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鸾微》垂香

3、真心假意

　　皇亲国戚有个家族遗传式的特点，好面子。比如，今上虽然最喜欢的是长子燕王，却碍着太子是嫡出的继承人，而非要将咸阳宫中最大、最豪华的太极宫赐给太子居住，用以显示他绝没有对燕王偏心。

　　太极宫中亭台楼阁按照天上星辰排布，如万千星子般呈折线拱卫紫宸殿的正殿。

　　太子要对朱鸾微做展现照顾幼小的姿态，自然不会寻个宫室随便安置了。他直接在紫宸殿中给朱鸾微腾了风景极佳又宽敞透亮的东配殿居住。

　　东配殿有单独的厨房、水井，甚至还开了门房，朱鸾微想去其他宫殿玩耍，只要知会服侍的宫人一声便可，不必特意从正门惹眼，也不会打扰了太子召集臣子处理政务。

　　实在是两相便宜。

　　朱鸾微在家虽然受宠，可有些规矩是刻在朱澈骨子里的，比如家中老宅布置就以清雅大气为主，虽然摆着的家具都是价值不菲，可到底都是有些年头的，绝不准许子孙后代随随便便改动房舍格局。

　　朱家宅邸布置沉稳大气，紫宸宫的摆设却绝非如此。

　　偌大的配殿被巧妙的改造成了套房，开辟出“含光耀日”、“静憩轩”、“金昭玉粹”、“随安堂”、“延春阁”等。每套房舍中又分隔出东、南、西、北、东次、西次、南次、北次等等套房，每室挂着匾额，上书名称，极尽奢华文雅之能事。

　　光一个东配殿，朱鸾微自己就占了一百二十多间屋子。

　　朱鸾微心中摇头，后秦立国才两代，已经过得如此奢靡，实非吉兆。

　　被服侍着梳洗过后换了里衣，朱鸾微拥被坐在榻上刚准备休息，太子又去而复返。

　　他看了朱鸾微一眼，见男孩睡眼朦胧，一副马上要睡过去的模样，顿时眯起眼睛，放轻语调问，“屋子住得可还舒坦？你在家里没受过委屈，不能入宫了反而不自在。有什么不喜欢的都跟孤说，孤派人给你改动。”

　　“很好啊。”朱鸾微掩口小小打了个哈欠，含着声音从鼻腔里发音，“香料特别好闻，还有乐人伴奏。”

　　“朱相国在家中不养乐伎么？”太子听朱鸾微吐露实情，顿时露出欣喜之色，直奔主题的跟他打听起家事。

　　刚刚还困得不行的朱鸾微顿时瞪大了眼睛，有点生气似的撅着嘴摆手，“父亲对母亲一往情深，才不会圈养乐伎、舞姬呢！”

　　这“母亲”指得肯定是已经过世的周氏，而非现在的朱夫人小夏氏。

　　原来小夏氏不讨朱澈喜欢，不光是对朱澈唯一的儿子不好，还有比不得心头朱砂痣的缘故。

　　太子若有所思的看着朱鸾微小小年纪已经艳若桃李的小脸。

　　男人最了解男人。

　　生子肖母，若过世的周氏真有如此娇颜，又给朱澈生了唯一的儿子而死在最美的年华里，朱澈一直对周氏念念不忘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就像他父皇，因为憎恨赵王出生害死了文夫人，而分外喜欢折磨那个儿子，与对其他不得意的儿子彻底忽略的态度截然不同。

　　太子看着朱鸾微年纪尚幼而没凸显棱角的小脸意淫了一番他母亲的相貌，随即笑着摆手，“孤不是那个意思，养了乐伎又不是非要自己收到房中，拿来宴客不也脸上有光么。”

　　朱鸾微动了动嘴唇，没有马上回答太子的话，停顿片刻后，磨蹭着凑到太子身边，轻轻抓着他的衣袖，凑在太子耳边压低了声音说：“父亲不让我说，我只偷偷告诉太子哥哥。”

　　“好啊，鸾微对孤说的话，孤一定为你保密。”太子闻言，眼中笑意更深，手直接揽上朱鸾微的腰，把少年带到自己怀里。

　　朱鸾微心中冷哼，嘴里却软绵而信赖的回答：“我相信太子哥哥。父亲说，母亲出身周氏，周氏世代有鸿儒，战乱时有父子两代都曾娶了不同反王的女儿。若是家中在频繁宴客恐怕会引起陛下猜疑。父亲一心为国，不想因为对母亲有情就不顾全家性命了。所以，家中从不准客人进门。”

　　“真没有客人进门？可，没有客人也总要与亲朋好友走动吧。”太子像是不敢置信似的提高声音反问。

　　朱鸾微赶紧捂住他的嘴，绷着小脸郑重其事的摇头道：“父亲除了年节给外祖父家送礼，从不与京中的周家人接触的。我在家里从来没见人来过，要不是过年的时候陛下宣召入宫，我一个人都识不得。”

　　想认识小伙伴去书院不就成了，还非要请到家里来？太子怕不是在宫里住傻了。

　　朱鸾微心中腹诽，说完话状似委屈的低下头，满脸被误解的伤心样子。

　　太子不断拍着他头顶，柔声哄道：“是孤问的不对，鸾微别气。以后你在宫里，孤给你找许许多多玩伴，一定不让你孤零零的。”

　　朱鸾微抬起头，惊喜的看着太子，连声问：“太子哥哥是真的吗？”

　　“孤说话，自然一言九鼎。”

　　“那、那我今晚扭了脚的时候，在静梧斋休息，见到赵王殿下了。他长得跟太子哥哥有几分像呢，太子哥哥政务繁忙，能不能让赵王陪陪我？”朱鸾微说完赶紧低下头，像是知道自己提了个令人为难的要求。

　　太子尴尬的收回手，过了好一会到底不想在个孩子面前丢脸，留下吹牛的印象，强笑道：“孤答应了你的，有什么做不到——福禄，去把如意叫过来，以后让他搬进东配殿住着，别一个人待在静梧斋触景生情了。”

　　太子看着朱鸾微重展笑颜的漂亮脸蛋，心想这孩子笑一笑，孤付出的代价也太大了。

　　为了防止朱鸾微再提要求，太子赶忙找借口离开。

　　等到太子走了，朱鸾微倒回榻上，面朝里躺下，嘴角勾出一抹冷笑。

　　哼，真是有本事啊，一个二十来岁的大男人跑来哄骗孩子查探消息，难怪陛下一直批评太子小心眼不堪大任，不如燕王大气有谋算。不让你在皇帝和皇后面前受责备，真以为吹牛是件容易的事儿了。

　　没权没势的赵王理所当然的没有拒绝太子安排的资格。小半个时辰后，他带着身边四个白头宫婢，被福禄领进紫宸殿的东配殿。

　　只有两个宫婢一人抱着一个包袱，剩余什么家什都没有。

　　朱鸾微看了就想叹气，赵王好歹也是今上的骨血呢，宫中上下就如此欺压他，真不怕赵王长大了报复他们么？

　　朱鸾微看着神色忐忑的赵王，展开笑容，拍拍身旁空位，“以后咱们俩在一块住，相互是个依靠，就都不孤零零的了。”

　　赵王笑着上前，可看到崭新斜纹绮罗床单和自己失了色泽的半旧衣裳却下意识往回缩了缩手脚，不敢坐上去。

　　“啊，是我没想到——福公公，劳您拿一身我干净的里衣，伺候赵王殿下梳洗。”朱鸾微转头笑眯眯的冲领着赵王过来的内侍提要求。

　　太子想把朱鸾微骗进宫管着是早有预谋，配殿中的衣箱里装满了太子命人提前给朱鸾微做好的新衣，区区一件里衣自然不缺，可拿给赵王用？

　　呵，真是糟践好东西！

　　福禄不屑的瞥了赵王一眼，转身照着朱鸾微吩咐的张罗去了。

　　天大地大，太子要捧着的人最大。不管东配殿中服侍的内侍和宫女们心里怎么想赵王的，朱鸾微下令好好照顾赵王，那朱鸾微是祖宗，赵王就是小祖宗。

　　烧水给赵王一通梳洗过后，他穿着明显大了几圈的牙色里衣，身后披散着半干的头发被送回朱鸾微面前。

　　“我等你等得困死了，殿下快来，咱们睡吧。”朱鸾微二话不说把赵王扯上床榻里侧，用被单将他裹在怀里。

　　赵王脸贴着朱鸾微散开领口的一小片肌肤，小声说：“我的名字是如意，你能叫我名字吗？”

　　朱鸾微垂眸，看着孩子满眼期待的小模样，笑着放轻声音，“如意，天晚了，快睡吧。”

　　赵王马上死死闭上眼睛。

　　朱鸾微看得有趣，心想，果然是爹不亲娘不爱的孩子，稍微满足一点要求就乖得让人心疼。

　　太子不是正缺人为他刷足名望吗？等明天小家伙睡醒了，给他说清楚其中的利害关系，让他对太子主动亲近一二好了，看看能不能让太子主动想起来赵王才是他刷“兄友弟恭”的利器，也能给如意讨到些好日子过。

　　朱鸾微浅眠，入睡缓慢。

　　他阖上眼等待睡意来临，耳边听着另一个人越来越和缓平顺的呼吸声，绵软火热的身子又一个劲儿的往他怀里钻，朱鸾微居然破天荒的迷糊很快就迷糊着了。

　　到了第二天一早，醒来时怀里的孩子正一动不敢动的仰面看着他。

　　“嗯、什么时辰了？你醒的可真早。”朱鸾微笑着摸了摸赵王如意的脸颊。

　　如意欢喜地仰起脸任由朱鸾微触碰，乖乖解释，“平日要随嬷嬷们打水回来用，习惯四更天就起身了。”

　　让一个才七岁的小王爷打水，今上这个父亲，太子这个哥哥真失职！

　　“以后如意跟着我，早晨想睡到什么时候就睡到什么时候，咱们不用再做重活了。哥哥带你读书识字、博弈投壶。”朱鸾微想了想，加上一句，“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对了，如意羊肉过敏。

　　“福禄，我不吃羊肉，早膳注意着些，别混进羊肉、羊油的吃食来。”朱鸾微扬声吩咐。

　　坐在他身边的如意猛然捂住嘴，他看着朱鸾微漫不经心的懒散样子，眼圈悄悄红了。

　　原来他是真的对自己好，不是拿自己寻开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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