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地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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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父怎么可能死呢？玄霖不相信，那个修为高深、如山一样坚实的老人，那个将他从深渊里拖出来的剑仙，那个面孔像是莽夫、心思却极为缜密的掌门，他怎么可能会死呢？
他的面孔苍白，眼神懵懂地看着夙瑶，连表情都摆不出，夙瑶的泪终于落了下来，她一把将玄霖抱进怀里。
浓郁血腥蒙住他的口鼻，将他拖入一个可怕的噩梦。
玄霖开始发抖，迟到的痛苦从头扎到脚，嘴唇开开合合发不出声音，眼泪代替声音涌出，像是无法停止的哀嚎。
师姐弟两人相拥着，在这小小的角落里哀悼着他们逝去的师父，但现实连痛苦的时间都没有施舍。掌门的陨落让所有目睹的弟子心神俱丧，伤员急速攀升，泪水尚未停下，玄霖重又被拖回急救的第一线。
剑缚妖界的第八天，许是因为哀兵必胜的缘故，琼华取得了前所未有的战果，随之而来的便是翻倍的阵亡名单，玄霖敏锐地发现，大多数弟子眼中都出现了退意。
让他预料不及的是，萌生退意的不仅仅是普通的弟子们。
入夜，玄霖迎来了一位预料之外的云天青，同妖界鏖战了八天的青年面上已满是倦容，眼睛却是前所未有的亮，那是一种绝对的坚定与虔诚，玄霖今天受的打击已够多，不想和任何人说话，他伸手想合上门，云天青却抢先一步握住了门扉。
“不能再这么下去了。”云天青急迫道，“无论是人还是妖，死得都够多了。”
玄霖迟钝的脑袋没有反应过来：“什么意思？”
“你没有去妖界，所以不曾看见。”云天青说，“妖界内遍地骸骨，人与妖的尸体交叠，他们已经杀红了眼，甚至连尚在襁褓中的婴儿都不放过。”
玄霖终于反应过来云天青的意思，他不可置信道：“你在同情妖族？”
“我未曾在任何典籍上见过它们，可见它们并不是伤害人类的妖孽，它们有自己的家庭，有自己的语言，有自己的文明，除了外表以外，和人类又有什么差别，它们本是逍遥世外，如今却惨遭屠戮。”云天青反问，“我难道不该同情它们吗？”
玄霖完全无法理解他的思维：“你为什么不想想那些死在战场上的同门呢？”
“因为此次大战的起因是我们琼华派想要掠夺妖界的紫晶石，是我们在侵害它们。”云天青满脸不忍，“到这一步，灵气也差不多了，我们不该再造杀孽了。”
“屠戮……造杀孽……”玄霖咀嚼着云天青的话，眼神一点点冷了下来：“云天青，多的不必再说，你只需要告诉我你的目的。”
“我希望你能劝玄震，不要再网缚妖界了。”云天青陈恳道，“就让这场杀戮到此为止吧。”
玄霖像是第一次见到云天青一般，仔细地、专注地观察着他，然后轻声问：“那么师父的死怎么算？”
“就是因为师父死了，才不能再这么下去了。”云天青说，“琼华的牺牲已经够大了，有太多人已经不再想要打下去了。”
玄霖垂下眼，攥着门边的手一片惨白，他问：“我在问你，是不是就让师父那么白白地死了？没有人继承他的遗志，也没有人为他复仇，甚至还要让那些懦夫庆幸，他的死亡给了你们撤退的借口？”
“我不是这个意思！”云天青道，“只是、只是冤冤相报何时了？”
“云天青，你没有资格说这句话，他是你的师父。”玄霖终于抬起眼，眼里再没有一丝温情：“是，你上山的时间短，你不敬畏他，也不爱戴他，他于你只是陌生人，他死了你并不难过。”
“不……”
“但我不一样！”玄霖打断他，他死死盯着云天青：“他是我的救命恩人，他是我的师，是我的父！”
“那你要用琼华弟子的血来为你报仇吗？”云天青失望地看着他，“琼华是你的家，掌门是你的师父，但对大多数人来说，琼华只是成仙路上的驿站，掌门也只是个掌门，他们不该为了琼华的野心而付出生命。”
可是明明……明明从头到尾，琼华都只是在成全所有人的成仙野心而已，可是到现在，他们怕了、后悔了、损失不起了，于是便要怪琼华贪心，便要追求正义了。玄霖闭了闭眼，他想说，却又不愿废这个力气。
像被人从背后捅了一刀，他不想捅回去，但也不想与背叛者浪费口舌。
玄霖闭了闭眼，眼前闪过无数人的失去生机的面孔，闪过无数双怯懦的眼睛，原来在他看不到的地方，人心早已散了吗？浓郁的疲倦袭上心头，他松开扶着门扉的手：“也许你是对的，我不想与你谈对错，但我会同师兄说的。”
“真的？”云天青也不再抓住门，欣喜道：“谢谢你！”
“不必谢我。”玄霖摇了摇头，“这件事后，请你下山吧。”
云天青有些悲伤：“对不起。”
“你也不必道歉。”玄霖退到门后，“你是个好人，你怜贫惜弱，你为弱者发言，我敬佩你。但道不同不相为谋，你是过客，就该走过客的路。”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身怀利器杀心自起，希望你记住这两句话。如今妖族势弱，你怜惜他们，异日人族势弱，也不知有谁来怜。”玄霖慢慢合上门，“异国尚不能容，更何况异族呢？希望你对妖的宽容，有朝一日不会反噬到凡人头上。”
“咔。”轻轻的一声，门彻底合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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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霖并没有敷衍云天青，琼华的状态也确实非常危险，他立刻找到了玄震，传达了云天青释放妖界的请求。
“不行！”反应最大的却是夙瑶，她大声道：“绝对不行！”
“为什么？”玄霖不知道她的情绪为什么这么激烈。
夙瑶难以启齿，玄震却非常坦然：“因为琼华不服我的人太多了。”
“主将战死，继任者毫无威信，却连反击都不曾，就下令撤兵，你知道会发生什么吗？”玄震的语速不快，带着深思熟虑的笃定：“会全军溃退，会风声鹤唳，会出现数不尽的逃兵，会产生一场场内斗，直到让一支队伍尸骨无存。”
他决然道：“我们不能退，一退琼华就散了。”
“那要怎么办？”玄霖干涩道，“太多人都不想再打下去了。”
玄震道：“我们需要一场大胜。”
玄霖不解：“怎么大胜？”
夙瑶说：“唯一的办法就是让妖界之主死。”
玄震接着说：“师父陨落，那妖界之主受伤也定不会轻，所以我会深入妖界，为妖界之主补上最后一刀。”
“不行！”玄霖下意识地握住玄震的袖子，“怎么能让你去冒险！”
“师父的仇要报，但云天青说得对，我们没有资格让其他人为此流血。我也需要足够的功绩压服所有人，所以动手的人只能是我。”玄震怜爱地看着玄霖，回山后的他确实成长了许多，但还远远不够。
玄震摸了摸玄霖的头，用不容置疑的声音说：“玄霖，我们没有退路。”
玄霖看了夙瑶，却见她面无表情，顿时泄气万分，连夙瑶都劝不住玄震，他更无可能，于是他只能无奈地问：“我能做什么？”
“保守秘密，谁都不要告诉，也不要睡觉。”回答他的是夙瑶，“我们已经查到，那妖界是幻瞑界，里头的妖物能从梦境中窥探一切秘密。”
“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除了你与夙瑶，我谁都没有告诉。”玄震补充道，“而且事不宜迟，我这就出发。”
玄霖不舍得，也不全是不舍，心像是无止境地往下坠，他突然想起弱水说的命运，急切地想向它要一个说法，却再次失去了对剑灵的感应。
玄霖像个孩子一样使劲抓住玄震的袖子，却在对方温和而不容动摇的目光里，慢慢地、慢慢地放开手。
夙瑶上前帮玄震理了理剑穗，端肃的脸上难得出现了脆弱和动摇，她的眼中有千言万语，却无法吐出一词，只殷切道：“万事小心。”
玄震目光缱绻，他摩挲着夙瑶的头发：“我会的。”
再多的依依不舍，玄震终于还是转身出发了。他走出两步，脚步微微一顿，夙瑶便不顾一切地追了过去，她抱着玄震的腰，脸埋在他的脊背上，不再有任何大师姐的傲慢自持。
玄震的声音发涩：“我会早点回来。”
“那我会为你操持继位典礼。”夙瑶说，“你会是个好掌门，我会当好你的正法长老。”
玄震笑了，豪气勃发：“等我回来！”
在这个太过漫长的夜里，玄霖一直陪伴着夙瑶站在承天剑台上，目不转睛地看着那通天的剑柱。怕妖界的人还有别的窥心之法，他们甚至不敢想一想玄震。
夜越来越深，就在黎明前的那一瞬，剑柱突然猛烈波动，蓝色剑芒泡影般溃散，赤色剑气失去束缚，骤然倒卷！
玄霖听见玄霄愤怒的痛呼：“夙玉！”
庞大的妖界像是脱困的盘龙，摇头摆尾，吞吐灵息，掀起滔天巨浪，瞬息间便要归于青冥！
玄霖头脑一片空白，却听得夙瑶凄厉的哀鸣：“玄震！！”
夙瑶像疯了一般抢过羲和剑，竭尽全力想要催发羲和剑，却被反噬的阳炎之气灼出一身伤，她犹自不觉。玄霄恼火道：“夙瑶你疯了？！”
夙瑶这才发现玄霄，她把剑塞进玄霄手里，声音破碎：“玄震……玄震还在里面，快困住妖界，玄霄我求你快困住妖界！”
此时的妖界只剩下一个浅淡的虚影，玄霄知道，没有望舒剑他绝难困住它，但他知道夙瑶听不进去了。他看了眼已经跌坐在地上的玄霖，终是叹了一声，忍着烈火焚身的痛，再次挥出一道炽烈剑芒。
就在剑芒触及妖界的那一刻，一道人影破界而出，夙瑶欣喜地飞身迎去，却被血泼了一头一脸，她的表情僵在脸上，狰狞而可笑。
那确实是玄震，但也只剩下大半个玄震了。
他撑着一口气对夙瑶说了什么，慢慢用仅剩的手臂拢了拢夙瑶的头发，便再没了声息。
玄霖远远地看着，在死一样的安静中明白，他失去了师父，又失去了父亲。
他从一个可怕的噩梦中醒来，看见了更可怕的现实。
这夜真长啊，像是黎明永不会来到。
在这永夜中，玄霖问弱水：“这也是命运吗？”
没有得到回答。
作者有话说第9章 地覆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