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侬有姝色》山河念远

5、第 5 章（已修）

　　安城城门外，寒风猎猎，风卷云舒，冬日里下的雪冻成冰，地面上仍是白茫茫一片，至今尚未化完。

　　谢炜彤上着一件藕粉色宝相花纹冬袄，下穿一条湖水蓝色百褶裙，外披了件织锦镶毛斗篷，正捧着手炉，在送别父亲。

　　穆氏在月中生产，余下的数十日里谢靖白日里忙着与来接任的西北巡抚交接公务，只余晚间吃饭时能陪陪妻子儿女，待到昨日交接完成便也到了皇上定的最后上路期限。他平日里忙于公务，少有闲暇时间陪着妻子女儿出门，想至此，再面对越来越懂事的女儿，谢靖不无愧疚，“绾绾来安城四年，为父竟是从未陪你出门游玩过。”

　　世家大族的女子出门总是受限颇多，谢炜彤来安城四年，除了随母亲一起去别家参加宴会，平时是绝少有机会单独外出的，以至于安城不同于昌平的别致风光，她也无从细细体会，但到底不是真正的小孩子，谢炜彤虽遗憾却也知道克制。看着父亲，她狡黠一笑，“既然如此，那便只好等咱们一家回昌平后，再由父亲带着我们出门游玩了。到时候，父亲可不要忘记了。”

　　绾绾自出生到长至十岁俱在昌平，昌平风光又怎会有迥然不同的安城令她稀罕，谢靖知女儿是不想令他难过，压下心里的酸涩，便也只笑道：“绾绾帮为父记着。为父若忘了，便向绾绾赔罪。”

　　寒风将沙尘卷起，迷了谢炜彤的眼睛，无端留下两行清泪来。待看见前世身死时念念不能忘的父亲朝她慈爱地笑，眼泪便不受控制了，谢炜彤急急低头，从袖中抽出手绢拭泪，道：“父亲莫急，是风沙迷了眼。”

　　说罢，将手炉递给身后的之兰，又吩咐一脸急切的之卉替她吹眼。主仆三人一阵忙碌，良久过后方重又恢复平静。

　　谢炜彤素白小脸上双眼泛红，令谢靖心疼不已，若不是皇命难违，他只恨不能立时带着女儿回去府中一家团圆。

　　马儿在一旁低低叫唤，城外广袤无垠，谢炜彤一眼望去也看不到头，“父亲此去路途遥远，千万要保重身体，莫要疲于赶路。”

　　谢靖伸手摸摸女儿的脑袋，不忍多说再惹她伤心，只道：“为父先回昌平，绾绾也要照顾好自己。”说罢，便翻身上马，绝尘离去。

　　谢炜彤站在原地看了许久，风将她的裙摆吹向一侧，露出裙下镶毛边软皮金丝云纹鞋。鞋子小巧精致，玲珑可爱，急着进城的一辆青帷马车里，刘宸歪靠在窗牖上，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青帷马车没有任何装饰，显得格外低调平常，只车身较之寻常马车显得格外宽大些，一名头戴斗笠的车夫坐于车辕上，正奋力挥动马鞭。待马车行至守城军士面前，那车夫又从怀中丢出一块黑石令牌。守城军士伸手抓过，脸色便是骤然一变，立马亲自挥散人群，好让马车通行，又赔笑将手中的令牌双手递还给车夫。

　　青帷马车行过不久，谢炜彤亦登上马车，两辆马车一前一后，一快一慢，俱往城中驶去。

　　待马车经过城门口时，谢炜彤端坐在马车内，却无意间听见外面守城军士言道：“刚刚是三殿下的马车，殿下竟来安城了。”

　　是他？刚刚行过去的青帷马车里坐的人竟然是三殿下刘宸？谢炜彤心里疑惑，不明白本该在昌平的人为何会出现在千里之遥的安城，且还是如此轻装简行。她心里想着事，面上便不免露出几分，再加之因哭过而泛红的双眼便愈发显得整个人都低沉了些许。坐于一侧的之卉之兰便只道小姐是太过担心国公爷。

　　回到城中，没有直接回府，谢炜彤令车夫将马车赶至安泰街。安泰街上有一家叫做宋记的糕点铺子，专做各类糕点，咸口甜口俱有，种类繁多，其中的桂花糖蒸栗粉糕与窝丝糖便是谢炜彤与母亲穆氏二人最为喜爱的。她也令家中厨房里的人做过，但到底没有糕点方子，厨娘们做出来的便始终差那么一点。今日难得出门，想着母亲在月子中难熬，她便想着买一些糕点回去讨其欢心。

　　谢炜彤的马车行至宋记门前时，先前那辆青帷马车便停在宋记对面的德济堂前，两辆马车便一左一右停在路边。德济堂前，头戴斗笠的车夫正在门前与药堂主人交谈。

　　车夫身长六尺有余，又带着斗笠，便很有些不怒自威的感觉。药堂主人不敢耽误，起身亲自接待，待想要将人带到里间，面前的大汉却怎么都不肯进去，只说就在门口谈事。

　　车夫抱臂站于门前，问道：“我家主人有性命之危，有年岁久的灵芝吗？”

　　年岁久的灵芝能救人性命，但即便是德济堂这般名气极大的药堂也是没有这种好东西的，药堂主人连连摇头，“这实在是为难老朽了，这种实实在在的宝贝药堂里可没有，俱都只在高门显贵皇宫大内中存着。”

　　大概是医者仁心，药堂主人见大汉不说话，便又道：“请问贵主人伤势如何，老朽不才，或可略做些补救。”

　　车夫点点头，“我家主人伤势严重不便移动，请老人家随我来。”说罢便带着药堂主人进了德济堂前停着的马车中。

　　车夫的声音不算小，且马车距离德济堂也近，谢炜彤坐在车厢内便也听了个大概。

　　依着刚刚守城军士所言，那青帷马车中坐着的便是上一世在幽月湖中救她性命的三殿下。那车夫言他家主人有性命之忧，伤势更是严重到需得用灵芝来续命。谢炜彤心下焦急，透过窗牖便看见药堂主人自青帷马车中走出，朝仍旧戴着斗笠的车夫连连摆手且又唉声叹气，似是表示他家主人已没得治了。

　　药堂主人自青帷马车中下来，前后不过一盏茶的时间，想来应是里面的人伤势太过严重，令他束手无策，只能匆匆瞧上一眼。

　　老者朝车夫接连摆手，只道：“贵主人伤势严重，老朽实在无能为力。现今情况，不宜搬动，还是将人安置在安城，速去寻别的名医才是。”

　　伤势严重？三殿下为什么会受伤呢？上一世，文帝第三子刘宸生来体弱，且其母珍妃早逝，为文帝所忽视，世家贵族明面上不说，背地里也要称他一声病秧子。磕磕绊绊长至十八岁，就在众人觉着稍好些时，又突然因病离世。

　　那么，即便她这一世早早就提醒他要小心皇后等人亦没有用么？上一世，三殿下是在很小的时候便传出先天不足的消息，以后十数年间病情愈演愈烈，后几年间甚至只在宫中修养，绝少出现在众人面前。谢炜彤不知道她这一世的提醒到底是否有用，只是现如今看来，一个不受文帝重视的三皇子如果重伤至此，那么便极有可能是出自中宫皇后之手。上一世，皇后早早便出手令三殿下缠绵病榻及至年少早逝，那么这一世三殿下若避开了原本的算计，现如今便很有可能令皇后故技重施。

　　只是不论是前世还是今生，一位凤位稳固的中宫皇后如此不择手段想要致一位不受帝王重视的皇子于死地，都显得有些太过多余。谢炜彤此前并不能十分理解其中缘由，但此时此刻却悠忽间想起了那一夜自皇宫西边响起的钟声，那是唯有帝王与东宫太子薨了时方能敲击的丧钟。上一世，文帝身边的总管太监亲来传口谕，令身为一国之母的中宫皇后去为尚无封号的三殿下守灵，而一向备受文帝喜爱的四皇子刘桓身死的当晚却不见文帝对其有任何哀痛之意，这其中的种种寓意，简直不明而喻。

　　或许这才是皇后要致三殿下于死地的真正缘由。

　　谢炜彤心中思虑重重，眼见着青帷马车即将驶远，犹豫片刻，还是令车夫跟了上去。之卉之兰二人虽则不明白小姐要做什么，亦只是垂手坐在一边，并不问话。

　　青帷马车内，一黑衣劲装男子垂手向歪靠在踏上的一名青衣少年禀报：“殿下，后面有一辆马车跟上来了。”

　　青衣少年十五六岁，内着一件盘领右衽青云纹长袍，外罩一件黑色素面鹤氅，歪坐在铺就羊毛毯子的塌上，眉目冷峻深沉，似有无限深意，正是守城军士口中的三殿下。

　　“本就是做给他看的，他若不派人追上来，我倒不好捉他把柄。”少年似笑非笑，又道：“吩咐魏湛，将人引到庄子上。”

　　车辕上头戴斗笠的车夫魏湛低声应诺。两辆马车均急速前行，不一会便到了刘宸事先安排好的庄子上。

　　魏湛低声问道：“殿下，是否立刻动手。”

　　车厢内刘宸正闭目养神，笑道：“静观其变，要的就是活口。”

　　谢炜彤左思右想，不知该如何行事。因着父亲是武将，魏国公府中便特意存了些能够救命的伤药，其中年岁久的灵芝也是有的，且如今便正好放在安城府上的私库中。只是东西虽有，谢炜彤却不知要如何交给三殿下。且这之前她亦要先探探车中人的底细，不能仅凭他人一面之词便确定其中受伤严重的人便是三殿下。她心中自是希望三殿下平安无虞，只是若一切皆是真的，那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

　　谢炜彤心里又慌又急，却也知道此事不能让太多人知道，便令车夫将她们的马车停至稍远处，又吩咐之卉之兰二人留在车内，自己取了车中的帷帽戴上，便匆匆下了车，留待车中的侍女二人看着自家小姐一晃而去的身影心焦不已。

　　魏湛修行武功，五感卓绝，不需察看便知来人只有一个，且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他将情况如实报给主子，到也令车中的刘宸新奇不已，自千里追杀之后那人又出了新招，要拿一个弱女子来对付他了？

　　他心下警惕又新奇，车厢外谢炜彤已行至马车前，她细细看一眼面前的青帷马车，之前离着远只觉它平凡无奇，这会离得近了方看出整个车厢皆是用上等黑楠木制就，其上雕刻的繁复纹路亦技法高深，远非寻常匠人能及。谢炜彤心中忐忑，只觉守城军士所言应当不假，这辆马车中坐着的便极有可能是三殿下了。

　　她想起早些年前的往事，试探道：“不知阁下是否记得九年前钟粹宫中将您衣服打湿的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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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是他是他，就是他，我们的男主病秧子。下一章，女主就要救男主啦，会很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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