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花呀》静夜小窗

3、第三章

　　迟花把那罐旺仔牛奶递给林现之后，回到了高二（一）班的教室。

　　这堂课是数学课，班主任邱志强穿着身上那件万年不变的驼色夹克站到了讲台上，他体型中等，讲课一激动，方形脸上的八字眉上下抖动，越看越滑稽。

　　迟花不想听课，便盯着他的眉毛，以此为乐。

　　注意到她热切的目光，邱志强一脸欣慰地把人点起来，“这道题迟花能解答吧？”

　　他还真以为她会呢？！迟花慢吞吞起立，巡视了一圈周围的人，那种偷偷看笑话的眼神让她觉得有点没面。

　　求函数f（x）的极值，一道关于导数的应用问题。

　　黑板上的题目看着陌生。迟花上辈子“改过自新”的时候认真学习过，不过那是很久之前的事了，现在一点印象也没有。

　　她是靠家里的关系进的实验班，这不是什么秘密，所以答不上来也不稀奇。

　　邱志强和善地替她解围，“一般拿到这种题目，我们首先就能想到？”

　　迟花思考说：“求导？”

　　“对！”邱志强激动地拍掌，又夸她聪明又夸她有进步，底下的学生忍不住咋舌。

　　“行了，你坐下吧。”他心情不错。

　　迟花心里忽然有一丝清明，难怪她这么不受待见，有这样一个趋炎附势的班主任，别人怎么能不把她当做异类？

　　事实上，班上被邱志强特殊关照的人不在少数，不过能成为公敌的大约只有她一个。

　　.

　　熬到下午放学，迟花顿时一身轻松，想起还和人约了桌球，她也没着急，慢吞吞到了地方。

　　离学校不远的街道上开了间台球室，他们要么在这儿玩，要么会去隔壁的网吧，有时候一呆就能呆到晚上。

　　王一鸣几人早进场了，迟花抵达的时候只有林现还停在门口，她远远看去，广告牌边上除了林现，还有几张陌生的面孔，看打扮却不像学生。

　　林现像是正在跟人说话，他虽然正对着她，不过大半的身形都被前面那几个人挡住了。等她一靠近，那伙人已经自觉散开，临走时，其中一个寸头的男生还推了他一把。

　　动作分不清是友善还是恶意。

　　迟花走到林现面前，问：“刚才那些人是谁？好像不是我们学校的吧。”她的目光追随着那群人离开的方向，仍然困惑。

　　林现脸上没什么变化：“做兼职的时候认识的。”

　　“是吗？”她半信半疑。

　　他抿嘴笑笑，“走吧，周沫他们都快打完一局了。”

　　台球室装修虽旧，不过设施齐全，两个人进去的时候王一鸣跟姚远还在PK，一旁的周沫无聊地玩起了墙上电视机里的小游戏。

　　见到二人，打了招呼，又专注起来。

　　迟花技术不赖，陪他们玩了几轮，又兴致缺缺地坐回沙发上。

　　“想什么呢？”王一鸣见她走神，凑过来问了一句。

　　迟花望了他一眼，犹豫开口道：“......我爸下个月生日，不知道该送什么礼物。”她转过头问，“你们有什么想法？”

　　正在打球的姚远和林现两人不约而同停下动作，周沫也转过了身。

　　迟花又重复了一遍：“有什么建议吗？”

　　她头一回处理这种事，有些不好意思，又怕自己拿捏不好。

　　第一个接话的人是姚远，他挠着头思考：“这要看你爸喜欢什么吧。”

　　几个人里他算是最有发言权的，虽然在单亲家庭里长大，不过他跟他妈关系很好。

　　周沫的父母长期不在身边，他对此没什么想法，只附和道：“小黑说得没错。”

　　迟花：“他喜欢收藏字画，还喜欢看书，别的我就不知道了。”

　　很奇怪，她竟然那么自然就能说出他的喜好。

　　王一鸣退回去，倚着台球桌道：“那就送本书或者送幅画。”

　　迟花还是叹气，“我只是觉得，我送的东西，他都不会喜欢。”

　　“这你就甭愁了，你爸至少会对你的礼物做点反应，不像我爸妈，估计连我消失了，他们还在吵架。”王一鸣自嘲。

　　迟花没法接话，视线偏转，正好瞥到一言不发的林现。

　　他也一怔，随即淡笑：“看我干什么？我没那经验，帮不了你。”

　　他肤色匀称，在白炽灯下倒显得白了几度，棱角分明的脸庞怎么看都是赏心悦目的，只是嘴角那抹淡笑徒增了一丝伤感。

　　迟花动了动唇，一时说不出话。她无法想象眼前的少年最终会走上那样一条不归路。

　　故意杀.人.罪。

　　她从来不相信他会犯这样的错。

　　是因为家庭的原因吗？她只知道林现的父母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已经离异，别的情况倒没有详细了解。她突然想起先前在门口遇到的那群人，像是社会人士，他跟他们有什么联系吗？

　　林现离她越来越近了，迟花反应过来时他已经俯身拿起沙发上的外套。

　　“你们玩儿，我得先走了。”

　　她的思路被他打断。

　　王一鸣叫住他：“又去做兼职？”

　　林现已经转身，回了一个嗯字。

　　“晚自习不上了？”周沫在背后喊道。

　　“老赵要是查起来，你们帮我顶一下。”他继续往门处走，挥挥手离开了。

　　他的背影渐渐消失在视野里，迟花杂乱的心绪很快自我忽略了。

　　.

　　从咖啡店里出来已经接近十点，林现结束工作以后，像往常一样往家走。路上经过一家蛋糕店，忍不住驻足。

　　透明的橱窗里陈列着手工蛋糕的样品，他朝里望了望，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没过多久又收回了视线，继续往前走。

　　从繁华的街道一直走到清静的居民楼，陈旧的小区连电梯也没有，他住的地方更像是二手房，时不时漏水停电，物业也不尽责。

　　楼房外有些掉漆，不过里边还算整洁。

　　爬上六楼，林现没有急着开门，他从窗台上拿下那半袋猫粮，俯身倒进门边的小碗里，窸窸窣窣，一丁点动静就引来几声猫叫。

　　“喵~”

　　附近常有来这儿讨食的野猫。

　　林现收回目光，从包里掏出钥匙，一进门，立马躺到了床上。

　　他一个人住，三十几平米的房间已经足够，除了厨房和卫生间，家里让他落脚的地方显然不多。
　　躺了一阵，他点亮手机屏幕看了眼时间。

　　22:25，还差一个多小时就到凌晨了。

　　正把手机放好，门外突然响起一阵剧烈的敲门声。咚咚咚，突兀地打破静谧。

　　“开门！”有人大声嚷嚷。

　　林现不耐烦地开了门，一股浓烈的酒味顿时扑面而来，他不禁皱眉。

　　林帆佝偻着背，扶着门框，一副大醉的模样。林现打开房里的灯，把人扶进屋来，不料他一下瘫倒在自己床上。

　　林现只能叹气：“你又到哪儿去喝酒了？”

　　林帆没回应他，发呆似的望着天花板说话：“今天那个女人过生日，丈夫女儿都陪着她，还去高档餐厅吃饭......”他嗤笑一声，突然间得意起来，“你不知道，她看到老子，就跟吃了屎一样！”

　　林现听了这话，脸色瞬变，他一把将人从床上拽起来，恼怒质问道：“你又去找她了？”

　　“是！是又怎么样？！”林帆坦然地笑，“儿子找当妈的要点零花钱，不是天经地义吗？”
　　林现猛地使劲，把人放倒在地。

　　“去你妈.逼！”他忍不住彪了句脏话。

　　林帆痛得呻吟，笑容惨淡，“她越是不想见我，我越要凑到她眼前膈应她。”说着又望向他，“你想当孝子没人拦着，不过她欠我们的迟早得还！”

　　“还不够吗？”他无奈地扯了扯嘴角，安静片刻又问了，“哥，你不累吗？”

　　林帆没有回答。

　　父母离异，母亲抛下他们兄弟俩离开的那一天才是最累的吧。现在目睹她重组家庭，重新过上幸福的生活，难道还不准他恨吗？

　　那个人笑有多开心，就显得他们有多可怜，没人会喜欢这种生活吧。

　　林帆躺在地上喘息，夜晚的冰凉渗透进他的心脏。

　　争执过后，一切又恢复了平静。

　　林现坐到床上点了支烟，“对了，今天你那几个兄弟来找我了，说你欠钱不还。”他冷漠地陈述。

　　地上的人迷迷糊糊接话，“别理他们，那帮孙子想钱想疯了。”

　　林现吸了口烟，再往地上一望，林帆已经闭眼。他又猛吸了几口，把燃到一半的烟掐灭，然后费力地把睡着的人挪到床上。

　　安置好林帆，自己抱了床被褥放在地板上，就这样入睡了。

　　另一边，晚归的迟花还在餐桌上品尝那碗油腻腻的蛋炒饭。

　　沈俪桐不在家，父女俩的独处简直尴尬。

　　没有话聊，迟梁毅做好饭就回房休息了，客厅里只剩迟花一人。

　　面前的这碗蛋炒饭光泽感十足，她拿起勺子尝了几口，略咸，而且饭太软了，谈不上好吃，不过吃得她心头哽咽。

　　还是初中的时候吧，那时候妈妈也还在，他们还是幸福的三口之家。迟爸爸宠女儿，严苛却不失细腻的关照，他最喜欢给迟花做饭，只要她尝上一口就能获得满满的成就感。

　　迟花那时还很乖巧，他做得再难吃她也格外捧场......

　　真的是很久远的事了，没想到她还能尝到熟悉的味道。

　　迟花吃完饭，自己洗了碗筷，又跑到书房。她只是想观察一下迟爸爸喜欢什么样的字画，真正进了房间，整个人倒呆了。

　　墙上大多数是画有花鸟的水墨画，不过还有那么一个角落，挂了几幅不像作品的作品。

　　那是她幼时的涂鸦。

　　从小学到初中，她青涩的获奖作品都被装裱起来，挂在了墙上。

　　迟花喜欢画画，家里人也支持她，只是她忘了，自己曾经也是迟爸爸的骄傲。

　　想让家人重新接纳她，也许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困难。

　　她这样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