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弯在你告白时》将茶入酒

2、Chapter 2 沂江

　　段尧下了飞机，又上了车。

　　陈助理坐在副驾驶和出租车师傅攀谈，他则低头把玩着手机。摁亮屏幕，灭下去，再摁亮。

　　手机刚开机，电量还剩了百分之六十，屏幕上干干净净，没有任何消息。屏保是一张手绘的背影图，穿着白衬衫的少年站在绿意盎然的大树下，身畔开得正盛的月季遮挡了他大半身体，阳光自枝叶罅隙间洒落，落了少年一身斑驳光影，色彩浓丽而明亮，是段尧最为钟情的绚烂。

　　这是段尧对肖映岳一见钟情的画面，为了不让人多想，他特意上网找了教程，研究了好一阵子才将这照片转换成任谁看了也只以为是哪部动漫小说里的场景手绘图。

　　段尧盯着肖映岳的背影，脸上没有半点表情。忽地手机一震，有消息进来！

　　他忙不迭输入密码，然而等屏幕打开，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期待散尽，他有些失望。

　　是卫景。

　　pharos：到了没

　　段少侠：你肯定卡着时间的吧？！我刚下飞机！

　　段少侠：在车上，还有一个多小时。

　　Pharos：行了你眯一会儿吧，别盯着手机又晕车了，娇气包

　　Pharos：安顿好给我打个电话

　　段尧回了他一根默默竖起的中指。晕车什么的，这是体质问题，又不是他能控制的好吗？娇气包这个从小叫到大的外号还有完没完了？

　　不过吐槽归吐槽，盯了这么久屏幕，再加上中午没吃多少以至于胃里空荡荡，这会儿确实不大好受。死党的玩笑让段尧心情好转了几分，他呼了一口气，打算听从卫景的建议。

　　段尧把手机揣回了口袋，转过头去看窗外陌生的街道。

　　N市，这个长江以南的小城市，是他祖籍所在。

　　段尧没有来过，他自小长在帝都，国内外旅游去了不少地方，但是这里，他完全没有任何印象。直到这回段卓松给他安排转到了这边的学校，他才从记忆里挖出了丁点儿小时候爷爷给他讲故事时提及的大概。

　　据说当年段家老太爷就是从这个小城市下边的一个小乡镇走出去的，后来在帝都安了家，功成名就之后也没忘本，户口祖坟都没迁走，每年清明一定回来祭祖不说，年纪大了更是带着老夫人回了镇上安度晚年。他们那代人，讲究着落叶归根。直到后来传到了他太爷爷手上，太爷爷顾念儿子先天体弱不能长途奔波，这才全都迁往了帝都，自此几乎不曾回来。

　　……

　　胃里有些翻腾，段尧靠着车窗闭上眼睛皱着眉。他们的目的地是N市沂江区，那原本是一个小城镇，但由于近几年接连出过好几个高考状元而闻名省内外，于是N市一把手干脆大手一挥直接将镇划到市内单独立了一个区。

　　大约还有一个小时的路程，段尧觉得他大概是……还能撑一会，只要能睡过去。

　　只不过现实并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车身一个大转弯，段尧冷不防歪了身子，屏住的呼吸一下子没控制住，车厢内难闻的空调味夹杂着劣质香烟味顿时涌入鼻尖，段尧干呕一声，抬手大力拍着前座。

　　“开窗，快点！”

　　司机被这忽然的动作吓了一跳，下意识反驳：“车里开着空调呢，开窗耗……”

　　“你他|妈废话什么！快开！不然老子吐你车上！”

　　段尧烦躁地打断，快速吐出这句话又忙闭了气。

　　“师傅开窗！”被段尧这脸色吓到的陈助理忙不迭催了一句，一手拧开矿泉水，递过去，“尧尧你还好吗？喝点水，要不要停车休息会？”

　　热风携带着灼热的温度涌入车内，同时也吹散了车里盘踞的味道，段尧靠着椅背大喘着气，急促呼吸着带着热度的空气，好歹算是缓和下去，脸色明显逐渐好转。

　　段尧摆摆手，拒绝了陈助理的水和建议，闭着眼靠在车窗上，任风带来新鲜的气息。不知不觉，便昏睡过去。

　　等他醒过来时，车子已经在校门口停下。司机在后头卸行李，陈助理正站在车外和一个戴着眼镜秃着个地中海的中年人说话。段尧听了两句，大概明白这人就是替他转学安排牵线的那位。

　　段尧下车，随手撸了撸脑袋，把那一头被风吹的不成样的头发折腾得更加不忍直视。

　　“所有的手续都办理妥当，宿舍也已经确定好拿了钥匙，现在过去就行。”

　　地中海在前边带路，一边介绍着学校。陈助理拖着行李和他交谈，段尧枕着手走在一边。旁边地中海谈到什么师资力量，学习环境的，将这学校夸得天花乱坠。

　　然而段尧却皱了一路的眉头。

　　破旧的已然透露着锈色的黑色铁门，被岁月侵蚀已近零落斑驳的雕像，爬山虎攀爬蔓延的墙壁，野草几近小腿高的沙石操场……

　　段尧拍了张照片给卫景发过去，得到一句“不错，复古风适合你这文艺青年”的回复，段尧黑着脸没理他。

　　“往这边，过了通道就到新校区了。这先是生活区，宿舍就在这里，过去再是新教学楼……”

　　黝黑的通道呈平底V字型，下坡再上坡，没有亮灯，只两侧各开着两个半米见宽的小窗，透出一丝半点的光线。一个不慎，就容易摔倒。段尧的眉头皱得更紧，直到走出通道，才好歹松开了一些。

　　新落成的暗灰色宿舍楼和砖红色教学楼零落矗立着，有着旧校区不可比拟的色泽鲜亮以及窗明几净。

　　地中海原本想跟着他们进宿舍，言里话外有晚上设宴款待的意思，被陈助理婉拒。

　　陈助理直接领着段尧进了男生宿舍。

　　宿舍楼单独立着，没有围成宿舍区，每一栋一楼门口处都是拉动的大铁门，旁边就是宿管的屋子。

　　一共七层楼，上完楼梯后是笔直的一条走道，走道两边一一相对的小屋子就是学生的住处，两边门一关，整个走道顿时漆黑一片，犹为逼仄。

　　段尧眉头一皱，明显不满意，他喜欢色彩明亮的地方。

　　陈助理大概眼神非常好，在这么昏暗的地方还能将察言观色发挥到极致。他一边掏出钥匙开门，一边劝解。

　　“尧尧，我知道你心里不舒服，从养尊处优的大少爷到现在什么条件都不行的住宿生，这落差确实有点大，不舒服也是正常。别在意，你就当提前适应适应大学生活，大学也一样要住宿，宿舍里也是这样。”

　　段尧没回话，跟在后头进了宿舍。

　　确实如陈助理所说，这里的宿舍和一般大学里没什么区别，四人一间，上床下桌，阳台上有卫生间，浴室和洗手台，除了木质桌柜有点陈旧以外，还能看得过眼。

　　段尧松了一口气，他走在外边时还在担心这里边是不是真如卫景所说八人间十人间，幸好不是。

　　有三张桌子上都搁着私人物品，一张收拾得干干净净，一张混乱一团，一张稍微有些凌乱，无一例外都落上了一层灰，大概是还没开学人还没到。

　　剩下一个靠门的位置，旁边放着几个纸箱，是家里前段时间寄过来的东西。一箱是衣服，一箱是书，段尧自己整理的自然认得出来，只是不知道另一箱是什么。

　　陈助理拧了毛巾在一旁擦拭着床桌，段尧摸出一把小刀坐在凳子上开箱。

　　胶带刚划开一半，两头的封口还没动，他就又听到陈助理开口劝：“你也别怨段总和夫人绝情，他们也是为你好！你平时在家你清楚，他们每天加班到什么时候，节假日都不一定有空休息，这么辛苦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你？你现在小，什么都不懂，情啊爱的，都还是过家家，听叔叔一句，别跟爸妈怄气了啊，等会儿就打个电话回去认个错……”

　　段尧一烦，手上没了章法，随手乱划就差把箱子分尸了。

　　“悠着点啊祖宗！被子划坏了你可怎么睡？这地方可不是帝都，衣食住行都比不得你原来那么精细，夫人怕你住不惯，特意收拾了你常用的东西送来！”

　　段尧随手翻了翻大箱子里头，一张床单一床冬被一床空调被一个枕头，还有平日里他趴着睡觉的抱枕都收进来了。

　　这绝对不是他|妈收拾的，关女士多精明周到的一个人，断然不会没有考虑到这宿舍床的大小就把他那两米大床合适的床单冬被送来，大概是吩咐佣人做的，并且事后没有检查。

　　段尧有些心塞，他想到幼儿园的时候，中午要在学校休息，关女士怕他住不惯，特意收拾了大大小小各种常用的东西给他带到学校，可学校却不让自备，只准用统一发放的。虽说那幼儿园的东西不差，可到底比不上关女士精心挑选的水准。关女士担心儿子，也不顾当时他家经济情况不大好，直接一挥手给了幼儿园一大笔赞助，将所有要用到的小东西都换成段尧偏爱的牌子。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这份宠上天的架势逐渐消褪，段尧从他爸妈为他架起的云朵天宫里一路往下掉，直到最后，他落在地面上，再也看不见那两个云端的身影。

　　陈助理还在那里念叨着“段总夫人都是为你好”之类的话语，段尧烦不胜烦，一脚踹开箱子摔门出去，留下陈助理拿着抹布愣在原地，好一会儿才追出来。

　　“尧尧你去哪？我们等一会还得去见班主任……”

　　“随便走走，要去你自己去！”

　　……

　　段尧撂下一句话跑出宿舍楼。

　　先前来时，他在车上睡着，没注意到沂江区的情况，直到这会儿跑了出来，才发现这里有多落后！

　　还算看得过眼的学校周围暂且不说，走过十字路口，段尧这才见识到了沂江的真面貌。

　　街道两侧是三四层高的小楼房，墙壁没有粉刷，青砖直接裸|露在外，填堵的水泥在墙壁上交错蔓延，像一只丑陋的怪兽。一楼靠街的方向开着古老的仿佛民国或古装剧中才能看见的一块一块木板门，有些当作了大厅用，有老人坐在一块说着方言，小孩儿在周围走来跑去。其他的一些则是开门做着生意，杂货铺，理发店，鲜奶店，精品店，还有不少油渍乌黑的小饭馆……

　　段尧胃里泛着恶心，转过脸眼不见为净快步走过街道，他无暇顾路，脚步匆忙，险些被道上空缺或突起的六边彩砖绊了个跟头。

　　他不认识路，就随意选了个方向，一路东穿西走，竟不知觉到了江边。

　　这大概就是那条沂江。

　　江边一看就知道是被规划建设过，比之前所见好了不是一星半点。

　　白色的护栏建得高，有笔直的台阶走上去，高出地面的斜坡上铺好了草皮，三五步还有矮小的灌木丛。

　　有趁着热意褪去被带来江边玩耍的孩童，有摆着小摊兜售零食的商贩，有踩着滑板来回的少年，还有架着画板给人画像的小哥……

　　正是黄昏的光景，暖橙色的夕阳打落在江面上，映射出一片波光粼粼，不远处的高塔内，风吹过檐角的铃铛清脆作响，和着江边平淡却热闹的气息，倒真的有了几分江南水乡的意境。

　　段尧的情绪不知不觉中平复，他掏出手机，拨出了那个他等了一天的号码。手指按上拨号键时，段尧心里一松。肖映岳好端端一个乖孩子，被他死缠烂打拐了来，说到底是他欠了人家的，多纵容些多让着点也不为过。

　　段尧坐在大理石花坛边，看前边的小哥认真给人画像，等着手边电话接通。

　　“阿尧！你到了是吗！我等你电话好久了！”

　　听筒里传来熟悉的声音，难得的兴奋雀跃，段尧的心情瞬间就美了不少。

　　“还知道惦记我呢啊？就知道等我打电话给你，你就不能先联系我啊？”

　　七分假装三分真的控诉着，段尧抬头，恰好看见画画的小哥收回去的眼神。段尧下意思收了三分嗓音。

　　“不知道是谁每次都笑我不矜持？”

　　段尧低声笑，他能想象出来电话那头他家小男友挑着眉一副惹人心痒的骄矜模样。

　　“我那是开玩笑的好吗？男孩子矜持什么？所以记得联系我，不然……”

　　段尧回了一句，那三分不快也随之褪去，他跟肖映岳再次强调了当日半夜里那异地恋的约法无数章，这才转而谈起其他。

　　一通电话打了大半个小时，直到肖映岳表示他该吃饭了，两人这才依依不舍收了线。

　　夏日里五六点，确实是该吃晚饭的时间。

　　太阳还未完全落下山去，但这江岸周遭的游人基本上都三三两两携伴往回走，小贩收拾好商品离去，踩着滑板的少年也飞快地消失在街角，只有那个画像的小哥没有动作，他现在没有客人，正在画板上重新铺上一张纸，认认真真的描画着。

　　段尧心情回暖，好奇心自然随之回来。他凑过去看了一眼，忍不住笑出声来。

　　这人这么认真居然在画三头身的漫画小人！

　　“小哥你还画吗？给我来一张呗？”

　　画好了就裱起来寄回去给他家肖肖挂在床头！段尧忽略了现实做着美梦。

　　小哥点头，抬了抬下巴让段尧坐好。

　　三五步开外的石栏边摆着一张靠背木椅，其他人都是端端正正坐着，段尧偏把那椅子反了过来，一脚跨坐上去，下巴搁在椅背上懒散得不成样子。

　　“就这样！”

　　小哥没有说话，但手上动作却不慢。

　　段尧想了想，拿出手机，给肖映岳发去一条信息。

　　段少侠：我们以后的家里一定要把照片摆满每个角落，那样我就能随时随地看见你。

　　他低着头，脑补了一下这个场景，唇角就控制不住扬起。然而肖映岳吃饭去了，并不能及时回复他。

　　段尧收了手机，闲着没事抬眼盯着人家小哥看。

　　小哥长着一张辨识度极高的帅脸，低头画画神色认真，嘴唇有点薄也有点白，下抿时带着锐利的弧度。

　　段尧正观察着，冷不防和抬头的小哥对上了眼神，他朝人笑了笑，毫不心虚。

　　作为一个gay，观赏帅哥和一个异性恋看大美女一样，都是本能。

　　画像画了一半，在段尧即将睡着的时候，爆炸式的手机铃声蹭地响起，把段尧吓得险些踢翻了椅子。

　　“尧尧你在哪呢？”

　　“公司有急事我得马上回去，你快回来我还有东西给你！”

　　“你之前的卡被你爸冻结了，从今往后每个月固定生活费给你打到新卡上，卡还在我这里。”

　　操！

　　段尧猛地站起来，付了钱就往来路跑，连画都不要了！

　　……

　　戚时收了一张绿色的五十，想要找零时却发现人早就跑远，他思考了一会，得出还不回去的结论。这个人样貌很好，如果在二中，学校贴吧里置顶的那个颜值排行榜上必定有他一席之地，然而，他并没有见过。那大概也只能是一中的学生。

　　戚时将那幅未完成的画夹进画稿中，收拾着画板打算回家，却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他侧头看去，就见刚才那人在他面前刹车。

　　“小哥，你知道二中怎么走吗？”

　　戚时缄默。从钱包里拿出三张十块的塞进他手里，再指路。

　　“从那条路过去，直走，到十字路口右转，再直走就到。”

　　“画像二十一张，找你的。”

　　段尧拿着钱随手丢进口袋，再掏出手机，神情诚恳，

　　“小哥，能再说一遍吗？我录个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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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很久以后，段尧突然想起这次偶遇，不知道哪来的自信总觉得那画的是他，威逼利诱死缠烂打硬是要来了电子存稿，然而他很是后悔——
他绝对不承认那个抱着手机一脸花痴傻X模样的是他！
戚时：别挣扎了，这就是我对你的第一印象
段尧撸袖子：来打一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