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与罪》天涯玉游人

33、第十七章：风雨同修来又还（上）

　　天人交战下，不知不觉就到了午后，久经沙场的将军心怀忐忑，一直默默蹲守在九王爷身侧，静候王爷醒转裁决，连这期间，曾有婢子送来昨夜盥洗好的衣物，晏寒羽也未曾察觉。
　　柳芜胤一夜尽兴，补了半晌春困，甫才寻回些精神头来，昨夜之事，他只记得七七八八，但身上痛感是最好的提醒，让他想忘也忘不得，心下苦笑，撑着床头借力起身，哪知一睁眼便见晏寒羽木桩似的杵在那儿，眉头一皱，疑道：“寒羽~你老是盯着我做甚？”；
　　“九王爷~昨夜之事，是晏寒羽有罪，请王爷责罚~”人已清醒，晏寒羽连忙单膝跪地请罪；
　　“呵~你何罪之有？”柳芜胤虽觉身子不适，心下却是欢喜的：“寒羽，这么多年过去，我的心思，你难道还不知道么？我也明白，茴桂双汇加诸十里春风，是有催情极效，但若非你我彼此有情，又岂会叫这些个不入流的东西趁隙而上？再者~若我不愿……你还能强迫我不成？不管这是有心人安排也好，还是无心人造就也罢，这都已是既定的事实。”十年又八，柳芜胤看过万树繁花，要何不可得？只有晏寒羽这沧海一粟，他从来只敢远观，即使同榻也不敢越了楚河汉界，生怕叫他知道了自己的心思，从而对自己敬而远之；
　　晏寒羽半晌无语，柳芜胤心中顿时大乱：“你~为何沉默？”；
　　“九王爷~臣……臣只是惶恐，承蒙王爷错爱，臣自幼随侍王爷身侧，本不该有这些个龌龊心思的，但……但还是……是臣有罪~也请王爷，忘了昨夜之事，您生来便是金贵之躯，如今更已封侯拜相，将来为国为己，您也定会取壕门千金为妃，实在不该也不能自轻自贱，对一个男子有此等心思~”晏寒羽不知该如何委婉宽慰，但他若不拒绝，便是让柳芜胤把自己的大好前程白白葬送，这对柳芜胤来说，不公平；
　　“如果~我不答应呢？”双目微闭，羽睫轻颤似夏日水边扑朔的蝶，即使再怎样小心翼翼，也免不了荡出碧波万顷，音色沙哑也似旧时堂鼓，堪有余音三分，有些哽咽：“晏寒羽~你当知道，我从来都不在乎什么前程似锦，自与你相遇，我要的，便只余你一人罢了~”；
　　“你不在乎我在乎，二皇子在乎！难道~要我因一时贪欢而将你置于万劫不复之地，让千家万户之人在你背后戳着你脊梁骨，骂你是断袖，骂你祸国殃民吗？！你是王上最疼爱的九皇子，可退守安内，而我是王上最信任的镇远将军，专治外邦，无论如何，世人都不会放任你我败坏德风的~”其实，两心相悦不过是一个你情我愿的等价交换而已，可偏偏有那么一种爱，在这封建顽固的时代，是无法被俗世之人所认同的，许多人将之称作——断袖之癖，又曰：男风；
　　“哈~”时至此刻，柳芜胤还深深记得昨夜似梦似真的情形里，晏寒羽一遍遍抱着自己亲昵是怎样的痛快，而今那人却道，此情不该，应做遗忘……柳芜胤躺倒回去背对着晏寒羽，慢条斯理的拉过被角，遮住自己半漏的云肩，他心里有恨，却是无处能可供他宣泄；
　　“你当真觉得~要你与我相爱，便是罪孽深重么？”；
　　柳芜胤问得出奇平静，声音空悠如自万丈谷底徐徐而出，有些凄凉，晏寒羽心头一惊，却也只能~抱歉：“爱本无罪，错爱便是孽……”；
　　这算什么道理？爱就是爱了，又哪里错爱了？你若不爱我，昨夜又为何不推开我？太多疑问，太多顾虑，柳芜胤最后也只能认输，答应将之深埋，他朦朦胧胧的扯着嗓子喊到：“来人！”；
　　此地非是醉月之所，婢子奴儿并未时时侯在外头，柳芜胤唤人无答，晏寒羽还是低下声音温柔问道：“你要做什么？”；
　　“有人要做他的正人君子，本王又何苦在他面前碍眼？本王要起驾回府，镇远将军有何指教么？”心中有怨，柳芜胤自然给不了晏寒羽和颜悦色，门口无人应答，他稍歇片刻之后，便一鼓作气的自行起了身，扶着腰艰难下地，自顾自的寻到屏风上挂着的衣物整理着装，但□□之处未经清理，实在是又疼又难受，他打理好自己往外走时，几次三番差点因腿软而跌倒，晏寒羽几次想要扶他，都被他婉言谢绝了：“如此小事，便不劳镇远将军了！”；
　　柳芜胤出门之后，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正常些，可是这处院子较偏，又是他记忆中未曾见过的地方，他走了许久都没走到尽头，气得破口大骂道：“这什么鬼地方！怎么会走不出去！来人！有没人在！小山子！你丫又死哪儿偷懒去了！”；
　　柳芜胤怒吼几句下来，心里倒是痛快了，可等他一骂完就立即后悔了！嗓子真疼！
　　“来了来了来了！”不过，也许是他嚎得太大声，小山子终于火急火燎的赶过来了，手里端着个木盘，小碎步跑得风生水起：“王爷这么着急叫小的来，有什么吩咐？”；
　　“还敢问本王有什么吩咐？是不是本王太宠你，都叫你忘了你是本王的贴身内侍了？！”柳芜胤拿出那把镀金折扇，按着小山子的头一顿猛敲，但也还是没有下得去重手，最后只能负气哼上一声便罢；
　　“王爷这可冤枉奴才了，呐，您看~这可是雪姑娘，一大早就让人给您炖上的雪梨银耳汤，她还吩咐奴才，一定要等到这个时辰才给您送来，否则您会生气的。”小山子嘟着嘴，好不委屈；
　　“本王现在就很生气！你到底是她的奴才还是本王的奴才啊？那么听她的话，不如你就去跟着她好了！反正雪姑娘人又美，又还贤惠！”柳芜胤从来就是真性子，喜怒也无常，不过片刻之后，他又想到，好像穆慈雪的安排一点儿也没错~要不一大早就叫内侍看见自己与晏寒羽那不可描述的画面，那定然是叫一个惊悚刺激！
　　“王爷息怒，小山子这不是担心您么~雪姑娘说玉凰山夜里风大，您和将军同睡一处，可能会着凉，嗓子不舒服，所以我这一听呐，就急了，便想着赶紧把汤给熬好，这样的话，王爷只要一醒来就能喝下它润润嗓子，可巧吧，王爷您自己听听您现在的嗓音，不是小的多嘴，王爷今年也是满十八的年纪了，怎么与将军在一起过个夜，还能把自己弄得着凉了呢。”小山子一啰嗦起来，还真是人如其名，话比山多；
　　“本王那是着凉吗？！！”柳芜胤无语望天，默默腹诽了好一阵，还是抵不住嗓子疼的敌对，一把抓过那银耳汤，狼吞虎咽了去；
　　“王爷您慢着点儿，这儿又没人跟您抢~”；
　　是没人抢，可是本王嗓子都快冒烟了好吗？雪梨润喉清肺，柳芜胤饮下不过片刻就觉得舒坦了许多，双手微扶着腰，横眉又怒：“去给本王备马！本王要回府！”；
　　方才听小山子言下之意，他已知此地何地，不过，他并不在乎自己是怎样过来的，反正现在他只有一个心思，那就是他要回家！越快越好那种！
　　“你现在这样，不宜骑马~”晏寒羽一直跟在他身后，也知他在与自己置气，心虚之下便一直缄口不言，可柳芜胤竟然要骑马回家，那是万万不可的，他侧身吩咐小山子，叫他去备辆马车即可；
　　“要你多事！本王说备马就备马！”柳芜胤这性子一上来，好强得要死，凶神恶煞似的命令道：“小山子你要是敢不听本王的，本王立马让你款款走人！”；
　　“王爷~将军~”一个要马，一个要马车，一个可谓飞扬跋扈的王爷，一个又是不怒自威的将军，两个都是难缠的鬼阎罗，都不好惹，这到底该听谁的才对啊！小山子夹在中间左右为难，瞬间就如霜打的茄子，没了精气神，先是委委屈屈的叫了声王爷，回头又戚戚哀哀的唤了声将军~
　　不过到最后，还是晏寒羽那雷打不动的冰块脸赢得头筹，吓得小山子颤颤巍巍的，去问苑中仆人讨了辆马车过来，只不过，等柳芜胤见到马车之后，连骂都不想再骂他了，心道一句吃里扒外的东西后，划拉一下开了折扇，还把扇骨里藏着的刀锋现了出来；
　　柳芜胤执扇多年，从不轻易现锋，晏寒羽见之心头一紧，急道：“你这是做什么！”；
　　“本王说了，本王要的，是马~不、是、马、车！”柳芜胤眉头一敛，面上三分怒气七分狠厉，铁了心一扇划下，直接叫那车马离分，而后极速跃身跳上那无鞍马背，捉了缰绳，一夹马腹就叫那马儿绝尘而去；
　　“王爷！马无鞍，危险！”小山子急得直叫，又恨自己双腿难敌四足！
　　“芜胤！你就算与我置气，也别拿自己身体儿戏！快停下来！”马无鞍，骑者身自受痛，更何况柳芜胤如今情形，晏寒羽不敢大意，当即足尖轻轻点地，以轻功术法立马追了上去，又气又怒，但更多的是担忧；
　　“哼！凭什么？！我才是王，而你，不过是吾国御敌之器，有何本事命令本王！”心中偏执一旦被激发，柳芜胤便如荒漠猎豹，他见晏寒羽追了上来，心里就更是不痛快了，对他的呼喊充耳不闻，马儿无鞭不肯动，他更是心下一横，以扇骨刀锋刺入马臀，好叫它一路狂奔不休，即便身体已经开始吃痛，但……那点痛，又算得了什么？
　　很多年前，柳芜胤便有设想过，如果有朝一日，他二人之间那层窗户纸被捅破了，他该如何应对？他也想过，若是晏寒羽不愿，那自己便放手好了，可事到临头他才知晓，原来放手二字是如泰山之重，一旦拿起，就不可能放下~
　　心里难受，如鲠在喉，柳芜胤竟是一口气险些没喘过来，等他再回神时，已然来不急勒住缰绳，狂奔的马儿与斜坡对面驰来的马车撞了个正着，两匹马被撞得四脚朝天，对面马车侧翻后，从里头滚出来两个人影，柳芜胤也于眨眼间坠落在地，且头破血流不醒人事，连一个惊吼也无。
　　一切尘埃落定，晏寒羽终于追上来目睹了这一切，刹那之间，他便如鬼魅扼喉，半天也喊不出一个字来，战场之上，他不是没见过谁人血流如柱的模样，甚至于，自己也曾经血溅五步过，但现在，倒在血泊里的人，是那个叫柳芜胤的少年，他从未这么恐惧，这么厌恶血腥过！
　　自己的决定~错了吗？如果自己勇敢一点……那会不会……
　　但可惜~这世间没有如果……
　　因为即便你位高权重，即便你权倾天下，你也堵不住悠悠众口！众生三寸不烂之舌，便是这世间，杀人无形之利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