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鸾微》垂香

1、家事国事天下事

　　惊雷轰鸣，闪电劈砍着漆黑的天幕，在阴云之中掀起几缕微光，大雨倾盆而下，彻底遮掩了正房内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见主人目露恼怒之色，手捧餐具酒食的婢女敛眉垂首，越发谨慎的将朝食摆上，赶忙退开。

　　身材纤细窈窕、颜色娇艳的年轻姑娘与守在门外婢子打了个眉眼官司，赶忙收起嘴边嚼着的笑意，平板着脸道，“祖母，弟弟醒了。”

　　“让下人照顾鸾微就行了，你去歇着吧。”

　　狂风自半开的窗户横穿而过，吹得烛火摇曳不止，衣着华贵的老妇人端坐在桌前，腕间缠着一串念珠，她花白的头发被烛火映射出几许柔光，剩下半张脸却隐没在阴影之中，让人看不分明神情。

　　年轻姑娘等了片刻，见老妇人不为所动，心虚的动动嘴唇想要解释，最终败在她冷淡的目光下，缩瑟着身子退了出去。

　　老妇人身旁坐着一名相貌堂堂的中年男子，面无表情，却紧紧攥着拳头强压心中怒火。

　　中年男人正是朱宅的主人，朱澈。

　　确定儿子性命无忧，朱澈拍案而起。

　　端坐炕上的老妇人冷淡的瞥了他一眼，沉声训斥，“坐下！看看你现在成什么样子。”

　　朱澈将要脱口的怨言登时被母亲训斥得卡在喉咙里，憋得自己胸口疼。

　　他咬牙切齿的道出心中不满，“母亲为何要拦着我惩治那毒妇？鸾微险些又被她害丢了性命！”

　　老妇人闻言露出似笑非笑的神色，“那你告诉我，小夏氏为何会狗急跳墙。”

　　母子二人对视半晌，朱澈在母亲的视线下垂首，尴尬道：“君上分封诸王就国。儿子奉皇命不得不随燕王北行，明旨已下，过了中秋便要动身。儿子是担心小夏氏有自己孩子，对鸾微不用心才分外冷落她的。”

　　“放心走你的吧，家里本来好好的，不平静都是被你搅合的。”见儿子服软，老妇人叹了口气，轻声责备。

　　母子二人再次陷入沉默之中，各自举箸用餐。

　　婢子们反复更换酒食，五道菜之后，终于撤了炕桌。

　　朱澈服侍母亲漱口、净手，再次挑起话头：“母亲为何不同意儿子给小夏氏些颜色看？儿子在家她尚敢如此，等儿子随燕王走了，还不知她会何等猖狂。”

　　老太太捧着茶碗笑笑，不当一回事儿的说：“你娶小夏氏过门时已过而立之年，小夏氏却是花儿一样的年纪。她有大好的青春年华，要不是同母弟弟沾上麻烦，哪会被安平侯夫人压服来当继室。谁愿意伴着个老头子当一群孩子的后娘呐。后娘做好了是理所应当的，做不好就要被人戳断脊梁骨。她又不是年纪大了不能生，不会死心顺着你的安排走，还是更像要个自己孩儿的。你不愿意主动给她，她自然要下手逼你不得不给她。这次的事儿虽然是她做下的，却也是你惹出来的，别总推到别人头上去。”

　　朱府的事情说简单是真简单，说麻烦又是真麻烦。

　　已仙逝的老爷子年轻时候在朝堂仗义执言，在今上手中救了安平侯一命，于是安平侯将家中金尊玉贵的嫡长女嫁给当时只是个秀才的朱澈做妻子。夫妻俩年少夫妻，虽无爱火，却也举案齐眉、和和美美。然而夏氏生二姑娘的时候伤了身子，产后一直没能养回来，在成亲的第七年撒手人寰。

　　朱澈伤怀不已，未必避开伤心地，干脆收拾行装远走江南鹤松书院求学。

　　鹤松书院汇集大家，朱澈一门心思治学，三年中举、六载登科，狠狠为师门扬名。

　　等到回去鹤松书院拜谢恩师的时候，朱澈在谢师宴上对大儒周牧清之女一见倾心，硬是不顾周家和前朝千丝万缕的血缘关系，续娶周氏做了填房。

　　然而周氏也天不假年，成婚当年产子时血流不止，用尽力气生下个哥儿就那么去了。

　　朱澈和周氏情到浓时，骤然失了爱侣，痛彻心扉，不肯再续娶，亲手抚养儿子长大。

　　可朱澈给周氏守得住，安平侯看着外孙女一天大似一天却坐不住了。

　　没有名门淑女教导的女孩子以后可怎么说亲！

　　安平侯夫人请朱老夫人过府一叙，将年少貌美的庶女摆到了名面上直说自己的意思，请朱老夫人体谅她一片爱子之心，三个月后，朱澈十分低调的迎娶了第三位夫人小夏氏进门。

　　小夏氏对嫡出长姐留下的两个比自己小不了几岁的女儿没有恶感，女红、烹饪、掌家样样教导得尽心，但看着朱澈灵秀可爱却跟自己一点不亲近的独苗朱鸾微，就恨得咬牙切齿了。

　　进门一个月，她便借口调开朱鸾微的乳娘和丫鬟。小男孩夏日贪凉，没人管着就如脱缰野马，根本不顾自身安危跑去荷花池中玩水，结果，失足淹死在池子里。

　　被仆从尽快打捞上来的时候，“吓得说不出话”的孩子已经不是原主了。

　　朱鸾微当时正睁着一双杏仁眼，吓得把脸埋进被子里死活不肯出来用药。

　　他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游个泳而已，一个猛子扎进池子里再抬头就到了另外的世界了呢？

　　想到好不容易熬过幼儿园、小学、初中、高中、大学、硕士、职业资格证考试和万恶的升职考试，还没来得及享受人生赢家的幸福生活呢，结果一抬头！！！

　　他重新回到幼童时期了……

　　朱鸾微整个人都不好了。

　　幸亏原身去的时候年纪小，又留了记忆给他。父亲和祖母都当朱鸾微小小年纪被吓坏了，温柔耐心的引导他，总算让朱鸾微慢慢熟悉这个世界，能够如同本土长大的聪明孩子一样，把君子六艺当作必备技能学习。

　　不过，显而易见，得不到丈夫欢心和信任的小夏氏并不乐见于继子的勤学上进，她更想拥有一个与她血脉相连的、能够无条件支持她孝顺她的“儿子”。

　　在朱鸾微到达这个世界的第七年，小夏氏掐着今上分封诸王，将朱澈派给燕王做相国保驾护航，不得不远走他乡的时间段，抓住时机将同样招数玩了第二次，不死心的非要让朱鸾微做只水鬼。

　　你不仁，我不义。

　　朱鸾微懒得再同小夏氏伪装母慈子孝的虚伪画面，装作在水中挣扎的模样硬是挺到父亲朱澈出现，哆嗦着指认了小夏氏的乳母，按死了小夏氏意图谋杀继子的作为才“昏过去”。随后，为了保证事情闹大，身边只要稍有风吹草动，朱鸾微马上表现出一副被吓疯了的模样大闹，硬是在先帝内侍前来宣召的时候冲到堂前高喊“母亲不要推我，我不想死”的话来，引得今上派来为他诊治的太医们都知道小夏氏的真面目，在外言之凿凿的说起小夏氏是如何谋害继子的。

　　今儿个安平侯府上来人要“接夫人回家省亲”，朱澈死死拦着没准许，摆明要亲自处置小夏氏。

　　朱老夫人往内间看了一眼，平静的说：“我知道你因为周氏的关系分外爱重鸾微，跟他是不是男孩没关系；也因为你的偏爱，春华秋实两个丫头打小就跟鸾微不亲近。她们俩这几年都是小夏氏教养的，心里孰轻孰重不必我跟你浪费口舌。再过两个月到中秋，春华就要嫁人了，再过重阳节，秋实也要出门——你自己想想，若是现在大肆张扬处置了小夏氏，你打算让两个姑娘在婆家如何自处？他们也是你亲生的，纵然没那么喜欢，你总不会想逼着自己的女儿去死吧。”

　　朱澈心里憋着的怒火一下就散了，颓然的放下手叹息，“儿子出入朝廷，指点江山，没想到连治家的本领都没有，还谈什么治国。”

　　“鸾微是我跟你一起带大的，他是我亲孙子，我疼爱他绝不会比你少。这些日子我留心观察过，鸾微只要一出房间，在小夏氏经常出没的地方就会变得分外紧张恐惧。我听太医说起过民间有些孩子受到惊吓，只要离开熟悉的地方就能逐渐恢复过来了。不如趁着陛下强把你派个燕王，心中有愧的时机跟陛下求个恩典，让鸾微入宫为太子做个伴读吧。”

　　朱老夫人搁下茶碗，细细说出自己的计划，“太子殿下身体柔弱，又爱护自己名声，日常不去危险的地方，咱们把鸾微送进宫中不必担忧殿下习武而刀剑无眼伤了鸾微。即使送不到太子殿下身边，放到赵王身边也是好的。”

　　“赵王？！”朱澈听到这人选赶紧拒绝，“母亲怕是不知皇后有多憎恶赵王。今上怕是没多少时日了，等到今上一走，太后必要拿赵王出气。今上将赵王留在京中，是祸非福。”

　　朱老夫人讽刺的哼笑：“傻儿子。国家大事你说起来头头是道，内宅妇人的心思你就全然不懂得了。皇后憎恶赵王，是因为今上在她重病绝望之时宠幸了自己亲妹妹。皇后对丈夫的信任一夕之间毁灭，同时也丢了姐妹之情。可你再想想，文夫人是怎么死的？她在生下孩子之后，派人将孩子和一封绝笔信送给皇后，写满了对今上强迫自己，令自己失去姐妹情谊的绝望和怨恨。随即在重华殿饮鸩自尽。今上活着，皇后仍旧会因为记得今上带给自己的屈辱而憎恶赵王；但等今上变成先帝，赵王便是文夫人的儿子——文皇后同母妹妹唯一留下的一点骨血，她绝不会再为难赵王了。”

　　“母亲怎么会将宫闱秘闻知道得如此清晰。”朱澈瞠目结舌，说话险些不利索。

　　母亲说的皇家辛秘，可从未流传出来。

　　“文国丈夫人当初曾托付我询问谢家三郎的意思，想要跟谢家做亲。谢三郎虽是嫡出却不是长子。他成日醉心诗词歌赋，根本不是个能让人夫荣妻贵的可靠男人，哪里会是父母择婿的上佳人选，摆明了是文家姑娘自己看上的。你动脑子想想，文家当时没出嫁的姑娘还有哪个？只有文夫人一个！”朱老夫人越说脸上嘲讽之色越浓重。

　　朱澈抿嘴不言，心里为了皇家的烂事道了声晦气。

　　当天，朱澈进宫，老泪纵横的跪在地上说出家中继室不慈，恳请今上就他儿子一命，让唯一的一根独苗进宫沾沾紫气。

　　五日后，今上下旨，十一岁的朱鸾微一跃成为太子的侍读学士，官居五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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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她终于想起来自己到了该死的日子，却发现书中那个杀死她的人一直在为她保驾护航。
顾文熙推推眼镜：必须保护好自家的白菜。