“你不是跟着你舅舅的吗？”杨春福惊讶，“婉婉去世后，你舅舅来，说要把你带走，是他收拾的你的物品。婉婉去世后，公司没有保住，房子车子全部赔付进去，还欠了很多钱，东躲西藏的日子，我想你跟着他们会好一些，这些年才没有去找你。”
　　“不是你把我交给华修筠的？”姜晓星觉得，她不知道太多事情了。

　　杨春福摇头，“我清楚华修筠的为人，早已经和他翻脸，怎么可能把你的抚养权给他。”
　　“我走了。”姜晓星站起来，往外走。
　　杨春福跟在她身后，“星星，你能告诉我婉婉的墓地在哪里吗？”
　　唐婉婉迁过墓地。
　　“别这么称呼我。”姜晓星说，“我现在不叫姜晓星，我叫唐婉凝。”
　　“唐婉凝……婉凝，竟然是这样。”杨春福往后退了几步。

　　“怎么了？”
　　杨春福嘲讽地笑，“竟然是这样，华修筠竟然也是个可怜人。”
　　“什么意思？”
　　“你长得太像婉婉了。”
　　姜晓星睁大眼睛，“你胡说八道。”
　　杨春福说，“华修筠认识婉婉在我之前，他明知道你是婉婉的外甥女，却收养了你。婉凝，他是把你当婉婉的女儿吗？”
　　“不是这样的。”姜晓星倒退着出了房屋门，她趔趄了一下，差点摔倒。

　　杨春福搀扶住她，“星星。”
　　“别碰我。”姜晓星大声尖叫。
　　杨春福被吓到，他放开手，看着姜晓星落荒而逃地朝着楼梯口跑。
　　“我爱婉婉，不管你相不相信。”杨春福对着空荡荡的走廊，喃喃自语。
　　唐婉婉，那个温柔似水的女人，她被生命里最重要角色的两个男人合伙欺骗，她太绝望了，就连对姜晓星的疼爱也不能支撑着她活下去了。

　　口袋里的手机在响，可能是赵田田，询问她是否已经回家，可能是华立辉。这几天他打电话次数已经很少了，可还是有这个可能性的，不然应该是没有其他人会打电话的。
　　姜晓星没有理会，她只想赶快回家。
　　用钥匙打开房门，第一次，姜晓星到家的第一件事情不是打开灯，这时候黑暗似乎是更适合她的。姜晓星顺着门板，跌坐在地上，事情为什么是这样的，她以为的是对的，现在变成了错误，以为的错误是更加的错上加错。
　　在唐婉婉生病的那段时间，她情绪总是很低落，无论姜晓星怎么耍宝逗她，她都很少笑，看起来总是皱眉不展的样子。姜晓星以为小姨是因为生病了才不高兴，连杨春福都说，是药物作用的关系，过段时间就好了。
　　现在想想，唐婉婉是多么的绝望啊。

　　淡淡的烟草味，钻进姜晓星的鼻腔里。
　　房子里有人。
　　她没有立刻爬起来去开灯，她知道那个人是谁。
　　华修筠坐在沙发上等着她，他像个主宰者一样，看着姜晓星狼狈地打开门进来，他没有出声，欣赏着她的可怜和无助。
　　地上太凉了，姜晓星觉得地板砖的凉意已经跑到她的脊椎里去了。
　　“你去哪里了，怎么现在才回来？”华修筠问，并打开了灯。他开的不是客厅里的大灯，屋里有光线，并没有那么明亮。
　　姜晓星仰着头，看着华修筠走过来。
　　啪的一声，屋里的大灯打开了。
　　华修筠的脸清晰地出现在姜晓星的视野范围内，他像个恶魔一样。

　　在写文这条路上
我迷茫了……像个找不到家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