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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1、第 91 章 ...

  •   第九十一章

      范渺渺说,做了噩梦。稍觉脑海清明之际,问柳令襄道:“殿下走了?”

      “走了。若非你寻到借口助我脱身,不然我也没头绪,难道真的与他对坐到天亮?”显然那是不理智的。柳令襄含愁带怨,叹道,“本来,他探病而来,于情于理,我都不该过于冷漠。但他自以为的一番深情对白,对我来说,却无异于冷水浇背,一颗心都要凉透。”

      “殿下他说了什么?”范渺渺撑坐起身,让出半张塌,与柳令襄盘膝团坐一块说话。

      柳令襄难以启齿似的,半天才道:“他要我嫁他,做侧妃。”

      范渺渺了然于胸,说道:“你不愿意。”

      “我从没想过要嫁给他,不管你信不信。”柳令襄说完,自觉语气略冲,向她含歉一笑。回想起幼时与他初见的场面,她表情怔忡,慢慢说道,“从第一次见到,我就知道,他是我要不起的人。以前是觉得尊卑有别,他是皇子皇孙,而我只是个烧窑匠的女儿,嫁入高门,那不啻于痴心妄想,我没那样的心气。”

      范渺渺听她妄自菲薄,蹙眉很不喜欢,但想起最开始,她被晏庄作弄,无意撞见她与十一皇子的私会,那时的柳令襄确实处在一种极自卑又极敏感的境地。不免一叹,柔声问道:“那么你现在怎样认为呢?”

      柳令襄想了想,硬声说道:“我依旧要不起他,但却是因为他无法承托起完整的我。柳家的事业,你我的构想,在他眼中大概是一文不值的,从他的眼神我看得出来,就算他今日肯为我稍作退让,难道肯退让一世?难道他的父皇,他的母妃就肯答允?”

      范渺渺将手搭在她手上。这带点关怀的微乎其微的触碰,令得柳令襄一下子哽咽,几近掉泪。她忍住了,继续说道:“他向我述苦,说他不得不娶人家一位小姐为正妃,他不愿意,但做不得主,所以想趁着自己能做主的时候,尽快娶我入门。他怎么敢!居然如此坦诚,居然如此无耻!我好想大声向他质问,‘你将我置于何地,你将那位小姐置于何地?’难道他竟认为,这于我们而言,竟会是恩赐吗?”她眼睫轻扇,一滴泪掉落。范渺渺偏过头,装作没看见。

      “当然我后来一个字也没说。因为我意识到,面前这个人,他此刻对我再软语温柔,他也是皇亲国胄,我无礼放肆,是奖是罪,不过在他一念之间的爱恨。他见我沉默不语,却误解了,急忙向我保证,说哪怕我不是他的正妃,但在他心中,永远只会认我一个妻。”柳令襄嘴角扯出一丝苦笑,“原来我看错了他,谁会稀奇这样的承诺?原来他从来都不知道,我所冀望的到底是什么。”

      范渺渺问道:“那最后,你怎么跟他讲的?”

      柳令襄轻轻摇了头,说道:“我什么也没说,内心虽然翻江倒海的愤怒,面上却极力维持着平静,怕触怒他。你说,我是不是好胆怯?”

      以前柳衔霜点评她总是情绪上脸,如今肯收敛,却源自于屈从妥协,不知柳衔霜是会嘲笑戏谑,还是后悔居多?范渺渺暗叹,说道:“胆不胆怯,都没关系。”

      柳令襄悄悄抹去泪花,咕哝说道:“你是偏心我,才会不在意。”

      其实,自己哪有立场说她胆怯?范渺渺心想,她们处境太过相同,幸而晏庄不说不问,不去点破。假使他有日问起:“你怎么不肯帮我?”恐怕她也会无语凝噎,比柳令襄更加失态——不希望他问起,但希望他懂得。那么即使这段感情始终无声,都值得她珍藏吧。

      眼下京城柳家只有一人话事,柳令襄说完心事,匆匆告辞而去。伤春悲秋的情绪,她只容许有片刻的释放,收拾好心情,方好继续前进。

      范渺渺则洗漱、换衣,临睡躺在枕上,细细回想今日所见所闻,暗觉底下波涛汹涌,未来恐难明哲保身。

      兴许是夜里忧思过多的关系,没有睡好,翌日起身,甚觉身上沉重,好在喝过热茶,又觉无恙,便抛开不管。柳令襄过来找她,说邀请她同去店铺,甄选花样,范渺渺想起与晏庄有约,推拒了。

      鲜少会被她拒绝,柳令襄以为她身上不适,关切地询问,又说要请大夫。

      范渺渺再三说不碍事,柳令襄才肯离开。她在屋中看书,快到约定的时辰,便叫来牵云说道:“突然口馋,我们去吃积善阁的龙井茶糕。”

      说着,乘兴叫牵云拿件斗篷,牵云听说又外出,高兴得很,自无不应。两人马上乘车去到积善阁,今日人不多,大堂仍有余座。范渺渺遍扫一圈,没看到人,随便拣了角落位置坐下,店小二殷勤上前招待,问她们要点什么?

      “桂花糕吧?这时令正好。”范渺渺跟牵云说道。

      店小二忙应下,正要走,范渺渺又叫住他:“贵店是不是有一位蒋师傅?我近日要摆宴,想请他到府上为客人们做糕点。”

      这是跟晏庄约定的暗号。

      “店里没有姓蒋的师傅。”店小二看她一眼,笑道,“小姐,你是不是记错了名?”

      “是会做桂花糕的那位,没有吗?”身旁似有人留意这边,范渺渺佯作思索,默了一会儿,方才懊恼一笑,“一定是我记错了姓名。”

      店小二故意回想,半天后,笑说他想起来了:“原先是有一位做桂花糕的蒋师傅,他告老回乡了。而今做桂花糕的,是他的徒弟,小姐若有宴请安排,请随我来,我叫他与你见面商谈。”

      范渺渺将头一点,起身欲走,却又想起什么,回头嘱咐牵云:“糕点上来,不必等我,你先吃着。吃完了无聊,就去观闻湖附近玩。”

      跟在店小二身后,过后厨、杂屋,来到一间高墙窄院。花光树影下,晏庄背对而坐,已经煮茶久等。闻声他转身,伸手邀请她同坐。范渺渺走近与他对坐,看着他娴熟的煮茶手法,忽然轻叹一笑,说真想不到。

      “想不到什么?”晏庄偷暇问道。

      范渺渺说道:“积善阁百年老店,从前我来吃过几回,向他们请教配方,回去试过,却难得其精髓,只好作罢。真想不到会与先生有关。”

      “说我狡兔三窟。”晏庄手中一顿,笑道,“听着不像好话。”

      狡兔有三窟,仅得免其死耳,而我希望的是你能够平安无虞。范渺渺微笑着,并不接茬,只是专注看他煮茶。上次他亲手煮茶还是在新亭,那时因为有外人在,不觉得怎样尽兴,今日无人打搅,可清净,可敞怀,可风月。

      石桌上有一碟桂花糕,范渺渺见状,伸手去拿,刚拿起一块,晏庄忽道:“先别吃。”

      范渺渺慢吞吞缩回手,晏庄笑瞥她一眼,说道:“不是我小气,桂花糕太黏甜,伴着茶香入口,正好解腻。”

      范渺渺闻着茶香,想了一会儿,问道:“先生煮的是龙凤团茶?”

      茶汤煮好,晏庄斟入碗中,说小心烫,先递给她,复而笑道:“知道你能识货,是小龙团茶。常家以前被赏了一块,当作御赐之物传世,结果最后是便宜了我。”

      范渺渺说与有荣焉,待茶稍凉,低头尝了一口。与民间重彩其表的团茶不同,御贡的龙凤团茶在香料的添加与处理上更加精妙,茶汤味浓且醇,饮来有霏雪冷冽之意,饮毕口齿留香,回味无穷。她惬意地眯起了眼。

      晏庄将盛着桂花糕的碟子往前推,示意她吃:“与积善阁的机缘,其实并非在我,而在常家。”

      积善阁在百年前,有过兄弟阋墙的惨事:老东家过世后,留下一对孤儿寡母,他们受尽白眼与凌辱,眼睁睁看着亲戚们侵吞掉自家产业……那时还是常小姐掌管常家,因怜惜他们,曾经多次雪中送炭。后来那孤儿长大了,夺回了积善阁,始终还念着常家的好,便在临终前交代后人,常家凡有所请,务必履践。

      “像是常小姐的风格。”伴着糕点,范渺渺含笑听完故事。见晏庄面露讶异,她解释说道,“因为王陵,我后来与常小姐有过几次交集。”

      没想过会与他细谈隔世。范渺渺想起那次与常小姐在陵中见面,她说的话,言犹在耳,但如今跟他说起,却没必要,前事既然不可追,何必惹他又生愧疚?

      但晏庄熟知好友性情,见范渺渺欲言又止,哪有猜不到的道理?他解嘲一笑,说道:“我猜,她多半在背后骂我们。”静了一会儿,十分感慨,“繁霜若没死,知她后来事,肯定很骄傲。我们都远不如她。”

      听说常小姐最后是在睡梦中过世,享年八十七岁,死后焚化,白骨葬在西郊古刹。范渺渺讶异说道:“去过几回古刹,竟不知与她擦身而过,真是失礼。”

      晏庄说道:“清明过后有次我陪常家少主前去祭拜,在寺外看见了柳家的马车。”

      范渺渺方想到是有这么一回事,那时她刚决心从此要与他各走一边,因此看见他了,也装作没看见一样。她于是故意露出思索的神气,笑道:“哦,也许是那次,令襄陪我过去的。先生原来也在?”说完到底有点心虚,她伸手又拿了一块桂花糕,放在口中细嚼慢咽,以作掩饰。

      晏庄尽收眼底,心里好笑,却也不去点破。茶余糕饱之际,说到正事:“你交付我寻的人,已有眉目。现在英王府中有一位门客,名叫耿介,他是两年前投到英王门下的,那时英王还是个富贵闲人,用度极其奢靡浮华,他豢养门客,在当时不过是为附庸风雅,耿介的才华不太出众,泯然在英王府中,并不起眼,所以平日就是在座前为英王念念书,实际英王也没去听过几回。”

      范渺渺沉思,问道:“先生,你认为他就是我要找的人吗?”

      “起先,我也把他给漏了去,奈何京城翻了个遍,都找不出具有你所说特征的人来,我突然想到,恐怕此人擅于匿形,那么自会将他身上特征隐去。”

      “他是怕人识出。”范渺渺喃喃道。

      晏庄点头说道:“所以,我便又从头筛查一遍,精鉴赏的不要,尚黄老的不要……庆幸英王曾好古董,府里门客为投其所好,许多人都钻研此道,于是我发现有三人在这之中格外与众不同。然而其中一人已逾不惑,须发皆斑白,不符合想象;一人在京中置有房产,安顿妻孩,据闻道士不能娶妻,那么他也不符合;最后一人,便是这耿介,他自称上虞耿氏之后,出身矜贵名门。”

      范渺渺明白他意,说道:“名门世家子弟,家藏丰富,自幼耳濡目染,就算家道败落,甘为入幕之宾,也绝不会对鉴赏一无所知。”

      “也许这只是我穿凿附会之言,但他遮人耳目,确有很大的疑点。”晏庄说着,取出一卷画轴,交递给她,“我在英王府中,曾经与他见过一面,前几日照着印象画了下来,能有七八分形似。”

      范渺渺慢慢放开画轴,是工笔人物图,因时间匆忙,晏庄并未上色。画中人物只有个侧影,是很隽秀的侧脸,他右手捧卷书,左手负于身后,满腹书香气质,此时眼低垂,口微张,似在念着什么。简单的线条勾画,人物形象鲜明生动,已经跃然纸上。

      “我第一次见他时,他在给英王世子讲书。”听他说着,范渺渺也仿佛亲历当时那场景,越看画中人物,越有熟悉之感,好像不是在画中才与他初次打照面。晏庄见她看画不语,以为是在思索,接着说道,“为了万无一失,最好你带回去询问柳令襄,便知他是或不是。”

      “他是。”

      范渺渺嘴唇翕动着,低声说道。终于她想起何以画中人物如此眼熟,原来昨日定香桥上那注视的目光是源自于他。之后他匆匆掉头离开,大约是察觉到她看去,怕被认出。然而在当时,他出现在定香桥上到底是偶然,还是有意?恐怕值得深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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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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