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缉凶：血沁曼陀罗》冷涧滨

38、第三十七章

　　长年累月做针线活的人，关节畸形变大，这枚顶针儿比一般戒指粗得多。柏凼坐办公桌前，一会儿想起昨晚嘿嘿傻笑，一会儿担心皮虎长吁短叹，无意识地把顶针儿在三指、四指上来回换，最后还是套在拇指上合适，像个金灿灿的大扳指。来来往往的同事都偷着笑，不知道土豪君这是受了什么刺激。

　　今天有个总结大会，大领导也来参加。中午休息，人都从会议室出来，三三两两往食堂走。柏凼他们也要去吃饭，见到童峻峰都停下来打招呼。童峻峰还是那张照妖镜脸，平时都不低头看凡夫俗子，今天不知怎么了，专盯柏凼，盯得他都怀疑自己要现原形了。

　　晚上下班，柏凼到停车场开了那辆新提的黑蓄锐，出了市局大院刚绕过一个转盘，就被一辆大众跟上。快到十字路口，大众追上来，两车并排停在红灯前，贴膜车窗摇下，露出童峻峰一双眼：“跟上我。”

　　当年夜郎山那个感觉回来了！柏凼紧张又兴奋，一路都是摄像头，他赌童峻峰不敢杀人碎尸，不过随着路越来越偏，这个信心也不那么坚定了。童峻峰的车最后停在北城郊立交桥前，两人下车。

　　童峻峰劈头就问：“顶针哪儿来的？”

　　柏凼张口就答：“对象送的。”

　　童峻峰那张脸刚硬得很难做出表情，所以柏凼就在毫没预兆的情况下挨了照脸一拳。他反应够快，这拳又意在泄愤，冲动大于技巧，这才险躲过去。

　　童峻峰一把揪住他领子：“你从哪儿偷来的？”

　　柏凼反攥住他双手：“偷——情偷来的!”

　　“放屁！”童峻峰扯着他领子往地上掼。柏凼后背着地借力蹬他裆，都是又快又狠。童峻峰多少年没跟人真动过手，当初那股狠劲儿一下子给激了出来：

　　“这是我的！是我的！”

　　这是敖跃鳞外婆的遗物，传给李归雁的，童峻峰跟她到底是什么关系，收人家的古董表、收人家代表戒指的顶针……柏凼一脚踹开童峻峰挥来的胳膊，突然想到郝春华那晚上的醉话，李归雁看不上卢昶。李归雁的情人不是卢昶，那她打掉胎儿的父亲，难道就是……他一走神，童峻峰的脚都踢到耳边了，急忙挥臂外挡，拇指上的顶针儿一下飞了出去。

　　童峻峰丢了他就朝顶针儿扑去，捡起来揣进兜，竟然头也不回地上车走了。

　　柏凼站在原地都傻了，要不是身上好几个地方疼，真怀疑自己刚才出了幻觉。就算现在去报案人家都不会信吧，大晚上被警察局长带到荒郊野外给抢了，丢了一个顶针儿？

　　这他妈都什么事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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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征帆’号原本是‘龙星水下通信’的一艘铺缆船，为龙星的海底光缆铺设业务立过汗马功劳，后来因为机械故障‘退役’，改成了渡轮，客货两用。DS8发布会就在这艘船上举行。

　　清晨，‘征帆’停在琼梳码头，一切准备就绪，敖跃鳞万万没想到霍全胜用轮椅把敖在田推来。是他自己坚持来的，即便不能动、不能讲话，他也还要给龙星、给儿子做后盾。

　　敖跃鳞怎么也劝不走他，甲板上已经有人开始登船。郭溯源进来拍着肚皮打包票：“就让你爸在这儿吧，我们保证不出去添乱，你郭叔自带救生圈，两个，就算遇上海难，还能给你爸一个。”

　　天渐渐亮了，船上的人越来越多。龙星公关部出动大量人手核对名单、维持秩序。发布会开始之前，先是自助宴会，远洋海事无疑成了全场焦点，好多客人围着莫里森敬酒攀谈。莫里森得意之下频频举杯，同时在心里鄙视了下中国人的品味，他们哪会选酒，香槟的度数是不应该这样高的。

　　船驶到一片风平浪静的海域，开始减速，发布会开始了。

　　展台效果朴素，展示改良版手机，没什么可炫耀的，远不如四面八方的闪光灯夺目。

　　忽然，台上发出砰地一声。现场太嘈杂，只有附近的工作人员听到了，赶紧提醒会议主持人——研发部手机中心主任。他是做技术的，缺乏临场应变能力，马上向敖跃鳞请示。可所有人已经看见，屏幕上的DS8正在冒烟，手机壳也开始变形。

　　焦糊的气味让人群逐渐安静，很快就又嘈杂起来：“手机又爆炸了？”、“还敢用钜亿电池！”……

　　郭曦如坐针毡，回头回脑地找徐耀辉，没看到人，干脆站起来伸着脖子往远处张望。

　　一个工作人员从人群里挤过来，快步跑到他身边：“郭总，麻烦您去一下后舱，郭董找您。”

　　郭曦：“你等会儿，徐耀辉呢？”他是真急了，甚至喊了两声，可现场太乱了，对方大概也听不见声音。

　　工作人员：“郭总，您快去吧，郭董发火了。”

　　郭旭坐在第二排外侧，一直留意着郭曦，见他匆匆走了，起身追去。

　　“郭老大——”何乐扒拉着人从后面撵上他。

　　郭旭：“出了这种事，我二叔肯定着急，我怕郭曦解释不清。”

　　何乐：“抽身多不容易，还往里挤？让他们爷儿俩自己沟通呗。”

　　郭旭：“你不懂……”他突然想到，何乐怎么会特意挤过来管他的闲事？不觉看向前排正低头跟工作人员交代的敖跃鳞，问道，“这是跃鳞的意思？”

　　何乐一手搭上他肩：“他的意思是，你一会儿还有正经事儿呢，别分心。”

　　莫里森也没想到手机能当众出这种问题，准备看好戏，无论DS8怎么样，对远洋来说都是利大于弊。他向后靠进软椅，有点头晕，不是晕船，是刚才喝多了酒，刚闭上眼睛，就被人叫醒：“莫里森先生。”

　　莫里森勉强抬起眼皮，觉得这个人眼熟。

　　那人说：“我是这艘船的大副，船长让我向您汇报，征帆的液压系统出现漏油现象。”

　　莫里森其实精通汉语，平时带着翻译，一来觉得有身份，二来可以在洽谈中赢得思考的时间，但他完全不懂机械，晕腾腾地问：“会着火么？”

　　大副说：“现在并不严重，但船长建议尽快上岸进行维修。”

　　莫里森：“上岸……哪个岸？”

　　大副：“最近便的办法就是回岛。”

　　莫里森：“可以。但你必须对龙星的负责人说明。船在借给他们的期限内出现任何故障，都该由他们支付维修款。”

　　郭溯源在另一间没人的舱房里等待。郭曦进来就嚷：“爸，不关我事！”

　　郭溯源就烦他这孬样：“出了事就知道推脱，没有一点担当！不关你事关谁事？你是钜亿的当家人，车间里一个火星子、外人一个唾沫星子，都是你的责任。技术研发要集思广益、团队协作、严格把关。钜亿电池的名声已经让你败坏了，你要把这点家底败光么？”

　　郭曦：“您老糊涂了，哪个总裁自己下车间？再说了，我学的是管理，我懂那些电路板么？是徐耀辉把沈志远的破烂儿当宝，非弄到手不可。”

　　十年前一次年轻技术骨干颁奖仪式上，郭溯源握过沈志远的手，对他印象很好。后来沈志远为问题电池承担责任，郭溯源还让秘书给他打了个电话，想了解下情况，被他挂断。那时郭溯源想，算了，自己毕竟已经不在其位，应该信任接班人。

　　郭溯源心里隐隐发疼：“你们偷了人家的技术成果？”

　　郭曦：“一样的东西，在徐耀辉那儿叫成果，在沈志远那儿只能叫技术，他什么出身？工程硕士，那就是高级点儿的工人！打着他的名头哪有噱头？他用着钜亿的资源、拿着钜亿的高薪，出了成绩当然也归钜亿支配……”

　　郭溯源的声音开始发颤：“前阵子，电池研究院死了一个研究员，是……是你们干的？”

　　郭曦：“爸，我可没杀人呐，徐耀辉也不敢！为了一块电池不至于。那个姓卢的怎么死的我是真不知道，不过他死后我确实用了一点手段，弄到了他们的最新成果。”

　　郭溯源喃喃重复着：“我的儿子……剽窃人家的研究成果？”

　　郭曦：“您现在说这个有什么用？赶紧想法子解决问题阿。要不你跟敖跃鳞说说，还是让他们先把这次责任全揽下来？反正龙星那么大，又不只手机一个业务。”

　　郭溯源听不下去了，抡圆了短胖的巴掌：“畜牲！”

　　混乱场面持续了大半个小时，敖跃鳞觉得这个时间足够郭家父子争论，才走上台。

　　“各位——”他一开声，周围很快静下来。

　　他说：“刚才的手机，有很多媒体朋友拍了照片，哪位愿意把照片借给我用一下？”

　　很快就有人送上内存卡。

　　敖跃鳞：“这是这位记者朋友刚拍到的，请大家仔细看屏幕。”

　　高清图像被放得很大。

　　有人已经发现了问题：

　　“这个logo有点怪阿，跟DS8以前的不一样，新设计的？”

　　“这还是龙么？长鬃毛了？”

　　……

　　敖跃鳞：“大家是不是已经发现，这个标志并不是一条龙，而是一只犼。”

　　下面都在交头接耳：“犼是什么？”

　　“华表上的，没见过么。”

　　……

　　敖跃鳞：“龙星并没有更换标志，刚才爆炸的那部手机，并不是龙星的DS8，而是高仿版，或者可以叫做，蹬龙手机。”

　　正因为真假DS8的logo上存在着细微差别，不算侵权，晁大捷才并没有被重判，他和几个主要技术人员都已经保释。

　　龙星有些高层这时终于明白，敖跃鳞当初为什么那么坚决地召回全部问题手机，不惜跟齐凯针锋相对。先清理市面，然后一边扛住所有压力，一边加紧改良电池，等到技术成熟的那一天，当众揭示高仿版的劣质，无需多言，公众自然会怀疑之前接连爆炸的可能是冒牌龙星，蹬龙手机。而蹬龙也的确以非法手段盗取过钜亿的问题电池，并不冤枉。

　　工作人员重新拿来一个手机摆到站台上。

　　全新的手机出现在公众眼前，镜头首先对准了Logo放大，是一条真正的‘龙’。

　　敖跃鳞：“各位现在看到的，才是改良后的龙星DS8，高续航电池是这款手机的亮点，我们重新做了各项测试，也通过了最权威的第三方检测。下面请龙星新能源研究中心主任郭旭先生，为大家做详细介绍。”

　　郭溯源没心思搭理这个讨债儿子，看向这间舱房的LED屏。

　　郭旭在掌声中走上展台；“DS8手机电池的这次改良，有赖于龙星通信和钜亿电池的精诚合作，我在这里代表研究中心感谢两家企业对我们的支持和关爱。我特别要强调的是，电池的完善主要归功于他的第一设计者，沈志远高级工程师。沈工这个人，稳扎实干、淡泊名利，在他任职钜亿之初，就受到郭溯源董事长的赏识与提挈，这么多年来，他带领技术团队在创新之路不断探索，撞过死路、绕过弯路，终于开辟出一条通途。这条路，不在哗众取宠、不在标新立异，而在全心全意服务于消费者。”他最后说道，“在这里我借用一句现成的话作为结束，‘人格，才是最高的学位’，谢谢各位！”

　　郭溯源久久凝视屏幕，内心的震动不亚于外面掌声的雷动——大哥，我羡慕你、也对不起你，这么出息的大旭，是我薄待他了，你在天之灵看好了，看我今后怎么弥补。

　　发布会结束，不圆满，但挺刺激。主舱里气氛高涨，都在热议今天这一必然大爆的话题。征帆准备返岛进行检修。船长早已雇了另一艘‘奇丽’号客轮来转移船上的人。由于奇丽号比征帆号小很多，只能接走客人，近百名公关部人员还得留下。龙星原本的计划是在发布会之后召开一次内部高层会议，莫里森急着扩股，不想改变时间，希望其他股东和高管也能够留下，一起到岛上继续会议。

　　敖跃鳞向他提议，先让其他人坐奇丽号离开，自己愿意与他回岛上私谈。一个‘私’字，正合了莫里森的私心，不过他也有顾虑：“敖先生，恕我直言，请您不要介意，您现在并不是龙星的股东。”

　　敖跃鳞：“敖伟男是股东，你也可以请他一同留下。”

　　看来这世上没什么是不能因利益而和解的，一个有名无实，一个有实无名，合在一起就是实至名归，莫里森欣然答应。

　　征帆号安全抵达灵蚌岛，也就是龙星与远洋合资的海底通信研究基地，正好是午休时间。敖跃鳞拒绝了商务午餐，一个人站在码头，看远处的海、近处的‘天地有神奇’石碑，耳听见脚步越来越近，猛地回头。

　　穿着龙星工作服的柏凼压低帽檐走过来，敖跃鳞将他扯到石碑后：“你怎么来的？”

　　柏凼：“搭你的顺风船。”

　　敖跃鳞：“他们怎么可能让你混进船？”

　　柏凼：“你有本事瞒天过海，我就没本事蒙混过关？”

　　敖跃鳞：“你怎么知道的，知道多少？”

　　柏凼：“自己猜的。你是不是以为全世界就你一个聪明人？”

　　敖跃鳞冷静下来，摇头：“我只是没想到，你对我的事竟然想得这么深。”

　　柏凼低声叨咕：“就想你，看你往哪儿跑。”

　　敖跃鳞：“你是一个人来的，还是也参加了这次行动？”

　　柏凼：“保密。”

　　敖跃鳞皱眉：“你配枪了么？”

　　柏凼：“嗯。”

　　敖跃鳞：“真的？”

　　柏凼：“假的。”

　　敖跃鳞动了气：“到底配没配？”

　　柏凼：“配了、假的。”

　　敖跃鳞：“……”

　　柏凼：“放心，我还有夺命小鞭儿。”

　　敖跃鳞拿他没有一点办法，拽起他手，将一把微型手\枪放在他手中：“自己小心。”

　　柏凼忙用另一只手扯住他，心里乐着，脸上还得装着：“从现在开始你一步不许离开我，我保护你。”

　　敖跃鳞：“我得回去开会。”

　　柏凼：“开个屁啊，不就是个幌子么！”

　　敖跃鳞：“做样子也得做足。”

　　近百名装扮成公关人员的特警已经借助岛上茂盛的植物做掩体，潜入实验基地。

　　柏凼：“你太低估特警的效率了，会议室估计已经被控制了。敖跃鳞，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你千方百计带把枪想干嘛？防身啊，还是杀人啊？你别逼我用手/铐把咱俩铐一起。”

　　两人互相瞪着，柏凼突然伸手往敖跃鳞大腿根儿上狠掐一把：“你个混蛋，答应过我把犯罪分子都交给警察处置，那天晚上让你爽完你就不认账了！”

　　敖跃鳞：“我没食言，我等着你抓犯罪的人。可是，如果那个人根本没犯过罪呢？”

　　柏凼愣了下，无话可说，从兜里掏出自己那把假枪，塞给敖跃鳞：“这个给你。”

　　敖跃鳞：“我要把假枪干什么？”

　　柏凼：“辟邪，逢凶化吉。”

　　这是敖跃鳞还给柏凼小花伞时说过的话，他紧绷的心弦为之一松：“谢谢。”

　　柏凼不明白：“假的还跟我客气？”

　　敖跃鳞：“今天都是你的功劳。”

　　任何船只想要避过声呐探测和视频监控接近灵蚌岛都是不可能的，唯一不引起岛上注意的方法就是用岛上的船、光明正大登陆。实验基地从选址到今天，梁昌泰亲力亲为，没人比他更熟悉这里，想让做成今天的大事，唯有求助于他。

　　敖跃鳞去医院看望梁昌泰时并没有太大把握，但他相信一点，梁昌泰对龙星、对灵蚌岛的感情，他不会眼睁睁看着他们被远洋拖进海底的黑暗。

　　梁昌泰答应了。征帆号船长胡鸣笛是他一手提拔的，可以相信。他说：“你转告倩儿她哥哥，我欠他的情，还清了。”

　　他竟然这么称呼柏凼，敖跃鳞猜到了他的心思，他不放心梁倩儿母女，希望有一个男人替他接续照顾他们。

　　鲸潮琼梳码头上，缉毒艇和直升机蓄势待发。马达和螺旋桨的轰隆声中，童峻峰快步跑到指挥车前，花白的短发迎风乱舞：“冯队长，我申请参加这次任务。”

　　车里坐的是T省禁毒总队队长冯赫，他也在噪声中扯开嗓门：“童局，一切都在按计划进行，请你放心。现场很危险，就交给特警和缉毒队吧。”

　　童峻峰：“我也干过三十年缉毒。”

　　冯赫不好直说他老了，只得说：“这里需要你坐镇。”

　　童峻峰：“这里不需要我。我请求以一个普通组员的身份赴现场。”

　　冯赫感到困惑：“你为什么一定要亲自上阵呢？”

　　童峻峰：“岛上有我的孩子。”

　　冯赫：“这……”

　　童峻峰：“我已经打了退休申请，这半年多，一直是副局长韩振刚主持大局，他能独当一面，就算我死在岛上，鲸潮市局也不会乱。”

　　话说到这份上，冯赫不知该如何回答。

　　童峻峰再一次恳求：“我有两个孩子，一个早都舍出去了，另一个，我绝不能让他再出半点差错。”

　　通讯器不断响起：“一队准备完毕、二队准备完毕……”刻不容缓。

　　冯赫终于点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