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城渡》路过的老百姓

40、愚惑通州

　　自古以来，通州之民常称“惑民”。

　　一则通州举地信奉荧惑星，拜南方荧惑火德星君，皓空。

　　二则是此地一向是漠北枢纽，来往商贾极多，此间人民也以金钱为尊，唯利是图，如同被蒙住了双目的盲蛇，失了分寸。

　　此处乃是被称为侠者的销金窟，通达四方的不夜城。

　　秦二与甲申等人到了城前，却是觉得此处的不一般，比之辽西郡，这座高城坚墙已是不差多少。甲申不由得感慨道：“没想到此处之伟岸，当真不下于近几年的洛城了。”

　　秦二还是满腹心事，只是听得老狐狸的言语，不由得也被勾起了心思，她踹了踹他的背脊说道：“老狐狸你曾经可是去过洛阳的吗？”

　　甲申斜着眼看了她一眼说道：“老狐狸这一千多年来，便是没什么未曾去过的地界，这东王公的太白御苑，郁荼的九幽玄司，我都曾经去一览而过。这洛城既然是人皇居所，我甲申自然也要去走上一遭。”

　　秦二小声嘟囔了一句：“那你还不是给个后生崽儿一刀就偷袭得了手……”也不知这狐狸有无听到。

　　他似是奇怪地抬了抬眼说道：“洛城确实为人间第一大城，固若金汤不说，期间铺满百花，奇鸟盘桓，比之此处自然美了百倍，哪里是这般黄沙铁甲可比的？”

　　他满不在乎地抿了一口酒水，却不知自何地起了一阵狂沙，呛得他连连咳嗽。

　　几人正絮絮叨叨在此处闲话，陈七已是停了车马绕到正门来，此番城中多事，陈七一介马夫，若是起了变故，到时候也是麻烦。

　　孤竹初始倒是觉得提议此事的秦二杞人忧天，却不想连时常闷着不言的白石苏都向着他抱拳恳求此事。也就大手一挥，将此事订了下来。

　　到了通州门口，少年人却是沉默了起来，少女偶尔瞥见他的模样，也不知他在想些什么，前几日那种亲昵无间的感受已是消失无踪。

　　她想了想，原本脸上那无邪的笑意，顿时失了色泽，只是身旁的石苏与酒客狐仍是讲着话，她只得摆出一副无所畏惧的模样。

　　石苏仍是不会如何说话，酒客狐问上一句，他就艰难接上一语，他仍是穿着那身小厮打扮，样子甚是滑稽。

　　她走到他面前，细心把他的领子收拾了一下，只是少年长得却是极高，她却是要垫着脚尖，方才能妥帖将那些衣领一一收拾。

　　她抬头正望见那少年投来和煦的目光，他生于狼群，与狼兽为伍，她初见他时，只觉得他如孤高的鹰隼，但却不曾觉得他有一丝可怕。

　　较之那些彬彬有礼的人类，她站在他们面前，仿佛遍体生寒。

　　而他则像是春日光明一般，不存在一丝一缕的阴霾。说起春日，少女拎着少年的衣领，不由得想起那个青衣男子来。

　　“他似是也如春风一般，只是飘忽不定，不可捉摸罢？”她心下想道。

　　待得回过神来，却瞧见面前的少年人，正歪着头看着她，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她脸上一红，慌忙收回手来。

　　酒客狐不阴不阳地说了一句：“孤竹君在此处杵着是为何事？如今天色也是不早了，若是再过拖延，便是要在城外过夜了。”

　　孤竹君未曾答他，只是似乎正在思索什么，他一路而来，便都愁眉不展，似是陷入了何等困境。他一向与他人疏远，故而只有一直关注着少年的秦二方才有所留意。

　　秦二却是先行开口道：“不如再等等罢，我也觉得这里有些蹊跷。”一副装模作样的德行。却听得身侧的少年说道：“入城去，休整一日，继续上路。”

　　说罢，只余下话说了一半，合不拢嘴的秦二，领着诸人往里走去。

　　酒客狐呵呵一笑，说道：“蹊跷，蹊跷得很咧。”

　　少女望着诸人的背影，狠狠地跺了跺脚。

　　“这不是荧惑姑娘吗？”忽然，少女却是听得身后有人喊她，她忙转过身去，只见得两人做城中居民打扮，一人挑了担吃食，一人挑了些小货儿，正怔怔地望着她。

　　她一时想不起这两人的来历来，那两人倒也不着恼，笑着说道：“姑娘，你当真贵人多忘事，还记得茂州城嘛？”

　　少女这才想起来这两人是那长居通州的宋家兄弟，只是未曾想，这二人当真做了这城中南来北往的商贾，再也不做这朝不保夕的佣兵了。

　　她笑着说道：“是宋家兄弟呐，没成想能在此处见到你们。”

　　那两人呵呵一笑说道：“这通州城乃是我们宋家祖居之地，咱们自茂州城遭了大难，便回到通州做起祖传行当来，虽是清苦些，但总不用刀口舔血了。

　　说起来，荧惑姑娘与咱们通州城倒是有缘，咱们通州里的火德庙可是应验，皓空大神护佑一方，姑娘此来莫要错过了。”

　　少女说道：“多谢宋家小哥提醒，待得明日得了闲，定要去看看。”

　　宋家兄弟看了眼前方，不由得说道：“我看长庚小哥倒也是来了，上次若不是小哥仗义相助，恐怕我们兄弟二人也不能全身而退罢。不如这般，就由咱们两人做东。请诸位吃顿晚宴可好？”

　　说罢，其中一人已是对着前方逐步远去的长庚与酒客狐大声呼喊留步。

　　通州城门口，若是说防护倒是轻的不可思议，连巡城的士兵都未曾布置。

　　若是按照通州城守的话语来说，若是敌军攻来，自然不是巡城步卒应付的，若是盗匪一类，也可取瓮中捉鳖之计。

　　这大门不过是堵塞八路通财之物，不如不要。

　　不过，根据这宋家兄弟的说法，恐怕这城池上下各有几十处暗哨，明松暗紧，这心机自然不是一般人可以相比的。

　　如今执掌通州城的城守，乃是秦家手下的大客卿，名为沮壤。

　　“三十年前，为虎狼心腹。三十年后，为当世陶朱。”

　　秦二也曾听闻过此人之名，每年家中大宴，此人也是从不缺席，只是一副弥勒佛的模样，面上从不换色，一副笑颜，连两只眼儿的眼皮都似是黏连在一处。

　　若是说，秦二在这家宴之中，觉得最是喜庆的便是此人，毕竟其余不是阴鹫的军师，就是一腔血勇的将军，实在不能让年幼的少女喜庆的起来。

　　孤竹听闻家宴，虽是眉头一皱，但酒客狐却是在一旁说道：“咱们一行人在这通州城中，人生地不熟，这酒水便是免了，不如为我等讲讲城中因果，长个见识，也是极好。”

　　那宋家兄弟听得倒是不算乐意，只得两眼巴望着孤竹与秦二，秦二率先耐不住心气，便试探着地问道：“君上，不如让宋家兄弟，引着咱们找一处地界暂且住下，若是有余力，便吃上一顿小宴如何？”

　　孤竹按了按太阳穴，语气平淡地说道：“你都替孤决定好了，孤还能说些什么呢？”少女却是笑着对着他说：“全赖君上英明嘛。”

　　于是，便入驻了这家东来客栈，这宋家兄弟似是这里的常客，与这里的店家颇为熟络，喊了一桌酒席，便要为众人接风洗尘。

　　酒过三巡，推杯过盏，自是免不去，就连往日里矜持的少女都喝了几杯，如今面色通红，正半倚着椅背，酒客狐自是以为常事，并无半点醉意。

　　陈七也是喝惯了土烧的漠北汉子，这等酒便如清茶一般寻常，反倒是石苏，滴酒未沾，只埋头吃些肉食，不过似是不合他的味道，皱起了眉头。

　　“二位，那次恐怕便是遇上了江湖中的水鬼了，这是这等水鬼向来是术士豢养。”酒客狐有意无意地望了一眼正喝了口热茶的少年，声音渐渐小了下来。

　　那宋家兄弟却说：“咱们通州城中，也有茂州多产水鬼的故事，要知道那条河本身就玄奥异常，常年都有各种事件发生，这水鬼便是其中之一。”

　　酒客狐干笑了几声，不知如何作答，反倒是陈七一放酒盏说道：“这两位兄弟说的极是，茂州城那口圣泉，与那条将枯不枯的水脉，一向都诡异得很。那处牧民还说这沙海泉眼里，还有龙呢。”

　　酒客狐打了个嗝说道：“那是在下多虑了。说起来，两位，这通州府如此繁华，也不知有哪些稀罕去处？不如给咱们做做引见？”

　　秦二也似是诈尸一般，直起身来，打了个酒嗝：“是啊是啊，这通州城来了，总不能啥也不瞧，便回去了吧。”

　　那两兄弟大笑起来说道：“不是咱们自吹自擂，这燕云十六州中，就算是辽西郡广袤草原，其中各种稀奇怪事，也不及咱们通州城一星半点。”

　　秦二顿时来了兴趣，趴在桌上，接着熹微的烛光笑着问道：“那你可得说出个子丑寅卯来，不然本姑娘第一个不服。”

　　那宋家长兄说道：“当然，当然，说起来，诸位肯定听闻过咱们通州城火德庙的事情吧。”

　　酒客狐先行点了点头说道：“早知通州之民独尊火德，在这普天之下，也是独一份的，难道这火德大神也对贵宝地青眼有加？故而降下赐福？”

　　那宋家兄弟说道：“赐福之事自然如此，只不过，火德庙处处神迹，若是你们入内，便可瞧见了，其中奥妙，只有亲入其中之人方能体会，不可言传。”

　　秦二说道：“那明日我便去看看，也不知这火德星君是何模样。”

　　酒客狐却说：“所谓的火德星君，多有代指，恐怕此处所言，便是火德皓空，至于长相，不予评说。只是脾气火爆，还是不要轻易触怒他便是了。”

　　少女听得此言，却已是不胜酒力，她躺在酒桌之上，只望见坐在对侧的少年人，静静地望着她，恍如一座不曾消融的冰山一般。

　　她闭上双目，睡了过去。

　　门外打更声声，樵如夜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