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望罹城》温暮生

77、Chapter 35(3)

　　小权到底还是一个孩子，被元玘这么一吼，也怕了，根本想也没想以元玘的身体要怎么救人，立刻就招呼着同学们朝学校外跑去。

　　此时，三间连成一体的教师已经有一间发生了垮塌，尘土飞扬，可是大地的震颤却完全没有停止的迹象，看着那墙壁上不断扩张的裂痕，元玘用力地撑住地面，竟然战战兢兢地站了起来。

　　他倚仗着唯一健全的右脚，跌跌撞撞地冲到教室门口，往里一看，果然，一个小女孩正蹲在教室尽头的课桌下面，抱着桌腿嚎啕大哭着。

　　“小烨，快出来！”元玘伸出，用力地朝她喊着。

　　可是那个小女孩不知是被吓傻了还是没听见，只顾着哭，根本动也不动。

　　“小烨！”元玘继续大喊着，忽然，背后伸出一双有力的手一把将自己抱了起来。

　　“纪翔！”元玘回过头，用力地扯着纪翔的衣领，“快！小烨！”他心急得有些语无伦次了。

　　纪翔也知道现在一点不能耽搁，头一点，抱着元玘迅速回身将他放在了安全的地方，接着一头扎进了教室。

　　很快，纪翔就抱着那个小女孩跑到了教室门口，眼看就要出来了。

　　元玘甚至还看见了纪翔丢给他的一个安心的眼神。

　　“小烨……”元玘欣喜地喊出来，可是仅仅一刹那，他的表情就凝在了脸上。

　　“轰隆！”整间教室突然垮塌！

　　就在纪翔正要跨出来的时候，轰然垮塌。

　　在元玘猛然张大的眼里，屋顶整片压了下来，重重地击打在纪翔身上，纪翔的笑容只浮现了一刹那，他的身影就瞬间消失了。

　　“……纪……纪翔……”元玘趴在地上，在周围不断传来的轰鸣声中，喃喃念着，“纪翔……？”

　　心里爆发出一阵难以言语的疼痛，他伸出手，在半空中抓了抓，嘴唇颤动着张开动了几下，可是，却什么声音也没有发出来。

　　那一瞬间，天地仿佛都变成了一片漆黑。

　　元玘忽然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李小慧带着从屋子里逃出来的村民跑到了广阔的农田边，此时，地震终于缓缓平复了，只有偶尔的颤动，远没有刚才那般激烈。

　　田间的地头上，坐着一堆从学校里跑出来的学生，小权正不断地安慰着他们，有村名看见自己的孩子安全跑了出来，无不是大声哭喊着冲上去，将他们的骨肉紧紧抱在怀里。

　　李小慧双眼急急地在人群中搜索，可就是没有看见那两人。

　　“小权！”他扯过正不断来往于同学之间的男孩，“纪老师和江老师呢？”

　　小权愣了愣，说道：“小烨还留在教室里没有跑出来，江老师说要去救人，就让我带着同学们先跑了出来。”

　　李小慧的脑子里轰隆一声炸开了，她失声惊道：“救人！江老师有残疾！他怎么救人！！”

　　小权仿佛在这一刻也终于明白过来，前额立刻浸出一片冷汗，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我回去看看！”李小慧转身就往学校的方向跑。

　　大地的震动变得越发轻微了，李小慧看着那一大片倒塌的房屋，心急如焚，学校，学校本来就已经是危房……她不敢再想下去。

　　一路奔跑到学校的大门口，眼前的一切，让她瞬间倒吸了一口凉气。

　　所有的房子都倒了，碎石沙砾堆了一地，教室的废墟小山一般堆着，没有完全断裂开的屋顶整块压在上面，如果里面有什么人，此时只怕早已死绝了。

　　她在离教室不远处发现了满身灰尘，满脸是血的元玘。

　　他人事不省地倒在地上，发丝有一半都被鲜血凝住，看样子，是被一快飞石砸中了头。

　　村子里没有医生，只有一个赤脚郎中，小权很快召集了几个村里的汉子将元玘抬到了一间没有被地震摧毁的屋子里，让那郎中帮他清洗伤口，又简单的注射了一剂抗生素，将伤口包扎好。

　　由于还有其他受伤的村民，郎中忙得手忙脚乱，李小慧好歹懂一些护理常识，便也去打下手，照顾元玘的任务，便交给了小权那个孩子。

　　元玘昏迷了整整一天一夜。

　　再醒来的时候，他一睁眼，立刻就猛然坐起身，嘴里惊呼了一声“纪翔！”，颤抖着身体就要下床。

　　“江老师！”正坐在门边的小权立刻迎上来，“你醒了？”

　　“纪翔……”元玘满脸惊骇，紧紧抓着小权的手，“纪翔！纪翔还被压在房子下面！”

　　“什么！？”听见这消息，小权也被吓住了。

　　“我要去救他……”元玘哆哆嗦嗦地走下床，却一个不稳摔倒在地。

　　“我的拐杖！把我的拐杖给我！”元玘撕心裂肺地吼叫着，用力捶打着地面，“快啊！”

　　“哦……好！”小权被元玘的样子吓坏了，呆呆得从屋角把拐杖拿给元玘，又扶着他站起来。

　　“纪翔……纪翔……”不断念着这个名字，元玘一步一步朝外挪着。

　　“江老师，我去多找些人，一定可以把纪老师救出来！”此时此刻，小权才反应过来这事情的紧急性，如果是真的，纪翔已经在那片土石下埋了一天一夜，随时随地都有危险！

　　元玘顾不得小权了，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纪翔一定不能有事，一定不可以有事！

　　小权找到李小慧的时候，这个消息也把李小慧也吓了一跳。

　　这场猛烈的地震，让村外的山上发生了塌方，将进村的唯一通路给堵了个严严实实，再加上信息不通，恐怕外界，根本就不知道这里的险情。

　　李小慧也伤透了脑筋，村长和胡校长一起去了县里，村支书又是个什么都不懂的老头，现在所有的重担几乎都压在了她这个有文化的年轻女孩身上。

　　如今村子里到处是倒屋，有不少人被埋，而且如今大多数村民都带着伤，虽然可以号召那些没有受伤的村民们自发救人，但是大块的石头，没有特殊工具是根本搬不动的。

　　这山旮旯里，哪里去找起重机！？

　　还有粮食，之前囤积的粮食几乎全和沙石混在了一起，这么多人和伤员，上哪里去弄吃的？

　　虽然已经有一两个年轻小伙子自告奋勇地翻过了那些拦路的石头，到外面去找人救援，不过李小慧闭上眼睛都知道，这场地震，外面肯定也乱成了一团，想分出人手来这个一个小村子救人，太难了……

　　可即便这样，这人，也不能不救。

　　李小慧一咬牙，跟着小权到了学校，准备看看情况。

　　可是，眼前的一切，却让她怔怔定住了脚步。

　　元玘的拐杖丢在一边，正跪倒在那一堆的砖石前，一面不停地用布满鲜血的双手挖着那些石头，一面用带着哭腔的声音不断朝里面喊“纪翔……我是元玘啊……你得见吗……回答我一声……”

　　李小慧是第一次见到，从来都只是面目沉静的元玘，竟然也会露出如此惊慌失措的表情。

　　“江老师！”小权已经冲了上去，抓住了元玘不断渗着血的手，他十个指甲已经完全脱落，入目惨不忍睹。

　　“你放开我！”元玘红着眼眶，冷冷地盯着小权，“我要救他，我一定要救他！”

　　“你这样子时救不出他来的，你那双手，能搬起那些大石块！？”李小慧也跑了过来。

　　“我一定要救他。”元玘失心疯一般地念着这句话，也不理他们，自顾自的又开始刨着那些土石。

　　“江老师，我们来帮你！”忽然，又有几个村里的男人和女人跑上前来，李小慧认得他们，那是被埋在里面的女孩，小烨的家人。

　　有了这些人的加入，虽然土石被清理得快了些，可也是周边一些小的石块，然而那些大的土方，却是无论如何也搬不动了。

　　元玘试着从石缝间朝里喊了几声，可是一点回应都没有。

　　他的心越发的冷。

　　救人的工作一直持续了五天，最终，连小烨的家人都放弃了。

　　“江老师，不用再挖了。”小烨的母亲红着眼睛说，“过了这么多天，只怕挖出来，也没指望了……”

　　元玘木然地躺在一边临时搭建的小棚子里，摇了摇头。

　　他的双手被厚厚的布缠着，还是有血迹渗出来，那天在废墟边，元玘疯狂的举动差点毁了他的双手，后来还是被周围的村名强行制止，由于没有纱布，李小慧便撕了自己唯一的一条白裙子，和着山上采的土药，来为元玘包扎。

　　虽然不能动了，但是在他强烈的要求下，村民们还是在那堆废墟便搭建了一个小棚子，让元玘躺在里面。

　　他要陪着纪翔。

　　“我不会放弃的。”面对着眼前这个已经绝望的农妇，元玘的声音平淡却坚定，“我永远不会放弃的，我要一直挖，一直挖，哪怕挖上一个月，一年，挖到纪翔都在里面化成了一堆白骨，我也要把他的尸身挖出来……”他忽然抿嘴一笑，“然后，我要永远陪着他，永远永远。”

　　因为，或许在这个世界上，只有那个人宽广的怀抱，能让自己永远依靠。

　　“我在这个世界上或许什么都能失去。”元玘自言自语着，眼泪忽然就下来了，“我或许就是这种人吧，即便你曾经伤我那么深，我还是不能失去你。”

　　他的眼泪越来越多，越来越多。

　　“我不要再自欺欺人了，好累，真的好累。”他闭上眼睛，“纪翔，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第七天，外边封路的山石终于被打通了。

　　村长和胡校长带着好几辆大卡车心急如焚地冲进村里，这是自从这个村子与世隔绝以来，到打的第一批救援队。

　　医务人员很快对受伤的村名重新救治，而救人的分队，也被李小慧迅速带到了学校的废墟上。

　　有了大型器械与搜救犬的帮助，整个挖掘工作迅速展开。

　　元玘撑着拐杖，挪出了棚子，挪到了废墟边上。

　　随着一块一块石板地抬起，他的心，也渐渐明朗起来。

　　抓住拐杖的手越发的紧，又有血迹渗出了白布。

　　纪翔，我说过，不管你变成什么样，我都会陪着你的。

　　“找到了！“不知是哪个搜救队员的一声高呼，元玘只觉得一阵热血朝脑部冲去。

　　其他搜救队员立刻冲上去，众人合力从废墟里抬出了一个浑身尘土的身影，他们给他的眼睛蒙上一层黑布，又将他放在早已准备好的担架上。

　　“纪翔！！”元玘狂喜地喊出声，跌跌撞撞地就想冲上去。

　　一个搜救队员却拦住了他，“你不能上去！”

　　“纪翔！！”元玘疯狂地往前冲，这么一个残疾人，那身强力壮的搜救队员竟然觉得自己快要拦不住。

　　那是纪翔，元玘看清了，那是纪翔，他的怀里，还紧紧抱着小烨！

　　有医护人员上前，费了好大的劲才从纪翔手里抱出了小烨，由于长时间保持一个动作，纪翔的双手已经彻底僵硬，一时间竟然不能还原。

　　似乎是听见了元玘的呼喊，纪翔的嘴角动了动，梦呓一般用细不可闻的声音吐出了两个字：“元……玘……？”

　　搜救队员看了看这两人，终于不再阻拦。

　　元玘一下子冲到纪翔身边，紧紧抓住了他的手。

　　“元玘……我没死呢。”纪翔似乎是确认到了从手心传入身体的热度，断断续续地说着。

　　元玘只是哭，纪翔瘦得几乎不成人样了，严重脱水让他原本健壮的手臂都变成了皮包骨的样子。

　　但是他活下来了。

　　“元玘……你在为我难过吗……不要哭……我已经不想再看你哭了……”

　　纪翔语气很无力，仿佛下一秒，他就会晕过去。

　　元玘立刻止住了哭声，可眼泪，依旧掉个不停。

　　“我们回去好不好……”纪翔继续说着，“你不要再生我的气了……过去是我不好……原谅我……跟我回去好不好……”

　　“好！好！不管哪里我都跟你去！！”元玘将纪翔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我不生你的气了，我不生了！以后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元玘，我好高兴……”覆盖在脸上的冰凉手掌似乎动了动，纪翔战战兢兢地抬起另一只手，伸进裤袋里，掏出了一个闪闪亮亮的东西。

　　“还好……还好这个还在……”纪翔嘴角露出一丝微笑，把那个东西放进了元玘手里，“这个……拿好……本来我想一找到你……就要还给你的……可是你不肯原谅我……”

　　元玘看着手里的东西，愣住了。

　　戒指。

　　闪着银光的戒指，上面有素雅的花纹。

　　母亲留给自己的戒指。

　　纪翔他……一直把这个带在身上吗？

　　“我们……会永远在一起吧……”纪翔声音虚弱飘渺，仿佛随时都要断掉。

　　“会的，一定会的！”

　　从来没有一句话，元玘说得如现在这般一往无前。

　　再多的痛苦，再多的背叛，都只是过去了。

　　只有眼前这个男人，只要呆在眼前这个男人身边，再多再多的困难，元玘都无所谓。

　　“我爱你……”纪翔最后吐出这三个字，原本抚在元玘脸上的手，忽然就无力地垂落了下去。

　　眼前这个男人，依旧是那么笑着，却再也没有了声息。

　　元玘觉得自己的心脏，仿佛在这一瞬间停止了跳动。

　　“纪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