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伴虚妄生》鹿玄

5、04 尸语

　　不一会，两人便驱车回到了队里。

　　市局的法医室和停尸房都在地下一层，一楼是常驻的刑侦支队和痕检室、DNA鉴定实验室等，临时组调的重案中队和几个会议室在二楼，档案室和其他办公室等都在三楼。
　　未熙回队里直奔重案中队的办公室，组织大家汇报案件情况。
　　而白鹿呢，当然是急匆匆地回到了法医室。

　　法医解剖时一般要两人在场，至少一人主刀，一人是记录员。白鹿被暂调重案中队跟案子，那她就是主刀法医，而实习生小贾则负责在旁记录。
　　这孩子别看个头魁梧，虽然不懂人情世故，但做事还是心思很细腻的。
　　当白鹿回来时，提前十几分钟到达的小贾就已经把解剖需要的器具准备妥当了，还用移动尸床将尸体已经运回了法医室，等待她回来。
　　白鹿也是刚带他没几天，这两天才渐渐熟络起来。

　　白鹿走近法医室，只见屋里所有能打开的灯全都开着，头顶上的大灯明晃晃地，桌上的小台灯也一盏不落地开着。
　　“呀，”她被晃得一进屋就眯了眼，过了好半天才适应过来，“小贾你干嘛呢？没人在家就翻了天了，你这是要造反啊。”
　　只见角落里传出了小贾一声明显欣喜又带着一丝哽咽的回应：“妈耶！师傅你终于回来了！”

　　他这一出声白鹿才找到他在哪。
　　一米八几的大块头正背靠着墙，把自己尽力缩在角落里呢。
　　小贾看到师傅回来了，欣喜地赶紧从角落里出来，眼里还含着一泡泪，差点扑到师傅身上就汪汪哭了起来。
　　“师傅你可算回来了……呜呜……”

　　白鹿一看就知道，一定是因为今天其他人都出去干活了，法医室里一个人都没有，这才把孩子给吓成这个样子。想当初她刚上大学的时候也是这样，也是后来她天天蹲在殡仪馆实习，才慢慢不再害怕了。
　　她赶紧拍拍小贾的肩膀，安慰道：“没事啊没事，啥也没有，都是自己吓自己，你平时在学校里接触太少了，以后多练练就不怕了。”
　　小贾抹着眼泪连忙摇了摇头，手颤颤巍巍地指着解剖床，哽咽地说：“我、我平时虽然怕鬼，但是白天一般不太害怕的。但刚才我把尸袋搬到解剖床上的时候，她她、她动了啊！！”

　　白鹿也愣了，和小贾大眼瞪小眼地对视了一会。
　　回想到自己在现场时闹的乌龙，她突然灵光一闪，明白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了。
　　她拍拍小贾，示意他跟过来，自己则是无奈地拉开尸袋，笑了起来：“你可能是忘了，尸体的头颅和身躯是分开的，在移动的过程中发出响动是很正常的事情。”
　　这下小贾才缓过神来，嘴里还在嘟嘟囔囔着自己刚才的事件经过：“我就说，吓得我面朝着她的时候总觉得身后有东西，背朝着她又感觉她在看着我……”

　　白鹿这边有条不紊地穿戴好防护套装后，这才拉开裹尸袋，准备开始解剖了。小贾赶紧跟在后面记录。
　　她将尸体上的衣物一一脱掉，当做证物收了起来，纤细花白的尸体坦露在两人面前。
　　在现场因为有衣物不方便检查所有的体表情况。现在除去衣物反而可以更加直观地看到尸体身上斑驳紫红的尸斑了。

　　小贾看着尸体仰卧位的正面，前胸、小臂、大腿，脚背上都有着片片紫红的尸斑，好奇地问道：“师傅，这些尸斑的位置是不是说明，死者在死前是面朝下，趴着遭到的袭击啊？”
　　白鹿沉默半晌，点点头，“可以这样猜想，但单凭这些无法定论。你要记住，做法医最害怕先入为主，我们现在只记录事实、找线索，剩下的等解剖完再想。”

　　刀起皮开。
　　白鹿下刀又准又稳，利落地从颈下先沿死者的胸、腹正中线绕脐左侧，划到了耻骨联合的上方，露出了红黄相间的皮下组织。
　　这是一字型切口，是我们国家法医惯用的解剖术式。除了一字型切口之外，还有Y字型切口和T字型切口，法医的个人习惯不同，所用术式也会不一样。

　　接下来要开腔。
　　白鹿刀刀平行，用软骨刀在肋软骨交界处旁，将各肋软骨斜向切断，分离胸骨内面的膈肌及结缔组织。
　　她提起了胸骨，露出胸腔。
　　“胸腔内无积血，各内脏器官无损伤和病变。”白鹿边说着，小贾一边赶紧记了下来。
　　因为尸首分离，颈部出血量很大，所以内腔的肌肉组织明显比正常组织的颜色要更为苍白。

　　白鹿打开了腹膜，仔细检查后，发现腹腔也没有其他的致命损伤，“腹腔内没有任何损伤。”
　　接着她又将胃打开来检查，拿出一个银白的汤勺，一勺一勺地将死者胃中的食物残渣舀了出来。
　　可以看到勺中红红黄黄的一片，还有一些白色的食物残渣。与此同时，一股发酵腐败的臭气扑面而来。
　　肠胃里食物滋生细菌，因此人死后最先腐败的地方往往是内脏。

　　小贾瞬间就变了脸色，赶忙屏住了呼吸：“师傅，这吃的是什么啊？”
　　白鹿面色如常地将勺子轻轻摇了摇，凑近仔细看了看，慢悠悠地答道：“这颜色还能是什么，西红柿炒鸡蛋吧。昨天吃的，现在还没消化呢。”
　　小贾看师傅如此淡定，只得咽回了心中的呕吐感，默默在心里发誓，自己最近一个月再也不吃西红柿炒鸡蛋了。

　　白鹿站在尸体仰卧位的上方，仔细观察着脖颈的横切面。
　　“你来看。”白鹿用标尺细细比了过去，发现整个伤口虽然较为平整，但还是有些微的不同。
　　小贾赶紧把头凑了过来，“这个伤口的形状有点问题。”

　　颈部的横切面并不是水平的，而是稍微倾斜。尸体的颈部正面较背面而言，切面较高，而且颈部的正面有一处较为明显的豁口。
　　“凶器是从死者的颈椎骨中间砍断的，并不是用技巧找到骨节之间的缝隙再下刀的。说明凶手是使用了特制的器具，而非凶手力量大、从事相关工作。”

　　小贾看着这处豁口和切面倾斜的角度，很是不解：“师傅，为什么这里会有豁口？而且这个创口很奇怪，怎么上面高下面低呢？”
　　白鹿笑了笑，指着尸体前侧的尸斑：“尸斑会沉着在尸体位置相对而言较低的地方。”
　　尸体的前胸、小臂、大腿，脚背上都有着片片紫红的尸斑。

　　她将死者手臂前侧和小腿前侧的尸斑指给小贾看：“尸体的正面均有尸斑，说明死者死亡时面部朝下，那凶器就是由死者的颈部后侧切下来的，因此死者脖颈的切面才会前侧比后侧高。”
　　小贾被这前前后后的说法差点搞昏了头，他一边嘟囔着，一边还上手比划：“也就是说，死者死前是趴着的，凶器从死者背后砍下……”
　　白鹿抬眼瞟他一眼，发自内心叹了口气，这孩子心思是细腻的，但脑子反应是不太快。

　　小贾过半天又挠了挠脑袋，“那这怎么解释脖颈前侧的豁口啊？”
　　“你看看这颈椎骨这么硬，凶手没有费尽心思找到骨节的缝隙下手，而是直接砍下，凶器应该是被一下崩豁了，才会出现这样的伤口。”
　　白鹿将从中截断的颈椎骨做了取样，放在一旁：“这个一会要送到DNA检测室，应该能查出凶器的材质。”

　　白鹿想了想，为了让他更好理解伤口的切面，于是给他打了个浅显易懂的比方。
　　“至于为什么伤口会出现斜面呢，其实跟我们切菜是一个道理。没有人切菜是直上直下的，为了更容易切开，大家一般会拿刀斜着切，这样才能切出薄厚均匀的菜品。”
　　小贾听得汗毛直竖，壮实的身躯抖了三抖，弱弱地说：“那这是早有预谋的作案啊。捆绑和杀人的器具都不是一时半会能买到的，肯定是花了很长时间去准备，这个凶手早就在寻找猎物了，说不定已经跟踪了死者很长时间！”

　　白鹿任他去推理，法医办案当然要结合案情进行推理，但是不能只依靠调查。毕竟只有尸体是不会说话的。
　　她手下就没停，一边刮了尸体的头发，开了颅后仔仔细细地进行检查，“没有颅内损伤，没有病变，那么死因已经明确了。”
　　小贾拍手，这回恍然大悟：“没有颅内伤，就不是被人击打后行凶的，而是直接因为斩首而身亡的。”

　　白鹿停下来歇了口气，转身又抓紧时间将尸体缝合了回去。
　　她手下十分利落，“如果再加上手腕和脚腕上被束缚的伤痕，死者应该是先被控制在某种器械上，致使手脚无法自如反抗，所以创口才会这么整齐。”

　　这一来一回，两三个小时转眼间就过去了。
　　白鹿脱掉了已经被汗打湿的防护服，摘下口罩，洗干净手，坐在位置上仔细地翻看小贾记录的内容。
　　末了又喊小贾过来添了几笔："尸体没有被性-侵的痕迹，体内没有精-斑，取样一会记得送到DNA检测室去查一下。"
　　小贾连忙应了下来，忙去了。

　　白鹿这才坐稳了椅子，抬手擦了擦额头的汗水，手里捉着笔，只见她皱着眉苦恼地仔细思索了一番，脑海中总有什么，好像呼之欲出。

　　过了半晌，她突然灵光一闪，拍着脑门叹道。
　　“真是傻了！这种作案工具我明明见过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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