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不下去的病娇合集》卞九欢

2、第 2 章

　　第2章 02

　　林岳很难形容再一次睁开眼见到凯丁洛尔时的心情。如果凯丁洛尔十五岁，那应该就恰好是在十五年前，那时候的中国还没有现在这么发达，污染并不十分严重，所以在凯丁洛尔静静注视着他的眼睛后面，是二十一世纪初的湛蓝天空，纯粹得纤尘不染，就像那个少年的湛蓝色的眼睛。

　　这时候，凯丁洛尔身边的小混混抬起脚来踢了林岳一脚，正踢在他腹部，一阵剧痛袭来，让林岳因为痛楚扭曲了身体，躬身抱住腹部。

　　然而这种痛也在提示着他，他还活着。

　　活着的感觉真好。

　　终于，凯丁洛尔开口了，他正处在变声期，身体还未发育完全，所以声音里带着一种难言的干涩和沙哑：“算了，走吧。”

　　林岳试图从地上站起来，但是他发现，自己的腿断了。他伸手摸了一把脸，满脸的淤泥和胡茬，应该是个丑大叔，身上穿着的是带着腥臭气的衣服，他左手一松，一个酒瓶咣咣当当滚了出来。

　　他爬起来，拖着一只腿向前挪了一点，虚弱地开口：“凯丁洛尔……”

　　那少年回过头来，蓝眼睛里带着一丝恐惧，看着他。

　　旁边那个将手搭在凯丁洛尔肩上的小混混笑起来：“哟，你又有男人了？这次是个要饭的啊？”

　　凯丁洛尔苍白的脸上划过一丝慌张：“我没有，我不认得这个人……”

　　他瘦弱的肩膀因为恐惧而颤抖着，低声道：“别……我真的不认识这个人……”

　　那小混混眼底呈现出轻蔑之色：“脏东西，和你妈一样。”

　　说着，伸手在他下巴上打了一下：“美人你别怕啊，你这么好看，我怎么舍得打你呢……”说着搭在另一个肩上笑嘻嘻地走了：“晚上来找你，你给我老实点。”

　　凯丁洛尔点点头，回过头仇恨地看着地上的林岳。

　　如果不是亲眼看见，林岳绝对无法想到，那个身姿翩翩受万人膜拜的音乐家，年轻之时竟是这幅模样，在这凌乱而又肮脏的红灯区里任人欺凌。

　　凯丁洛尔神色怪异地看了他半晌，终于开口：“刚才他们把你腿打断了？”

　　林岳伸手摸了摸，一阵剧痛袭来，他点点头：“是断了。”

　　凯丁洛尔似乎犹豫了一下才走过来。弯下腰去试图把他扛起来：“伤口要处理，你跟我走吧。”

　　凯丁洛尔修长的手指触碰到他的那一瞬间，林岳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起来，下意识退缩了一步。他想起那双漂亮的手曾经从他的胸膛上轻柔地抚摸而下，又拿起屠刀，沾满鲜血。

　　然而此刻的少年凯丁洛尔的眼里全是困惑，因为营养不良而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失望的神色，转身就要离开。

　　“别走。”

　　林岳慌忙抓住他的袖子：“求你了，帮帮我。”

　　凯丁洛尔猛地回过头，眼睛里带着一丝被人抛弃的愤怒：“你不是不想让我碰你吗？”

　　林岳在一阵阵传来的痛楚里打量着这个苍白又瘦弱的少年，这时候的凯丁洛尔应该还不到十五岁，他的个子很小，喉结还在发育，手还很小，整个人也没有日后长大之后的那种从容，更多的是一种对外界的恐惧，但是或许良知还未泯灭。

　　林岳说：“不是的，我只是在害怕，你不是也在害怕吗？”

　　他试图和小凯丁洛尔和平地交流。

　　凯丁洛尔哼了一声，伸出手来：“那我现在能碰你了？大叔？”

　　林岳小心翼翼地伸出满是污泥的手，轻轻触了一下那少年的手指，然后一把抓住他，借着他的力量站起身来，又因为腿上的伤太严重，刚撑起身子就倒了下去，整个人沉重的身子都砸在凯丁洛尔瘦小的肩上。

　　他这具身体比凯丁洛尔高些，被他搀扶着，正好能从一个恰好的角度看见凯丁洛尔纤细的睫毛，此刻正因吃力而颤动着，美得令人心惊。

　　原来他是在这样的环境长大的，不是像传说之中在美国的家庭里接受良好的教育，而是在过去的中国最凌乱肮脏的一条街上，跟着一群小痞子，做着一个下贱的人。

　　这个混血的少年，在一群丑陋的人中间，就像颗绝美的蓝色宝石，固然蒙尘，却仍旧熠熠生辉。

　　这时候，凯丁洛尔说话了：“喂，你要跟我去我家吗？”

　　林岳想也不想就说：“好。”

　　凯丁洛尔冷笑一声：“好什么好，我妈是这条街上最放荡的妓女，你要是跟我进了家门，这条街上连乞丐都看不起你。”

　　林岳淡淡地说道：“没事，你不讨厌我就行。”

　　凯丁洛尔似乎被这个回答震惊了一下，脚步一滞，险些摔倒。他的把脸别开，有些尴尬地冷笑了一声，骂道：“下贱的东西。”

　　林岳伸手抱住他，在他耳边轻声问：“那你为什么救我？”

　　凯丁洛尔仿佛被他这个举动吓坏了，下意识猛地推开他，一拳狠狠打在他脸上，看见他摔倒在地上犹自不甘心，上前用力补了一脚，这才浑身颤动着后退了一步：“你……你干什么？”

　　林岳伤上加伤，此刻趴在地上喘息：“我……站不稳，扶一把……”

　　凯丁洛尔方才所有的举动都像是下意识做出的，动作之快之急，仿佛有个人拿着刀子要杀他一般，再不快点动手就要被人灭口。他胸口剧烈地起伏了一阵，定了定神看向林岳，确定他身受重伤，真的只是想借着自己扶一下，才放下心来，走上前。

　　“对不起。”

　　林岳腿部传来的剧痛让他睁不开眼睛，只能坐在地上问：“你还没回答我呢，你为什么救我？”

　　凯丁洛尔仿佛被触怒了一般吼起来：“那你就死在这儿啊！我救你干什么？”

　　说着，猛地掉头跑开了，将林岳丢弃在空荡荡的大街上。大街上一个人都没有，安静得出奇，过了一会儿耳畔传来的唯一声音，是风卷着一张广告单吹过街道，糊在路灯上。

　　林岳瘫坐着，一动不动，感觉到身子下面冰冷水泥将寒意一丝丝一缕缕传过来。

　　他竟然遇见了十五年前的凯丁洛尔。

　　虽然他到现在为止还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小孩子，一身明显比自己的身子大很多的松垮衣服，头发凌乱，说话带刺很伤人，但是那种摄人心魄的美丝毫没有因为这些东西而减弱分毫，凯丁洛尔只是那么随意地站在这条满目疮痍的街道上，就会被这街道衬托出一种奇特的美来，似乎有点病态，但是撩人心弦。

　　遍地坑洼的街道，因经年日久而露出萎靡模样的住宅，那个少年头发微卷，肤色苍白，黑色的领口露出令人心动的锁骨。一双带着忧郁和恐惧的深邃蓝色眼眸，静静躺地在长睫毛的阴影之下。

　　这时的凯丁洛尔良知未泯，也就是说，他还没疯。

　　那么，这种时候让他们相遇，做点什么的话，或许他就不会变成日后那个疯子了？或许那张久年阴郁的脸上，还能绽放出美丽的笑容来？不同于他前世所见到的那种如同套上面具一般的虚伪笑容，不同于那种用优雅和风度所遮掩的漠然，而是那种从心底蔓延开来的，真正的笑。

　　林岳清楚地知道，他想看到。

　　这时候，那个穿着黑色衣服的少年从街角跑出来，白皙的脸上因为剧烈运动而带着些微的红晕，此刻满脸怒容地走过来，对着林岳就踹了一脚，仿佛指责一般地质问他：“你为什么不来追我？”

　　林岳茫然地看着他，没动。

　　凯丁洛尔忽然哭起来：“你说不想我讨厌你，那你为什么不跟上来？”他的手背恶狠狠地擦了一下自己的眼睛，捂住脸无助地哭起来：“有我没我对你来说一样吧？你和他们一样吧？”

　　说着伸手锤在林岳身上，每打一下都用尽全身的力气：“那你干什么还要说想跟我走？那你凭什么抱我？”

　　这个纤弱敏感的少年用尽全身力气捶打在林岳身上，仿佛泄愤一般地哭着：“你为什么不来追我啊！”

　　林岳看着他哭，心里猛地一阵抽痛。

　　好了，好了，别哭了，我不恨你了。你割开我动脉的时候很疼，但是你现在这个样子，我心里会更痛……

　　林岳抓住他纤细的手腕，试图让他冷静下来：“好了，别哭了……”

　　凯丁洛尔虽然年纪小，力气却很大，每打在林岳身上一下，都几乎把他肋骨敲断。林岳抓着他安慰了许久，不仅没让他平静下来，对方打得反而更狠了，林岳终于忍不住了，有些生气地一把将他扯进怀里死死箍住，吼了一声：“别闹了！”

　　凯丁洛尔仿佛被这一声吼吓傻了，身体颤抖起来。

　　林岳抱着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能抱了一会儿，轻轻拍着他后背，柔声说：“我没骗你啊，我想追过去的。”

　　然后，他无辜地指着自己的腿：“可是我腿断了啊，我爬了好几步，你跑得那么快，我怎么追上去？”

　　凯丁洛尔静下去，终于消停了：“你真的爬了？”

　　林岳立刻点头：“真的啊，不信你看啊！我刚才是在那里的，为了追你，一路爬到这儿来了，你知道爬行有多累多丢人吗？”

　　凯丁洛尔从他怀里挣脱出来，看了看他所在的位置，刚刚捋好的毛又一次炸起：“你骗人，你根本没有——”

　　他怔住，发现林岳正拉着他的手，笑盈盈看着自己。

　　林岳伸出手来，哄他道：“喏，你要是不信，咬我一口作数好了，我们就算——”

　　他万万没想到，自己话还没说完，凯丁洛尔就恶狠狠一口咬了上去。

　　林岳疼得嘶叫一声，差点没昏过去。这可是真咬啊。

　　鲜血沿着凯丁洛尔的嘴角流下来，蜿蜒在少年苍白的唇上，美得惊心。

　　凯丁洛尔报复一般地咬完，这才松开嘴，对着林悦的伤口吐了一口唾沫。

　　然后，他垂头站着，两只胳膊耷拉着，低头看着林岳。林岳无可奈何地笑笑。

　　凯丁洛尔蹲下身去，拍拍自己的后背，头也不回地说：“上来啦，背你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