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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魂归魂归,魂兮来归(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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烛光一闪,掩日下意识觉得情形有变。
黑暗中缓步踱出一个人影,身形纤长,那人笃定自信道:“掩日先生对同僚的手段的确可怖。”
掩日一回头,看清那人面目,冷道:“章邯?”
章邯一挑眉毛。
掩日哼了一声,道:“惊鲵之死我很遗憾,然农家之人丧心病狂,我只得向赵高大人如实禀告此时,想来章将军不会有异议。”
农家与长公子扶苏息息相关,如今扶苏被贬上郡监军,一时间朝野之事都无法顾及,若不替他保留实力,往后又要他拿什么与旁人争?
“掩日先生还是先看看自己能不能出去,再说这句话吧。”
章邯一边拔剑飞身而上,掩日这把剑能借助日光发挥极大威力,不过此时他在狭小牢房内,实在施展不开掩日全部威力,几招下来竟落了下风。
掩日着急脱身,一想先前与惊鲵练手诱杀章邯时曾在他腹部捅过贯穿伤,随即寻准机会一脚踢在章邯伤口。章邯吃痛后退两步,掩日再不恋战,转身跳动几个身位便出牢房。
“将军。”
钟离眛亦从黑暗中走出,将章邯扶住。
章邯摆手示意自己无碍,再一摸腹部,果然渗出血来——伤口裂开了。
他问:“先前写的信,可传出去了?”
钟离眛道:“已在路上。”
章邯捂住伤口一笑:“好。”
在此之前他便先人一步写下认罪状,命人快马加鞭传至咸阳。罪状中明确表示,此番惊鲵之死,为末将不查,不知罗网亦派人至东郡,捕获农家新侠魁后百般逼供,然匪首不招,又未能抗住逼供,这才导致误杀越王八剑之一。还望陛下降罪。
赵高暗中派罗网至东郡一事嬴政不知,是以章邯先下手将赵高一军,纵使赵高编造了千般委屈,嬴政一旦问起来,他亦只得将委屈往肚子里咽。
而后,嬴政果然未怪罪章邯,只在咸阳口头指责了几句,然章邯远在东郡,这不痛不痒的几句话,他左右也听不到。不过这梁子算是与赵高结下,往后他要如何兴风作浪,自己都需多长一个心眼。
农家是块肥肉,想来赵高不会如此就放弃,何况三月期限未至,始皇所安排调查海月小筑与春日大典刺杀之事亦尚未有结果,章邯不能无功而返,继续受命留在东郡与农家以及叛逆分子逡巡周旋。
此事过后一时风平浪静,然所有人都知,风雨欲来前,总是会有短暂的平静,越是平静便说明在此之后越是有惊涛骇浪。
*****
韩信找到君渡的时候,君渡正把一个桃子啃得“咔咔”响。
君渡十分好奇:“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韩信笑道:“我自有办法。”
影密卫当然有自己的情报来源,君渡也不会过分地深入打听,于是丢了个桃子给他,道:“吃桃子。”
韩信接下,却并没有立刻就吃。
君渡斜了他一眼,知他必然是有事前来,就问:“怎么了?”
韩信面无表情:“惊鲵死了。”
君渡咬了口桃子,皱眉道:“死就死了,和我有什么关系——等等,该不会被你们拷打至死吧?”
韩信似乎是被她的想法逗笑了,嘴角微微扬起,道:“是被掩日杀的。”
“哦。”君渡顿时又丧失了兴趣,“为什么要告诉我?”
韩信将桃子装进衣兜里,道:“为了抓捕掩日,将军受伤了。”
君渡的桃子落在了地上:“啊?”
此时她简直就是哭笑不得,章邯的性子她也多半了解,大概就是那种时刻准备约架,但又多半打不过人家的。
于是她教育起韩信:“他要作死你们也由得他?怎么不拦一拦?”
韩信状似有点委屈:“我们做下属的怎么拦得住?”
君渡一时也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再问:“所以这事后你来找我……是希望我怎样?”
韩信笑盈盈的模样让君渡觉得他不怀好意,果然他随后就道:“将军受了重伤,当然需要治一治。”
君渡瞪眼:“我之前给过他药了,一整瓶呢。”
韩信道:“不是身体上的,而是心灵上的。”
君渡这才明白过来韩信的意思,大概说的是让她去看望看望慰问慰问章邯咯。
于是她三两口将桃子啃完,用帕子擦了擦手道:“好吧,我们过去。”
*****
君渡晃晃悠悠进章邯营帐的时候,章邯正上着药看着闲书。
她打发军医离开,坐到章邯身边,瞧了瞧他腹部的伤口,“啧啧”赞叹了两声。
章邯皱眉:“你怎么来了?”
君渡没好气道:“来看看你死了没。”
章邯眨了眨眼:“多谢关心,死不了的。”
“章将军啊章将军,你……”
章邯看着她,君渡就忽然住了嘴。
他的目光中有柔和无奈的意思,君渡一开始还以为自己看错了,再细看一次才知不是错觉。
“让你担心了。”
“我……”
章邯将书卷合上,侧过身来细细地看着君渡,君渡被他盯得竟然有些不好意思,躲躲闪闪地想要将头低下。
他却开口:“今日,君姑娘不妨将一切都告诉我——从前那些将说未说的话,与君姑娘心中的执念。”
君渡猛地抬头。
“如若可以,章邯愿与君姑娘一同分担。”
“为什么?”
章邯头上冒了些冷汗,他却浑然不觉一般继续道:“受人恩情,总不该白受。”
“好啊。”君渡默了片刻,“不过在此之前,我要先确定一件事情。”
眼见君渡一手快速结印,章邯还没来得及问是什么事,便感觉到君渡一掌从自己天灵盖打下来——但是并无痛感。
君渡要确定的事,便是章邯是否真的是谢无忧的转世。
而开脑验魂魄,则是最好的方法。
此前她未曾用过,原本是想着能不能还有别的办法让他自己想起来——不过后来她意识到,喝过那个老婆子的汤的人,怎么可能想的起来。
不过验魂魄终归只是她自己知道,他想不起来的事情,始终是想不起来的。
君渡闭着眼,快速拨开章邯走马灯一般的今生记忆,一直到移开他刚刚出生嗷嗷待哺的那一幕,才终于瞧见了他的魂魄。
她突然有一点不敢看了。
除去所有尘世记忆的魂魄干干净净,就站在魂识的中央。
君渡猛地一愣。
不对……不太对。
这不是谢无忧的魂魄!
君渡下意识一抽手,立即从章邯的魂识里退了出来。
章邯感觉到身上的威压消失,便也睁开眼来,却见君渡瞪着桃花眼,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自己。
他有种事情不对的感觉。
君渡脸色惨白,忽然“唰”地就站了起来,裙角有点长,她站起来的时候被绊了一下。
章邯急忙也站起来将她扶住,迟疑问道:“君渡姑娘,你怎么了?”
君渡这才回神,眼中猛然闪过杀气,冷道:“放开。”章邯一愣,手上劲道未松,再问:“君渡姑娘,你到底怎么了?”君渡推开他,厉声道:“你不是谢无忧——你是谁!”
仍旧是“谢无忧”这个名字,刺得他心口一阵一阵的疼。
君渡看他,脸上神色由不可置信逐渐变为自嘲自讽,随即大笑三声,又道:“好你个陆欠抽!”
说罢将章邯双手打开,转身就要走。章邯见状欲拦她回去,却被她甩开:“滚!”
章邯愣愣后退两步,自与她相识,她从来都是细声细气涵养极好,未见过她发这么大脾气。只是每每提起“谢无忧”,她总是有些失控。
章邯再度拉住她:“君渡姑娘……要去哪里?”
君渡回头,眼中锋芒冷厉,道:“你管我?反正你又不是他,我爱去哪里去哪里——于你何干?”
章邯一瞬无言,片刻后竟觉心中钝痛。他缓了片刻才开口,声音中带了沙哑:“君渡姑娘竟如此……绝情?”
君渡的神情似是快要笑出声,她道:“对你有情是我认错了人,对人无情才是我本来面目。放手。”
章邯未动,又问:“天下之大,你要如何找到他?”
君渡甩开他,道:“我有办法,不用你管。”
说罢她晃晃悠悠走了出去。
章邯愣愣地站在原地,想起她从前问过自己的话,又想起她说道谢无忧时的模样——仿佛眼中的瀚海星辰,也只是为他一个人留。
却不是为他。
她将相思寄托给了山海,却迟迟不见那人归来。
他与她之间所隔万水千山,自己从未了解过她,而她也不愿给这个机会。
山海不可平。
可是啊……她浅笑时的模样,起坏心眼时笑的模样,落寞无助时笑的模样,那些或真实或无情的笑,难道是一句“认错人了”,就能抹灭的么?
难道道家天宗的人都是如此么?从前他还觉得她与晓梦大师不同,不过今日却忽然觉得,她比之晓梦大师,或许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晓梦大师不过是忘情而无情,可她却是有情后绝情。
章邯终于明白,她对自己所有的情义,都是因为将自己错认成了故人。
早该想到是如此,世上本就没有无缘无故的情愫。
在她确认自己并非是她要找的人之后,只怕尘世孽缘就尽。只不过她可以轻易放下,可以继续去找那位故人,可是自己呢?
如若已然种下情根,要如何才能化解情深?
初见她临风飒沓,复见实属意外,再后来几次相见皆是她送上门来。也曾疑她猜她,亦或信她敬她,不过这一切所有变化与波动,从未对她说起。
是以纵使她何等神通,也无法猜出他心意,毕竟她从头至尾都认错了人,都将他认作了那位“无忧”公子。
心中冰封的那么多年,原以为已经解开半数,不想却是从未化解。
她将此生此心皆埋葬,却唯独不愿意交给他。
作者有话要说: 2018.8.15
修文
今天的君渡也依旧是认错人的一天
再过两天就是817,我要去杭州过节了,等我回来修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