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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结束亦是开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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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天,天很蓝。
这一天,城中很热闹。
这一天,空气……很腥臭。
那个十岁的女孩站在人群中,却仿佛独身置于另一个世界一般。
她冷眼看着。
看着前几日还与她共同欢笑的熟悉容颜染上自己的鲜血。
这里是刑场。
她冷眼看着。
没有留下一滴泪水。
是的,她只有十岁,但是她知道眼前正在发生什么。
没有了。
就在此刻,就在此地。
她的亲人,她的归宿,她的家园……一切的一切,全都没有了。
为什么?
听说……她父亲通敌叛国。
当然不相信。
就算证据确凿,她依旧不会相信。
对于一个孩子来说,自己的父母是如何的伟大、如何的神圣。
不仅仅是因为如此。
这个女孩很早慧。
对,就像面对此情此景,她那张稚嫩的脸上没有流露出任何情绪。
她的父亲并不是什么重要人物,只是一个谒者。
谒者,也可被称为使臣,用处便是维系国与国之间的和平交流。
这样的身份,被诬陷是通敌叛国也无可厚非。
嗯,因为明明是谒者,理所当然要和其他国家往来。
伪造一些虚假的证据是很简单的事。
可是为什么,偏偏是她的父亲呢?
还有……
为什么,只有她活了下来。
不,不是逃逸,没有人冒名顶替她去死。
听说……
不,不用听说了。
原本站在她左右两侧的士兵稍稍退开,并且毕恭毕敬的弯下了腰。
她没有回头。
直到有人唤出了她的名。
“萦无。”
她姓岳,名泠,字萦无。
从来没有听过的声音,用这样温柔熟稔的语调念出她的名字,就好似他们认识了许久。
怎么可能呢。
她,一个小官之女,怎么可能认识……举国闻名的贤亲王。
岳萦无转身,看到了那个将会改变她一生的男人。
美丽的,尊贵的,温和的,安静的……
不该被俗世污染的男人。
岳萦无屈膝行礼,“拜见贤亲王。”
“不必多礼。”男人虚托一把。
他,坐在轮椅上。
这样的位置,他与她的视线几乎可以平行。
岳萦无看着他,似乎在无声的询问他为何会在此。
嗯,不多话的小孩子,多难得。
男人微微笑了,“你愿不愿意跟我走?”
岳萦无眨了眨眼,“萦无想要多问一句,不知可否?”
她这话说的失礼了。
站在这里的岳萦无,是个罪人,怎么能用如此随意的语气与那个堪比帝王般尊贵的男人交谈?
不过,那个男人似乎并不介意。
“可。”
“贤王殿下,是你保下了萦无的性命?”
虽是疑问句,但是陈述语气。
因为没有其他理由了。
有句话说得好,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如果真的有人诬陷了她的父亲,害得她家破人亡,那么就不会留下她这个祸患。
试问,这世上有谁有这样的权力能在皇帝陛下手中保住人命?
而且,又有谁……有着这般菩萨心肠?
这个男人此刻就在她面前——纡尊降贵。
她会问出这样的问题,绝对是合情合理的,不是么?
所以,对于女孩的话语,男人轻轻浅浅的笑了。
“是,我救了你性命,你当如何报答?”
这句话,纯属是调侃之意。
“自然是以命还命。”女孩认真的看着他,“虽然不知贤王殿下为何会救萦无,但既然贤王殿下需要萦无,那么萦无便会为殿下尽心尽力。”
实在是……不像一个十岁的女孩会有的表现。
嗯,他很满意。
男人朝她伸出手。
“我不缺奴仆。”
他说。
“我只缺一个学生。”
女孩垂下眼,将自己的手搭在他的掌心。
“是,先生。”
贤亲王,先帝第九子,年二十。
羲国傅姓,名云倾,字玄泊。
不是云淡风轻的云轻,而是倾覆天下的倾。
玄泊,意为幽远恬淡。
羲国如今掌权者乃是傅云倾的二哥天佑帝傅云仲。
傅云仲并不是什么昏庸无道的老皇帝,正相反,他年仅二十七,长相也是英俊潇洒,有勇有谋,对于“天佑之帝”这个称呼绝对算得上是实至名归。
然而再怎么说,再如何贤明之人也难免会犯错。
皇帝虽是九五之尊,但所见所闻,都是臣下送到他面前的。
哪怕是皇帝自己想要亲自去体验一下人情世故……不现实吧?
岳萦无很清醒,岳萦无很冷静。
所以她知道,自己该仇视的人、该报复的人,不是那位九五之尊。
再说回如今这个时代,正逢乱世。
有人的地方,就会有斗争,只要人心存欲念。
权欲,是男人无论如何都割舍不下的欲念。
有人能够一统天下,自然也有人能将其分崩离析。
朝代更替乃是常态。
他们,这个时代的人都习惯了战争。
对,所以说,谒者的作用在此就格外显眼。
是要合纵,还是要连横?
硬要说的话,如今也是天下三分之局面。
羲国,望国与胡国。
羲国的优势在于其文明的繁荣程度。
本身就位于依山傍水之地,占地面积大,自然资源丰富,居民们完全能够自己丰衣足食,还有余裕向外提供贸易。
但是,这并不代表这个国家的人乐以忘忧、军事力量薄弱。
嗯,或许是占了人多的好处,这个国家能抓的壮丁多了,军力也就雄厚了。
望国则是一个特殊的国家,特殊在其地形地势。
四面环山,难守,更难攻。
之所以说难守,是因为真要打起来,国中的百姓想逃都没有地方逃。
困守在环山之中,形同于瓮中之鳖。
那么,为什么它还可以成为三足鼎立中无可撼动的一国?
工业发达,全民皆兵,很是简单粗暴的治国之法。
既然逃不掉,那就拿起武器对抗。
对想要活下去的人来说,不怕死的人才是最可怕的敌人。
最后就是……被“戏称”为“虎狼之国”的胡国。
人是无法决定自己出生的环境。
他们生而就在资源贫瘠之地,与虎狼为伍,拥有野兽之性。
相比于其他努力建设文明的国家,胡国的国民似乎一出生就决定了要战斗到死。
他们只懂得如何生死搏斗,以及侵犯掠夺,与野兽无异。
人类是会被环境淬炼的存在,哪怕他们国家的文明文化很落后,但□□上有绝对的优势。
多年来,大战小战不断,大国之间维持着虚假的和平,背地里自然是算计着如何能够在损失最小的情况下将其他国家吞并。
目前来说,羲国是那些流亡之人最想要依附的国家。
因为这个国家看起来太和平太富饶了,似乎在这里就能过上好日子。
嗯,在家破人亡之前,岳萦无也是这么想的。
但是,还是那句话,有人的地方就会有斗争,不管表面上看起来有多么风平浪静。
不过,这些事都与现在的岳萦无无关。
她被傅云倾带回王府,被王府里的人当做是贵客对待。
虽然她本来就没有什么“自己是罪人”的实感,可在这里享受到的是过去都不曾有过的待遇。
就好像是……
她,被人看作是……傅云倾的……
学生,自然是学生,还会有什么呢?
或者说,她像傅云倾的女儿么?
男人一直坐着轮椅,岳萦无从来没有见过他站立行走的模样。
后来她悄悄问了下人,这才知道……不,傅云倾的双腿并没有任何问题。
不如说,他整个人都有问题。
从小体弱多病,病到无法用自己的双腿走路。
什么病能严重成这样?
她还听说,傅云倾出生后不久就被断定无法活过二十五岁,若是不细心调理的话,或许连二十岁都活不过去。
才刚刚面对了族人被杀的惨状,才刚刚有了新的家人新的归处,竟然又给了这个女孩这样的打击。
天妒英才吧。
他们说,人人都说,若不是贤亲王是这样的身体,皇位本应该是他的囊中之物。
不过,岳萦无觉得,不管傅云倾是不是这样的身体,他都对皇位没有什么兴趣。
知道了傅云倾的状况,岳萦无似乎就了解为什么他会需要一个学生。
遗志……岳萦无并不想这么说,但事实就是如此。
傅云倾没有妻妾,也没有孩子。
岳萦无在他身边一段时日之后发现,他醉心国事,对此之外皆漠不关心。
不行啊。
他的身体已经那么虚弱了,如果再这般劳心劳力下去,恐怕还会染上别的什么病。
在接受这个人会英年早逝的事实之后,岳萦无更想为他做些什么。
……啊,不,错了。
她“了解到”这个事实,但并不代表接受了。
她已经一无所有,不能连这个人都失去啊。
后来,某一天,岳萦无照常在傅云倾的书房学习本不该是这个年纪的女孩学习的知识。
她看着书。
他看着书。
她看着他。
他看着书。
入不了眼。
谁都……
“先生。”
她轻声唤道。
语调轻柔到生怕会惊吓到他似的。
男人抬起头,回以微笑。
“何事?”
“先生,从此往后,你的意愿便是我的目标。先生可放心将所有的事情交与萦无,先生唯一要做的,便是保重自己的身体。”
男人温和的眉眼注视着她认真的面容。
明明是一个小女孩,还是一个……不久前家破人亡的小女孩,装什么小大人呢?
男人笑了。
“好,既然学生这么说,那么我这个做先生的便允了你。”
呵,角色调换了么?哪里有老师听学生的道理?
看着这个男人的笑容,女孩的心中溢满了柔情。
是啊,想要守护这个人的笑容,想要让他能够一直一直这样笑着……然后长命百岁。
“萦无。”
男人敛了笑,突然唤她。
“先生?”
无论何时,无论这个男人挑起什么样的话题,她都会像是听从圣言般虔诚。
“岳家已经不复存在了。”
他语调清淡,说的如此理所当然。
女孩也理所当然的点了头,脸色丝毫未变。
“所以,‘岳萦无’这个名字还是不要再用了。陛下虽然赦免了你,并不代表他原谅了你。”
“先生,萦无没有错,岳家也没有错。”
傅云倾听到这话,不由沉默了片刻,神情稍稍带着些困扰。
“萦无,这不是谁对谁错的问题。实事造人,身不由己。”
“这是一场冤案。”她坚定的直视他,“萦无想要翻案。”
初生牛犊不怕虎……是么?
男人又笑了。
“你想要做的事,可能会将你带入万劫不复之地,你可明白?那个人是陛下,谁都不能说他做错了。”
“但他就是错了。陛下也是人,陛下不可能不犯错,陛下也不能……不认错。”
“他能。”
傅云倾望向了窗外,微微垂下眼帘,缓缓勾起嘴角。
“因为他是这个国家的主人,所以哪怕他错了,只要他不认,错的就是其他人。萦无,是非对错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考量。对你来说是对的事情,对旁人来说或许就是错的。你们岳家几十口人死于非命,但在这世上只有你一人会为此痛心。有多少人是觉得你们岳家碍眼,如今眼前清静了,日子便过的更加舒适了。以你一人之力,又如何与他们抗衡?”
“先生,你……不愿意帮萦无么?”
她依附着他。
在这世上,她唯一能够依靠的人也只有他。
如果这时候这个男人对她说,她想要做的事情都是无用功,他爱莫能助,那么……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孩子,你还是太年轻。我的意思是……孰是孰非根本不重要,重要的只有结果。圣上稳坐高位,他的意愿便是臣民们必须遵守的法则,无论对错。不是没有人清楚这件事的来龙去脉,但是谁都没有站出来说出事实,便是因为他们知道结局已定、多说无益。这就是结果。”
“但是先生不顾陛下的意愿保住了萦无的性命。”
闻言,傅云倾看向她,眸光柔和,笑容醉人。
“你是不一样的,我不能让你就这样丧命。也幸亏你只是一个孩子,陛下并不是嗜杀之人,不一定非要置你于死地。这一点……你需得多谢陛下的仁厚。”
岳萦无点点头,“先生之言,萦无记得。”
“方才说的那些,你可懂了?”
“是,先生之言,萦无懂了。”
“萦无,我说你的姓名已不能再用,你可认同?”
“是,先生之言,萦无认同。”
“你既已是我的学生,那么便是傅家的孩子。从此以后,你便叫傅雅若,温雅若淑之雅若。”
“是,多谢先生赐名。萦无……不,雅若很喜欢这个名字。”
若者,温顺也。
……值得么?
要问岳萦无为什么对这个男人如此顺从……为什么呢?
是感恩?是敬畏?还是因为实在无所依凭,只能攀附着他?
若是让她立刻说出原因,或许她自己都不知道。
只能说……她想要这么做。
而且,比起那些理由,她现在的情况更确切的说法是……
信仰吧。
当你一无所有,眼前之人便是你在世上唯一可以抓住的浮萍,从另一个角度来说,那也是别无选择。
正好,在这样的时间,在这样的情景,遇到了这样的人。
他向她伸出了手。
她想要拼命抓住。
就只是这么简单。
不过,“傅雅若”,为了完成这个男人的心愿,宁愿扼杀自己的心意。
你……
会后悔么。
作者有话要说: →_→这里要说清楚一些事,我本人历史学的不好,时代人名从来没弄清楚过→_→但是喜欢古言,最喜欢秦汉时期,所以这篇文的“取材”都会在秦汉时期找,不过有可能找不到相关资料,那就会一笔带过,或是用些大家熟悉的内容补上
→_→虽然说“每个作者背后都有一个强大的百度资料库”,但是我是真的喜欢古经典籍的人→_→所以家里有《尔雅》《中国文化知识精华》《世界文化知识精华》《国学精粹》这样的参考书→_→不过知识量实在太庞大了所以……嗯,我会偷懒
→_→讲道理,我是理论学术派的,所以读者不一定考究的事情我自己会去考究,不过考究出来的内容不代表会直接套用,我是很容易放飞自我的人,这点请各位看官心里有个底……不不不,我没有立fla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