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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月夜 ...

  •   一晃又是两年过去,玄霄的剑法进境很快,但心法却困于第七重养道境,迟迟无法晋入第八重得道境,师父太清掐指一算,说他有一桩尘缘未了,于是玄霄便收拾了行囊,带上他的长剑,再带上一个强行把自己归类为行囊的玄霖,重新回到尘世。

      自从离了太一仙径,玄霖就越发活跃,明明已经长成了修竹般俊逸的少年人,行事却依然跳脱,人前尚能端着少年剑仙的仪态,人后却对什么都好奇,花草也好,屋舍也罢,便是一只卧在墙角的猫都能让他驻足观察。

      玄霄被玄霖带着尝了无数稀奇古怪的吃食,听了五湖四海的歌曲,心中的紧迫感渐消,原本司空见惯的东西竟也变得新奇起来,慢慢地也对玄霖的过往生出了好奇,他问:“你是在琼华长大的吗?”不然怎么对什么都很好奇。

      玄霖捏着一根糖葫芦,专心致志地用牙齿剥着糖衣,头也不抬:“算是吧,我七岁的时候被师父带上山的。”完整地剥下一块球形的糖,玄霖发出小声的欢呼,嚼着糖得意道:“我可是个天才,一岁不到就开始记事了。”

      玄霄回忆了一番,没能从记忆里的卷宗中翻出这么一个神童,便问道:“你是哪里人?”

      “扬州。”玄霖顿了顿,声音低了一些:“我是扬州人。”

      听出了他情绪不高,玄霄信口换了个话题,心下却不自觉惦记着这件事:玄霖的童年大抵是很不愉快的。

      历时一个多月,玄霄和玄霖终于来到了都城,玄霖手一招,“风归云隐”悄然放出,无形壁障将二人隔绝在熙攘人群外。这一路行来却并不轻松,山野中不仅盘踞着妖怪,甚至还有不少匪盗横行。玄霄的剑见了血,越发锋锐,而这一路也让他彻底认识到,为什么琼华派的长辈们私下用“天纵之资”来评价玄霖。

      寻常弟子施放仙术,先要从祥符阁领来符纸,再凝神念诵口诀催动封存于符纸中的仙法,说到底他们不会施术,只是在用符箓而已。哪怕是门派长老,多数也只能用用挪移轻身之类加持自身的仙法。但玄霖就格外不同,他很多时候甚至都不用念口诀,只要随手一挥,风□□火土便应召而来,如臂使指。说实在的,玄霄已经对此惊讶到麻木了。

      有了仙术遮掩,二人跟着人群轻松进了城,时隔三年再次回到这里,玄霄行走在街道上,看着曾被自己视为领土、视为花园的地方,一时竟有种难言的恍惚。他曾无数次自高处俯视每一处巷陌,视往来的人为子民和蝼蚁;曾端坐于金碧辉煌的宫殿深处,挥洒着野心和怜悯;也曾自高处坠下,囚困于道观,咀嚼着愤怒,酝酿着报复。

      而今他站在巍峨殿宇之外,站在这个国家的低处,却比以往任何时候站得都高。他听见凡人的呼吸,病痛如影随形,每个生命都如同蜉蝣。他看见摇摇欲坠的龙气笼罩着皇宫,王朝的倾覆也不过弹指。他端详着那些争权夺势的人,像是在看一群村童争抢一片草叶。

      明明是归人,但玄霄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已经成了过客。

      心情莫名激荡,玄霄一步一步地走进皇宫,森严的守卫、厚重的宫墙都无法给他造成一点障碍。他走过长长的御道,穿过重重宫门,在龙椅前驻足片刻,又跟着人群来到了皇帝的病床前。

      躺在床上的男人已是满面老态,他太虚弱,甚至抬起手都会不住地发抖,所有人都知道他命不久矣。父子之情早在一次次争锋相对中消磨,玄霄看着父亲的病容,悲伤只存在了一瞬间,快意也寥寥无几,荒谬铺天盖地。

      记忆里不可战胜的敌人在病床上苟延残喘,竭尽全力的一击还未来得及出手,高墙已自顾自地坍塌,一切计划尽数落空,玄霄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空虚,他不再有父亲,也不再有对手,他终于有了复仇的资本,但连复仇都显得可笑。

      他退了一步,又退了一步,转身慢慢地走出皇宫,身体行走在路上,而灵魂飘在空中,最后回头望了一眼凝固在夕阳里的宫门,他早已失去了家,终于又添上故国已远的怆然。

      出于对隐私的尊重,玄霖一直站在宫门口等着玄霄,此刻看着玄霄脸上绝对说不上快乐的表情,他并没有多问,而是和对方并肩,从黄昏一直走到月升。

      玄霖和玄霄坐在都城外的山上,面前摆满了玄霖从酒家打包的招牌点心,还有一壶从酒仙翁那里讨来的好酒。今夜月明星稀,不是个观星的好日子,但是赏月也未尝不是件乐事。玄霖端着酒杯看了好一会儿月亮,然后摇了摇头:“还是琼华的月亮好看,这里的月亮未免也太小了。”

      他喝了一小口酒,声音不高,带着撒娇似的软:“我想家了。”

      玄霄也抿了一口酒,问道:“你要不要去扬州看看?”

      “去扬州看什么?”玄霖下意识问道,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失笑道:“没必要,我的家早没有了,琼华就是我的家。”

      玄霄想了想,问道:“介意说一说吗?”

      “没什么不好说的。”玄霖道,“我从小就和别人不一样,一哭天上就要下雨,我家就住江边上,家里总是阴湿,哪经得起这雨天下雨、晴天还是下雨的折腾,想丢了我,又疑心我是龙子托生,又敬又怕,所以就把我送给了一个过路的道士。”

      玄霖又喝了一口酒:“从此那个道士就成了一个赫赫有名的仙人,最擅祈雨。”想逗笑一个孩子不容易,但要弄哭他就再简单不过了,那几年他身上总是新伤叠旧伤,但玄霖也无意提这个,就跳过这一节,继续道:“西边沙漠那里总是缺水的,在他们眼里会祈雨的人便是行走的神,那道士就带着我一路往西走。”

      玄霄也想起这桩旧事,道:“我也曾听说过这个奇人,他说要往昆仑去赴西王母的宴,父皇还赐了他一笔盘缠。”他叹了一声:“原来我们那么早就有了交集,要是……”玄霖没有说的那些苦难,玄霄又怎会想象不到,但他也没提这一茬,而是想,要是早一点遇见,会是怎样情境呢?

      玄霖抬手与他碰了碰杯,截过他的话头:“要是你当时就见到我,肯定要嫌弃我又丑又蠢,估计连多看我一眼都不屑。”他含着笑,月华落在他的脸上,将他的眉眼浸得越发温润,相貌俊秀得如一块美玉,神情又潇洒得如一阵说走就走的春风。

      玄霄怔了怔:“你说得也是。”

      玄霖捏起一块糕点送进嘴里,笑容越深:“我们走啊走啊,就走到了昆仑山脚,那时候师父正巧下山,以为我是被拐来的孩子,于是就把我收入门墙。”他冲玄霄挤了挤眼:“玄震师兄和夙瑶师姐天天围着我转,我就又有家啦。”这时候他脸上的潇洒意气就全被冲走,俨然又是个只长个子不长脑子的孩子了,玄霄也不自觉地跟着他露出了笑。

      “你呢?”玄霖问,“你是怎么被师父找到的?”

      “太清师父是拿着罗盘走入的道观。”玄霄回忆道,“那时候他另一只手还提着一沓新出的话本。”

      “哦。”玄霖了然,“那天我本是托师父替我到最大的书局去买新话本的,看来是买到一半又找到了你这个好苗子。”

      玄霄笑了笑,冲他举杯:“那我是该谢谢你。”

      “谢我做什么?”玄霖一口饮尽杯中酒,不以为意:“你总归会进琼华的。”

      “为什么?”

      “你既入了道观,早晚会听说琼华的事,困在道观出不去,肯定会想尽办法求仙,然后回去抢皇位的。”玄霖一边理所当然地说,一边为玄霄添上酒。

      “我要是不借外力,谋得了皇位呢?”玄霄问。

      “那你更要进琼华啦。”玄霖得意地笑,“我还没听过哪个皇帝不想求仙的。”

      玄霄失笑:“你的意思是我无论如何都是琼华的人了?”

      玄霖已经有些醉了,面上熏出薄红,像是美玉披上霞光,他神采飞扬:“那肯定呀,这是你和琼华的缘分,我也和琼华有缘分,我们是有缘分的!”

      玄霄也已微醺,他想着玄霖的话,轻易就被说服,空虚的心被填满,飘荡的灵魂被重新续上了线。好夜、好月、好酒、好凉风,面前的人,耳边的话,无一不让他感到莫大的快乐,比星河还要灿烂的,比天空还要广阔的快活包裹着他。

      而快乐尚未结束,惶恐又接踵而至。琉璃易碎,彩云易散,凡人的命途如此脆弱,快乐便如朝露般短暂,玄霄定定地看着玄霖,他说:“我要成仙。”

      玄霖又喝了好几杯,此时已不知今夕何夕了,只管对着月亮傻傻地笑:“说得好!”

      玄霄便攥住他的手,掰过他的脸,认真道:“我会成仙。”

      玄霖便怔怔地跟着他重复:“你会成仙。”
note作者有话说
第5章 月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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