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后重生综合征》灰蓝

2、重生第一天（壹）

　　景安姚知道自己在做梦。

　　梦里，有个男人低声道：“国师说巫家的祖传玉佩可通灵……昭贵妃来者不善，她是你的亲妹妹，你不想要亲自收拾她吗？”

　　“……姝姝，朕给了你这么多理由回归，你满意吗？”

　　周围影影绰绰，弥漫着烟山雾海，景安姚看不清他的模样，但从男人的衣着配饰声调语气，她却知道那是燕洄。

　　男女之间真的有许多差别。四十余岁的燕洄仍旧龙章凤姿，气度非凡，而若是她也能活到四十呢，景安姚想，怕是早就红颜不再，皮肉老皱了吧。

　　这么想着时，她突然醒了过来。

　　傍晚的夕阳余烬透过纱窗流淌在床沿，鼻端满是苦涩的中药味，景安姚呆了好一会儿才坐起身来，满头青丝如水般柔顺地铺在身上，衬得她越发丰肌弱骨。

　　“公主，药已经给您重新温上了，您现在要喝药吗？”身旁一个女声小心翼翼道。

　　景安姚闭上眼睛，又重新睁眼，眼前还是那一幅岁月静好的恬淡场景，在她床边一脸讨好的嬷嬷穿着前朝宫女服饰，方方正正的脸上一只巨大的鹰钩鼻尤其显眼——

　　她前几回醒来时看到的也是这个老嬷嬷。

　　景安姚对着嬷嬷摇了摇头，老嬷嬷便不再多言了。

　　屋内染着熏香，云烟从铜制熏炉中一寸寸往上冒，一派安静祥和。

　　景安姚静静地躺在床上，似梦非梦，似醒非醒，处在一种很奇怪的状态，她既想不通目前的情况为何发生，又不想让眼前的一切消失。

　　当鬼实在太寂寞了，景安姚眼前浮现起人烟稀少的奉先殿，眼睛缓缓掠过架子床，从床幔到床帐，一寸寸极尽贪婪地看着。

　　周围粉色的床幔，脑袋下柔软的枕头,绣着银线梅花的床帐，都是肃穆的奉先殿绝不会出现的。

　　景安姚的眼睛突然盯在床帐的一处污渍。

　　她伸手摸了摸上头的褐黄，这是她之前以为自己陷入幻觉时故意泼上去的标记。又缩回去嗅了嗅，手指头散发着难闻的药味，提醒着她周围所有一切的真实性。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微微喘气地坐了起来。景安姚脑壳发疼，她居然忘了曾经的自己是一幅病歪歪的模样。

　　伺候的嬷嬷见她的眼睛一直盯在脏污上，忙道：“皇后宫中的人来得急，咱们从明华宫带出来的床铺被褥不多，公主先忍忍，淑妃娘娘方才让人传话来了，说是晚上就让人送东西进来。”

　　景安姚听嬷嬷说起母妃，突然咬了咬唇：“娘不会过来了。”

　　若是她没有记错，这座院子应该是……锦绣阁？

　　锦绣阁离冷宫最近，在大玄时起经常作为犯错的皇子皇女闭门思过之所。约莫是实在太久远了，景安姚有些记不清她是为了什么被关在锦绣阁，最终才想起来一件事。

　　记忆随着熟悉的字眼层层叠叠地涌现在脑海中，景安姚艰难起身，走到窗前，外头满院子的嬷嬷宫身上 都穿着坤宁宫的宫制衣裳，看到她出现在窗格子中神色异样。

　　过了一会儿，景安姚关上轩窗，默然走到美人榻旁。
　　景安姚坐在榻上发呆，上辈子她确实被关过一回锦绣阁。
　　她伸出自己纤细修长的双手……那应该是在大玄灭亡前几日。
　　她将国师定下来用作祭品的四十九个童子全给放跑了，导致皇家祭天大典出了纰漏，父皇大怒，张皇后趁热打铁哄得父皇把她关进锦绣阁内。

　　景安姚五味杂陈。
　　这个时间点，想干点什么都太晚了。
　　再过一两个时辰，朝中以为还在边境肆虐的反军，就会突然兵临城下。
　　上辈子，因着燕洄刚好选在中秋节隔日夜里起事，彼时京中所有人还沉浸在节后的惫懒中提不起精神，谁知道战事突发，京城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
　　二十年来，每一年中秋后，她都会想着，第二日就该是大玄的忌辰了。

　　景安姚突然十分痛恨那个让她重新经历这一切的人。

　　燕洄。

　　景安姚抿紧嘴唇，实在想不明白燕洄究竟在想什么。那个梦应该不会是假的。从小一块长大，燕洄不会不了解她的性子。经历过国破的日子，若是有机会，她就算拼尽一切，哪怕让龙椅上换个皇帝，只要景家还是皇室，她都会选择让大玄长盛不衰。

　　所以他才把日子拉得这么紧，还选了一个她被关起来无法自动行动的时刻。

　　景安姚不吝用最大的坏意揣测曾经的枕边人。可她又有些不明白，他既然有这样的能力，干嘛不用在自己身上？

　　景安姚深吸了一口气，决定将这个暂时想不明白的问题抛到脑后。

　　比起研究燕洄的心思，目前她要面对的事情更加严峻——上辈子国灭之夜她好运地昏迷过去了，这辈子她要清醒地经历一遭了。

　　景安姚心中十分迷茫，半响才下决心道：“给我拿一碗药过来。”

　　景安姚在心中掰着手指头算了一下，横竖就两个月的时间，熬过了这段时间就是她的死期了。

　　大燕立朝后，她从娘胎带来的心悸之症发作得越加频繁，不过两个月便病死了。

　　景安姚回想自己的人生，觉得自己临终前最后一段时光其实不算失败。

　　她用两个月安排好了母亲和几个兄弟姐妹，成功让燕洄对他们消弭敌意。

　　后头出现了那么多的遗憾，与其说是她识人不清没有防备亲妹，还不如说是她的计划有漏洞。

　　景安姚一向是个极为现实的人，既然有了错漏，有机会的时候就要尽量弥补。

　　嬷嬷一个命令一个动作，立刻就把药端来了，景安姚喝完药后还问了一句：“三哥先前给我送的灵药咱们带来了吗？”那些药每回吃完后，都是一时精神大振，之后便要大病一场，但今夜要发生的事情，景安姚觉得自己得做好一切准备，总不能还是一幅走三步便喘一喘的病弱模样。

　　景安姚算计的很好，可身旁的嬷嬷却是一脸委婉地劝解道：“公主若是真想用药，不如待会中秋宴后再服用？娘娘宴后一定会过来看公主的，要是被娘娘知道了公主用药，回头娘娘又要生气了。”没有一个亲娘会眼睁睁看着女儿服用消耗寿命的药，淑妃素来是个爆脾气，嬷嬷可不敢挑战她的怒火。

　　景安姚：“……”

　　嬷嬷刚才说的……今天是中秋夜？

　　景安姚突然走到窗前，推开轩窗。一轮明月十分显眼，如水的月华流淌在大地上。不远处正燃放着绚烂的烟花，照得夜空光闪闪，景安姚就这样看着都能感受外头的热闹和喧嚣。

　　所以现在是事发前一晚？

　　这种被馅饼突然砸中的感觉，景安姚有些晕蒙蒙的。

　　明黄的烛火下，她的眼睛紧紧盯着嬷嬷献上来的一盘月饼。
　　饼馅儿切开后散发出一种特殊的香甜，这对许久没有吃过人间烟火的景安姚是个不小的诱惑。
　　但她只是看着饼盘发了一会呆。

　　现在的情况十分诡异。她依稀记得，她被关进锦绣阁后，母妃求情无果，皇后把锦绣阁围得严严实实，哪怕一只苍蝇都飞不进来。那几日简直愁云惨淡，她偶尔清醒，最常听见的便是身旁嬷嬷的唉声叹气。

　　她看着对面兴高采烈地邀她吃月饼的老嬷嬷，突然想：
　　饼里难道有毒了吗？
　　只是就算如此，她的手还是不能自制地伸了出去——
　　外头突然传来一阵磕头声，景安姚默默地放下手中的月饼，淡定地用帕子擦了擦手，才撑着桌子站起身来。

　　若是以前，景安姚一定会诅咒这糟糕透顶的运气，但眼下她却觉得这样的突发事件才是意料之中。死后这些年就没遇过多少件好事，从一开始的气愤到最后的视而不见，景安姚已经习惯了这般的不顺心。

　　但她没想到，门帘外头出现的，却会是她一直心心念念的母妃与三哥。
　　饶是景安姚镇定沉稳了那么多年，也止不住破功了。

　　淑妃见着女儿还有心思吃月饼，又气又怒地看了她一眼，而景湛却用双手捂着眼睛，活泼地打趣：“看 来来的不是时候。”

　　景安姚身子止不住地颤抖，景湛赶紧跑过来扶住她：“就算看见三哥太高兴了，也不用这样吧？”

　　景湛是个十分英俊的青年，此时笑起来，高挺的鼻子下头两排白牙尤其显眼。景安姚突然不管不顾地抱住他，像受了委屈的孩子找到依靠一般搂得紧紧的，心中浮现出一股久违的、如春日种子般由心底钻出的酸楚。

　　许是她从七岁后边很少做这样亲密的举动，景湛被她吓了一跳，居然一动不动的，过了好一会儿才闷声道：“姝姝，别怕，三哥会把你救出来的。”显然是觉得妹妹在锦绣阁受苦了。

　　这次景安姚私自放了祭典上用作人牲的四十九个童子，父皇怒不可遏，又有皇后在旁边作怪，父皇当场便要将景安姚施以杖刑。妹妹这幅身子骨，用不了三两杖便要一命呜呼，他与母妃拼死求情，最后父皇念在母妃上月才生下的一对双生子的份上，把妹妹关在锦绣阁中思过。

　　但他没想到，妹妹一进了锦绣阁便病起来了，景湛心急如焚，好不容易才逮着机会过来看她。看着景安姚如此动情，他忍不住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心中下了决定，一定要让父皇尽快消气。

　　景安姚缓缓放开了哥哥，鼻头有点酸，她以为自己会掉下眼泪，但她居然忍住了，眼睛里聚集的泪意被她眨了一下又一下，终于给眨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